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破虏羞赧道:“听倒是听清楚了,可是请陛下恕罪,末将上阵砍人在行,这读书颂词不是强项。”
有人在队列里提醒他:“深居落花红似雨!”
吴破虏愕然的抬头看向皇帝。
“不错,昨日二月二十五,深居落花红似雨,”太狩皇帝笑道:“朕唤你出列可不是为了考校你诗词,而是听说将军昨日大婚,新娶一门美妾,所以想看看将军今日是否还能早起入朝参会,没想到将军还真是及时来了,是不是昨夜没有休息好呀?”
吴破虏讪笑道:“末将知道今天有大朝会,所以歇息的还算早,睡足了三个时辰,所以这会精力充沛。”
武将行列中又有一名浑身披挂的汉子低声笑道:“昨夜咱们在你宅子里闹到了子时,你今天大朝会没有迟到,还睡足了三个时辰,嘿嘿,征北将军虽然久居长安,可还是保持着军中生活规范,真乃我辈楷模。”
太狩皇帝好奇的问道:“军中生活规范?文将军此言何意?”
说话的将领走出来,行礼后朗声道:“回禀陛下,军中战情紧急,指不定何时就有敌军来侵,所以我等在军中生活都讲究一个快字,吃饭要快、上茅房要快、脱衣穿衣也要快……”
大殿里头没有一个脑子转得慢的,一听这话笑声四起。
顿时,大殿里头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吴破虏羞恼,叫道:“陛下明鉴,上军大将军在朝会之上污蔑末将,请陛下为末将主持公道。”
文将军笑吟吟的说道:“征北将军才是污蔑人,本将怎么污蔑你了?”
吴破虏无话可说。
笑声再起,太狩皇帝的笑容尤其愉快。
他压压手说道:“二位将军请回列,咱们今天朝会正式开始吧,诸位爱卿可有要事启奏?”
文官之首丞相郎之桓稳稳的走上去说道:“启禀陛下,蜀郡境内已经三月滴雨未下。时有妖人作祟,在民间宣称朝廷无德,苍天惩戒。”
太狩皇帝皱眉道:“直说便是,他们是说朕无德,是吧?”
郎之桓举着笏板鞠了一躬,沉默不语。
太狩皇帝不悦的说道:“蜀郡三个月未有雨水落下,朕心难安,思前想后不明白原因。朕自登基大宝、继承祖业,自认既未穷兵黩武,亦未穷奢极欲,更未沉湎淫逸、恋酒贪色,诸位爱卿放胆说话,朕是否无德?”
百官一起起身,声音嘹亮:“陛下圣明,万岁万万岁!”
太狩皇帝也站起身来,他摆摆手说道:“万岁万万岁?哼,朕还没有老糊涂,也还没有老到害怕死亡,所以这种奉词爱卿们以后少说。”
“去年冬,北地大雪,多郡雪灾,这东北州更有雪弥勒作乱。今年一开春,又是多地大旱,素来雨水丰沛的蜀郡竟然接连三月不见水滴。”
“诸位爱卿你们放胆说,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朕确实无德?是不是苍天在拿百姓惩戒朕?”
这话谁敢说?皇帝让他们放胆,他们要是真放胆了,估计明天全家的苦胆都要吐出来。
刑部尚书稳稳的踱步走出,沉声道:“天气反常,必有妖孽!陛下自然德康天下,治理九州海清河宴,此事断然与陛下毫无关系。”
“但听丞相大人所言,这蜀郡民间有妖人妖言惑众,那依微臣之见,应当是这些妖人祸乱苍生,连带蜀郡民不聊生!”
立马有好几个官员走出来:“尚书大人所言极是。”
“请陛下下旨蜀郡郡守大人严查民间妖人,一旦抓获,严惩不贷!”
“陛下大德,苍生有幸,正如诸位大人所言,这蜀郡之难不在朝廷在刁民!”
太狩皇帝不悦的说道:“百姓民智未开,何处没有刁民?但百姓是江山社稷之根本,刁民也是百姓,也是江山社稷,天若爱民,不应当以他们的过错来惩戒全境百姓。”
“朕若是传旨去蜀郡要严查民间,怕是整个蜀郡都要鸡飞狗跳,到时候被抓被治被下狱的当真是鼓动苍生的妖人?怕多数是无辜的百姓吧?”
说到这里太狩皇帝摇头:“不能这么做,朕若是真这么做了才是无德之君。”
郎之桓点头道:“陛下圣明。”
“陛下圣明。”百官齐声说道。
太狩皇帝摆手:“朕若当真圣明,苍天为什么要降罪责罚朕治下百姓?”
吴破虏说道:“陛下,会不会是这蜀郡的治理有异,有人想在蜀郡作乱,所以苍天才迁怒于全郡百姓?”
吏部尚书坚定的说道:“绝不可能,蜀郡郡守孔生非乃是圣人之后,本官对他为人和节操最是清楚不过,他或许为人清高、恃才傲物,但对朝廷忠心耿耿、对百姓爱民如子。”
也有人出列点头:“不错,诸位大人有所不知,孔大人自从去了蜀郡,俸禄所得皆换成良种和牛马救助给贫苦人家!”
吴破虏说道:“蜀郡又不是只有郡守治理,它还是祯王的封地呢。”
“大胆!”太狩皇帝龙颜大怒,“征北将军此言何意?”
吴破虏立马跪下了,说道:“陛下息怒,末将没别的意思,末将就是想帮圣上分忧解难!”
太狩皇帝冷冷的说道:“祯王乃是朕的胞弟,你们清楚孔生非的人品,难道朕能不了解胞弟的人品?”
群官连声说不敢。
太狩皇帝生气,说道:“此事暂时搁置,丞相等朝会结束来见朕,蜀郡的事是大事,嗯,青龙王也来吧,说不准这蜀郡是有旱魃作祟。”
龙柱阴影中的青龙王走出来行礼:“臣领旨。”
太狩皇帝看到他走出来,笑道:“青龙王少见露出真容,你今日这么积极的走出来,是不是有事要启奏?”
青龙王道:“陛下神机妙算,微臣确实有一件事需要陛下定夺。”
“说。”
“长安城内大威排帮牵扯重案,如今证据确凿,罪大恶极,听天监欲捉拿其相关人员归案。”
一听这话百官中一名身材高大的红脸膛老头身躯一震,抬头惊怒的看向他。
“大威排帮呀,”太狩皇帝伸手敲了敲龙椅的扶手问道:“他们犯下什么罪?”
青龙王说道:“伙同刑天祭从各地拐卖和售出孩童、妇女。”
红脸膛老人走出来说道:“启奏陛下,大威排帮与微臣有些关系,涉及到此帮派,微臣按理不该插嘴,但是微臣熟知此帮内情,所以忍不住想要说两句。”
太狩皇帝饶有兴趣的看着他说道:“徐侍郎且说。”
红脸膛老人正是礼部侍郎徐楙,他慷慨激昂的说道:“大威排帮从太祖起兵时便追随太祖,从龙有功,曾经受过太祖数次赞扬。”
“但这排帮并未居功而傲,他们在太祖定都后随之赶来,从水路给京城运送粮食蔬菜等物资。京城需要什么,他们便运送什么,五十年来,从未出大纰漏。”
“这种情况下,大威排帮背靠京城、借助水道生财有道,何必要触犯国法?”
吴破虏好奇的问道:“是呀,徐大人,他们为什么要触犯国法?”
徐楙愣了愣说道:“征北将军这是何意?微臣没说他们触犯了国法。”
吴破虏满含歉意的说道:“原来如此,末将对不住了。因为刚才青龙王说听天监已经有确凿证据了,徐大人你又说你很了解这个大威排帮,末将还以为你要出来揭露这大威排帮的不法之举。”
徐楙怒道:“大威排帮遵纪守法、效忠朝廷、忠心陛下,他们哪有什么不法之举?”
太狩皇帝说道:“可是青龙王说,听天监已经掌握了他们有不法之举的证据,这么来说,是听天监查案有误,是他们犯了错?”
徐楙急忙说道:“微臣不敢,微臣本意不是这样,而是说——这件事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礼部另一名侍郎周俊走出来说道:“是不是有误会,让听天监仔细查查不就清楚了?诸位大人,对不对?”
一名大学士走出来说道:“周大人此言差矣,大威排帮从龙有功,维持长安府百姓安宁亦是有功,对这等忠诚老实的有功之辈进行贸然查处,怕是不妥吧?”
另有一名监察御史迟疑的说道:“陛下明鉴,礼部侍郎徐大人刚才所言极是,这大威排帮坐拥天下水道轻易就能生财有道,他们怎么会为了一点钱去违反国法?”
“可能不是为了钱?”周俊猜测道。
徐楙扭头怒视他,提着拳头想要上去锤他。
大威排帮是一个大帮派,涉及到的利益集团众多,但是天下排帮更多,给长安城供货可是个肥差,所以想要插手这笔生意的人也多。
大殿之上开始吵闹。
太狩皇帝饶有兴趣的听了一会,然后觉得烦了开始皱眉。
百官虽然在吵,可是每个人都在偷偷的观看皇帝,他一皱眉众人立马闭嘴。
这就是帝王之威。
太狩皇帝想了想说道:“万公公,你这人最喜欢小道消息,长安城内有个风吹草动、鸡飞狗跳都瞒不过你的耳目,所以在这件事上朕想要听听你的意见。”
一听这话,徐楙松了口气。
这波稳了。
万公公掌控的黄泉监与青龙王的听天监最是不对付,凡是听天监赞同的黄泉监就会反对,凡是听天监反对的黄泉监就会赞同,所以只要万公公开口,听天监肯定没法再查大威排帮。
这时候万公公从幕后走出来,规规矩矩的跪地叩头:“陛下明鉴,奴才起于市井之间,平日里确实会打听点小道消息,但那也只是给自己当个乐子,奴才的消息可不能登大雅之堂,更不能用来影响朝政。”
徐楙微微皱眉,这话不是很到头吧?啥意思?
太狩皇帝也奇怪,说道:“那你没有话说?”
万公公深吸一口气道:“奴才有话说。”
徐楙微笑,来喽来喽,黄泉监开怼听天监喽,看热闹,竖起耳朵看热闹。
万公公接着说道:“正如奴才先前所说,奴才出身于市井,最了解市井小民的喜怒哀乐。百姓们不怕穿不暖吃不饱,不怕生病无药治,他们最怕的是家破人亡。”
“特别是孩子,陛下,奴才是个无后之人,但家里有个侄子,奴才这侄子脑袋瓜不是很灵,原因便是小时候曾经被人用蒙汗药给迷了心智拐走了。”
“陛下不知当时我家里有多崩溃,我那弟弟为了找回孩子四处奔走、四处花钱磕头,最终好不容易才把他找回来,而就在寻找他的过程中,我们那家已经散了一半!”
“所以奴才认为,事情涉及到拐骗孩童妇女对百姓来说乃是家破人亡的大事,不能姑息,若听天监已经掌握大威排帮犯罪证据,就应当让他们去查。”
他语重心长的说道:“而且,除恶务尽!”
徐楙呆住了。
他以为有热闹可以看,结果来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这热闹就是他家在家破人亡……
太狩皇帝点点头道:“万公公这番话确实说到人心坎里了,青龙王听旨!”
青龙王上前行礼:“微臣接旨!”
太狩皇帝说道:“拐卖妇女孩童是历朝历代大罪,听天监若有所察,那便追查到底。但是,此案涉及我大汉功臣,务必要小心和严谨,决不能冤枉好人!”
青龙王说道:“臣领旨。”
他退入龙柱阴影中,看向万公公的目光充满迷惑。
满朝百官看向万公公的目光都充满迷惑。
这不是黄泉监的作风!
徐楙的红脸膛变成了白脸膛,他使劲的呼吸几口气,猛然身躯一软倒向旁边的周俊。
周俊赶紧让开……
大殿里头有点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