他扭头看向满老爷手中的纸张,喃喃道:“都怪我不识字,要是我识字就好了,就不用这样给人欺负了。”
满老爷闻言轻蔑的吐了口唾沫:“呸!你连饭都吃不上的叫花子还要念书识字?你当学堂是善堂呀?”
柳诫不说话,他抬头看天空。
黑云压城,雪花飘飘荡荡的撒下。
王七麟伸手握刀想冲满老爷三人出手,一道狂风席卷着大片雪花冲他们刮来!
他的眼睛被迷住了,便下意识伸手揉了揉眼睛,然后等他再睁开眼,虽然还有雪花洒落可场景却变了:
满家堡的小巷子变成一条还算开阔的泥土路,茅草屋变成一排排砖瓦房,他架在手臂里的柳诫不见了。
他顺着街道往前走,快到一个街道口的时候有个吊着手臂的乞丐坐在个歪歪扭扭的木轮小板车上挪了过来。
乞丐抬头,露出一脸黑灰泥垢和冻疮,正是柳诫。
他没有注意到王七麟,出现在接口坐稳后便从怀里拿出来个木头碗摆放在跟前,又掏出一个快板打了起来:
“打竹板、竹板响,诸位好人听我唱。哎,我打竹板进街来,一街两厢好买卖,也有买,也有卖,各位乡亲都发财,您要发财我沾光,路过相求来拜望,求钱求粮求衣裳,求了不为我这郎,请您细细听我讲,我乞丐想办个义学堂……”
他穿着破烂、满身潦倒,可是精神抖擞、声音嘹亮,逐渐吸引了一些人。
这些人问他:“叫花子,你要讨钱做什么?”
柳诫笑嘻嘻的说道:“叫花子有壮志,心里头藏大事,穷孩子不识字,让人欺没饭吃,您给钱我办事,修学堂教孩子……”
有些人不信,摇头离开,有些人可怜他,掏出几个铜板扔进他碗里。
柳诫继续打快板大声喊,他在路口喊完之后便用完好的手臂撑着小车去找店铺。
他先找了一家铁匠铺,在门口喊道:“叮叮叮,当当当,老君炉里边冒火光;老君炉,火光起,我先拜老君后拜你,你是老君大徒弟,行走人间有仗义,穷人孩子想学习,乞丐我想搞教育……”
铁匠学徒认识他,问了他情况后讲给铁匠听,铁匠默默的递给他一把钱,说道:“就当积阴德了。”
柳诫道谢,又往旁边鞋铺挪,过去后打着快板道:“二月二,三月三,王禅老祖下高山;王禅老祖真有份,收了个徒弟叫孙膑;孙膑爷,把山下,这才留下了鞋和袜。掌柜你做的好鞋袜,一辈子都把生意发,发财赚钱帮穷娃,乞丐办学求你啦……”
王七麟跟着他走了一路,最终柳诫没力气了,找了个向阳地歇着。
见此他走过去蹲下说道:“柳先生,还记得我吗?”
柳诫欣喜的笑道:“原来是公子爷?嗨呀,前些天一阵大雪刮过来你就不见了,我还当与你相识是梦一场哩。”
王七麟问道:“你这手臂和腿……”
柳诫满不在乎的说道:“嗨,让满老爷的家奴给打断了,不过有郎中给我看过,没事,我年轻,还能长好。”
王七麟怒道:“欺人太甚!”
柳诫笑道:“对呀,他就是看我不识字耍花招欺负我,所以我回到村里后看见村里孩子都不识字,那以后岂不是也要被人欺负?”
“于是我就想办个义塾,嘿嘿,公子哥你可别笑话我,但我就是想帮帮村里村外那些孩子,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只求他们不像我一样被人当牲口一样糊弄。”
王七麟握住他手臂道:“天下没有人敢笑话你!”
他摸向自己腰包想将所有的钱交给柳诫,天空忽然一道闷雷响过,他下意识抬头看去,再低下头发现柳诫消失。
场景又变幻了。
依然是在县城里,严寒过去、酷暑当头,一处商号的门口有许多汉子在扛包。
王七麟听到有人说道:“老柳你成不成啊?大热天坐下歇歇,喝口凉水再干,你看你这扛个大包跟打仗一样,用得着这么着急?”
一个瘦削的中年汉子扛起个麻袋包笑道:“一包两个铜板,多扛多得,不扛不得,我当然得着急。你们先喝着,我干活时候不爱喝水,喝了水肚子走路咣荡,干起活来不利索!”
王七麟定睛看去,这也是柳诫,已经面目大变的柳诫。
他如今怕是已经四十岁了。
时光荏苒!
又有汉子问道:“我听说你傍晚还要去城外给人割麦子?嘿,你这是不要命了?”
柳诫哈哈大笑,扛起麻袋包就走。
一个青年说道:“余家大哥你刚来不知道,柳大哥是我们县里的名人啊,他干起活来不要命的,白天有活白天干,晚上有活晚上干,没有活了他就去四处讨钱。”
旁边的汉子道:“他要攒钱给村里修个义塾,呵呵,这叫花子想当祭酒先生哩。”
柳诫脚底生风,放下麻袋包回来又扛起一袋,他抹了把汗水道:“对,我不光想当祭酒先生,我还想当活菩萨,哈哈,所以你们莫要惹我,惹我那我就罚你们进十八层地狱,哈哈。”
说笑之间他扛起麻袋包挺了挺腰,接着看到了王七麟。
两人对视一眼,柳诫吃惊之下松开了手臂,麻袋包眼看要落地。
王七麟箭步上去单手拉起了麻袋包,他看向柳诫微笑道:“柳先生还记得我吗?”
柳诫摸了摸脑袋叫道:“你是、是公子爷啊?你你你,嘿呀,你莫不是个活神仙?十八年啦,对,十八年,我现在挣钱挣了十八年,这十八年过去了,你没变样?”
王七麟笑道:“十八年了吗?时间好快。”
柳诫还在吃惊:“你真是公子爷对吗?我其实记不清你的样子了,不过我记得你的这身黑衣裳也记得你这条白狗,这条狗怎么也没长大?”
九六冲他摇摇尾巴:咱们是熟人。
王七麟说道:“你刚才猜对了,我是活神仙。”
旁边一条汉子笑道:“你是活神仙?那你给咱算算命?”
王七麟说道:“天机不可泄露,我不能给你们算命,只能给柳先生算命。”
“柳先生前半生吃尽苦头,但否极泰来,最终会有大富贵、大造化,位极人臣!”
听到这话周围的人哄笑:“啥叫位极人臣?”“就是当大官。”“哈哈,这要饭的傻子还能当官?他可是个汉人呢!”
王七麟默念剑诀,腰上利剑铿锵跳出,围绕着众人四处飞转。
他甩手挥下,利剑在方才嘲笑柳诫的汉子身前掠过,汉子的裤腰带断掉,周围的人又是震惊又是想笑,一时之间氛围怪异。
柳诫惊喜的看向王七麟问道:“你真是活神仙?我、我最后会当官?那我没有修义塾吗?”
王七麟说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柳先生当然会修义塾,而且不止一所!”
“另外柳先生刚才说对了,你会成为祭酒先生,也会成为活菩萨,百年之后日日夜夜都有人祭拜你!”
王七麟想到了柳树下的土地庙,他想柳诫或许最终还真化为一方土地了。
商行里走出人来喊道:“喂,爷们们歇够了没有?怎么都不干活了?”
柳诫叫道:“这就干起来!”
王七麟抓起一个麻袋包道:“今日我来相助先生。”
他刚要帮忙,旁边大树忽然抖动,许多树叶洒落下来。
这反常一幕惊得众人大叫,王七麟叹了口气,他明白了自己在这个时空的禁忌:不能在物质上帮助柳诫。
第一次他想帮柳诫收拾满老爷三人,大暴雪忽至。
第二次他想给柳诫金钱,晴空劈落滚雷。
这一次他想帮柳诫扛大包赚钱,老树忽然枯萎落叶……
无边落叶萧萧下。
场景又变幻了。
好像回到了第一次来到这个时空时候,雪花飘落、寒风呼啸,他出现在一个村口。
寒风带来一阵喊声,他顺着声音走去,看到一个头发斑白的老汉双手各抓着一个孩童的手臂冲几个人喊叫:“大冷的天,地里有什么活要干?没有活了,现在哪有活?”
“送孩子去念书,我学堂不收钱,一文钱不收你们的,你们怎么还不让孩子去念书?”
“你们自己目不识丁,让孩子也目不识丁?我请来先生来教孩子读书认字,不收你们钱也不要你们粮食,为啥还不让孩子念书?”
几个人嚷嚷道:“念书有啥用?念书能长生不老呀?”
“地里怎么没活?等雪停下就去翻地,今年把地多翻两遍明年有好收成。”
“柳先生呀,念书我们念不了,你是活菩萨,办个义塾不要钱不要粮食,我们知道你的好,可孩子要吃喝呀,家里老的有病小的多,连一张多余的嘴也喂不上!”
柳先生咬咬牙说道:“都闭嘴,你们把孩子送去学堂就行,别的你们不用管,吃喝我都管了!”
几个人大吃一惊。
柳先生语重心长的说道:“孩子要念书要学算术,不为长生不老,而是为了以后出去给人家干活,能不让人家用假文书糊弄、能不让人用假账欺负!你们这苦头吃的少吗?”
“刘家的,秋天你家卖高梁被糊弄去两斗的事才过去多谢日子,你忘了?”
“大头,前年你家过年你不识字,把‘五畜兴旺’的喜联贴到大门口的事现在乡里还有人笑话呢!”
“大鹏啊,咱一笔写不出俩柳来,老叔我能糊弄你吗?你家小五有天分啊,得让他念书,他能做秀才的!”
几个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一个汉子瓮声瓮气的说道:“小五,还不跪下给先生磕头!”
三个孩子跪下,恭恭敬敬给柳先生磕了个头。
有人注意到走来的王七麟,说道:“这青年真抗冻啊,三九天只穿一件黑袍子,连个棉袄都不穿。”
听到这话,背对王七麟的柳先生身躯僵硬起来。
他缓缓回过头来,露出一张丘壑纵横的黝黑老脸。
王七麟苦笑道:“柳先生,好久不见。”
柳诫忽然笑了起来,上前一步要给他下跪:“拜见活神仙。”
王七麟赶紧扶住他道:“柳先生这一跪只有天地君亲师才能受得住,我不值得你跪。”
柳诫激动的说道:“活神仙这是什么话?若不是您的教诲,我哪能将义塾开起来?”
王七麟道:“义塾开起来了,那你今年四十八岁了?”
他看向柳诫这张脸,这哪是四十八岁的人?只看面相说他有八十四岁都可以。
柳诫感叹道:“是啊,四十八了,距离上次相见又是十一年啦!活神仙,咱们下一次相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所以这次有缘相见真是太好了,我这义塾还没有取名呢,不如劳烦活神仙你给起个名。”
王七麟下意识说道:“不是叫无类义塾吗?”
柳诫笑道:“无类义塾,好名字,我听先生说,孔夫子有教无类……”
后面的话王七麟听不见了,又有一道风雪铺天盖地的卷了过来……
王七麟一时恍惚:不会吧,难道柳诫给义塾取名为无类,是跟自己有关?
他正在吃惊,耳畔猛的响起一声炸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