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迅速交代完后去拉徐大,说道:“徐大人你喝茶喝醉了吗?这是戏班子,怎么会有陪酒的姑娘?”
徐大嘻嘻一笑,道:“没有陪酒的姑娘不要紧,反正这里姑娘多,让白骨娘子上来给我们添个茶倒个酒,掌柜的意下如何?”
掌柜的陪笑道:“大人说笑了,白骨儿双手是枯骨,让它来倒酒,怕是会吓到您诸位。”
徐大说道:“我们都是听天监的,白骨老妖都见过不知道多少,还会害怕个二八佳人?”
听到这话掌柜的没有再拒绝,讨好一笑说道:“大人既然这么说了,那鄙人便不再多言。不过白骨儿是鄙人老友从乡下捡来的孩子,她自小受到颇多迫害,怕是性情孤僻不会伺候人,那到时候若得罪了大人们……”
徐大说道:“就是让她倒个酒罢了,只要她肯倒酒,大爷可以保证没人会去为难她,更不会去占她便宜,这个你且尽管放心,我等都是朝廷命官,都是讲究人,都是君子。”
掌柜的颔首微笑,心里大骂:日您娘的君子,狗官!
他放下酒壶离开,胖五一拉开壶盖闻了闻,欣喜说道:“确实是好酒。”
王七麟摁住酒壶摇摇头。
外面的野酒不要喝。
不多会之后有姑娘静悄悄的走了上来,她忽闪着大眼睛怯生生的站在门口,向丛林边上看向雪原的小麋鹿。
气质干净而纯粹,仿佛是一汪深山的泉,让人看了之后忍不住心生呵护与亲近。
徐大给她搬了张椅子让她坐下,亲切的问道:“小妹儿 你叫什么名字?”
“骨儿。”姑娘轻声说道。
“骨儿?这名字不好听 谁给你取的?”徐大又问。
姑娘说道:“好听,干爹取的。”
徐大问道:“掌柜的是你干爹?”
姑娘摇摇头,伸出白骨手掌给他们倒酒。
如掌柜的所说 她的手指并不灵活,但也能勉强倒酒。
王七麟问道:“掌柜的说你以前在村里生活?那时候你叫什么?”
姑娘听到‘村里’二字顿时身躯一颤 酒水立马洒出一些。
她惶恐的抬起头要道谢 徐大咧嘴一笑:“毫无干系 不必在意。”
听到这话姑娘轻轻舒了口气,她低声道:“孤儿。”
徐大问道:“什么?”
姑娘说道:“村里时候,叫孤儿。”
“孤儿?”四个声音 异口同声。
姑娘黯然的点头:“我自小手掌便开始脱皮 后来掉肉 最终往手臂延伸 爹娘嫌我晦气将我扔掉了 于是村里人都叫我孤儿。”
徐大听着她的话突然双腿一软坐下了,他有些失神的看着姑娘白骨手 露出一股王七麟从未见过的神情。
忧伤,担心,痛苦。
他重新抬起头怜悯的看着姑娘问道:“骨儿,你手蜕皮的时候 爹娘没有给你医治吗?”
姑娘摇摇头。
徐大心疼的闭上眼睛:“我能感同身受,其实我小时候也退过皮,不过不是双手,是双脚。”
王七麟想说你这是脚气,但徐大把氛围整的挺忧伤,他不好意思去插他的嘴。
徐大说道:“我爹娘带我去见了许多大夫郎中,又用了许多偏方,最终才保住我的双脚,可是我的脚却烂掉了,从里往外烂,每天都需要敷药才行,一旦不敷药就会有腐臭味。”
胖五一怜悯的看着他说道:“徐爷,原来你脚臭是这么回事。”
姑娘瞪大眼睛看向徐大:“真的吗?”
徐大直接脱下靴子说道:“你若不信,可以自己来看。”
姑娘低下头仔细去看,然后猛的往后仰头急忙搓揉眼睛:“我信我信,咳咳,呕!对、对不住大哥,呕!”
胖五一用手指堵住了大鼻孔,一个鼻孔塞俩手指,他嘀咕道:“必须得堵的铜墙铁壁。”
王七麟趁机将酒倒在桌子上、地上,说道:“压住味。”
徐大穿上皮靴后忧愁的说道:“你看,嘿嘿,大家伙现在还是很嫌弃我,我从来不敢在人前脱鞋,否则会被厌恶、会被驱赶、会被中伤。”
“但还好,我爹娘起码用尽办法帮我保住了这双脚,否则我就要与你一样了,不过你是手上没了血肉,我是脚上没有血肉。”
“所以后来我努力读书考取功名,以此报答我的爹娘,并曾经为他们赋诗一首——”
徐大站起来沉吟道:“一片丹心照汗青,百年父母爱生成。如何不得君王赐,却向人间作姓名。”
王七麟鼓掌说道:“好诗啊!”
他赞叹一声后又向左右感叹:“幸运的人,用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人,要用一生去治愈童年。徐大人,你是个幸运的人呀。”
徐大对姑娘说道:“其实我的童年也有一些让人伤心之处,比如小伙伴们会因为我脚臭不跟我一起玩,比如我爹娘也嫌我脚臭,不愿意给我洗澡,为此特意给我生了个弟弟,让他给我洗脚。”
王七麟不知道这话真假,如果是真的那真是盖了帽了,他空前同情徐小大。
姑娘泪眼汪汪,也不知道是被徐大的感同身受给感动的,还是被脚气给熏的。
反正王七麟回想一下刚才一幕就有些肝颤,白骨儿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徐大敢脱鞋她竟然真敢凑上去看,而且凑的那么近!
这是上刑啊!
徐大继续忧伤的说道:“其实我在有弟弟之前还有个妹妹来着,但我爹娘让我妹妹给我的脚上抹药和洗脚,妹妹受不了,她离家跑了。”
“所以我看见你就感觉很亲切,骨儿妹妹,你手上的毛病跟我脚上的其实一样,都是一个毛病,你会不会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妹?”
听到这里王七麟就知道这货在虾扯蛋、在飚演技,徐小大年纪比这个白骨儿要大一些,徐大若真有个离家出走的妹妹,那绝不会是白骨儿这年纪。
但既然徐大开演了,他作为配角必须得配合。
于是他蹭一下子站起来惊骇道:“难道骨儿姑娘的手是被你脚气给传染,所以才掉皮掉肉只剩下骨头的?你们是亲兄妹?”
这个认妹子的法子他也是第一次听说,所以他的惊骇不是装的。
白骨儿摇头说道:“对不起,大哥,我不是你妹妹,我上头没有哥哥只有姐姐。”
徐大失望的问道:“你确定吗?你老家是哪里的?”
白骨儿说道:“这些事我都记得清楚呢,我老家并非在中原,而是在海外。”
“海外?”王七麟的心提了起来。
白骨儿点点头道:“孤舟岛,我家在孤舟岛。”
这个名字王七麟很熟悉,当初长安城的高官之后们在国子监给桓王世子刘稳接风洗尘时候提过这地方,另外现在江湖上也断断续续在流传关于孤舟岛的消息。
孤舟岛是海外一座孤岛,四周海水清澈如玉石,鱼群众多、渔获丰富,岛屿不属于任何国家和朝廷管辖,那里很自由,各国罪犯的桃源之地。
徐大问白骨儿道:“你记得自己小时候的生活吗?一切都记得?”
白骨儿点头说道:“当然记得,不过记得不太清晰了,反正那很不好,我不愿意回忆起小时候的生活。”
徐大与她谈起了童年和少年时代,白骨儿起初很配合,毕竟双方有相似的经历,可是被问多了她开始不耐烦,她说她不愿意回忆童年时代。
王七麟说道:“徐爷,别问了,如果我是骨儿我也不想再回忆起童年生活。对了骨儿,你小时候喜欢吃什么?说出来,大哥们今天请你吃。”
白骨儿说道:“我喜欢吃牛肉干,又好吃又顶饿。”
王七麟对毛一奇说道:“毛大人,去搞一点牛肉干来给骨儿姑娘吃。”
毛一奇起身说道:“那请王大人稍候,真定府很少吃牛肉,更没怎么听说有牛肉干,所以卑职得花费点时间去找找看。”
王七麟道:“去找吧,没事,反正今天咱们歇息,不着急。”
他们继续与白骨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王七麟说他没有去过海边,与白骨儿聊起了大海和海产、海兽、大海鱼。
白骨儿说她能活下来全靠大海,大海里的食物最多,有许多海草可以吃,海滩上有螃蟹,海滨有海龟,她碰到什么吃什么,所以才熬了下来。
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毛一奇才回来,他带了一兜牛肉干回来放下,王七麟全给了白骨儿当礼物,把白骨儿高兴坏了。
到了半下午时候,王七麟说他有点闷,离开这奇人异兽班子去外面溜达起来。
徐大跟随在后,真定府里有诸多小馆子,三人去找了个馆子喝茶。
屋子里没人了,徐大问道:“有问题?”
王七麟说道:“有问题,白骨儿的话有破绽。”
徐大一怔:“有什么破绽?大爷怎么没有发现?”
王七麟冷笑道:“真定府这等内陆之地都少有牛肉干,何况海外孤岛?这样一个外海丫头小时候怎么会想要吃牛肉干?”
胖五一说道:“不是这样的,七爷,我小时候住在山里水泉中,最喜欢吃百姓们送来的甜糕,正是因为我平时吃不到这样的甜糕,所以才会喜欢。”
王七麟说道:“你小时候有爹娘亲人疼爱,有百姓给你们上供,所以才能吃到甜糕,你知道了甜糕好吃,才喜欢吃甜糕。”
“这个白骨儿呢?她有爹娘,但她小小年纪便被抛弃,填饱肚子都很难,何况吃到牛肉干?”
王七麟冷笑一声,“海外孤岛的牛肉多稀缺?谁家即使得到牛肉又怎么会去做成牛肉干?他们应该是炖牛肉才对,晒牛肉干可不是简单事!”
“这样白骨儿从哪里吃到了牛肉干?而且她还知道牛肉干好吃又顶饿,这说明她肯定是吃过的,她有经验,哪里来的经验!”
徐大问道:“那七爷你的意思是?”
王七麟说道:“这个奇人异兽班子有点古怪,他们去哪里能得到这么多的奇人异兽?”
徐大若有所思的说道:“确实如此,咱们在听天监当差都见不到这么多怪人怪兽。”
王七麟说道:“除非他们能制作出这些东西!”
徐大立马反应过来:“刑天祭?但是刑天祭不是被咱们给连根拔起捣毁了吗?”
王七麟说道:“第一,刑天祭六令犹在,他们根子还在。”
“第二,我始终觉得咱们当初对付刑天祭的过程太过简单顺利,一个盘踞九洲上千年的邪教,就让咱轻易给摸到总舵一起给端掉了?”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摇了摇头。
听到这里的胖五一却是目光炯炯:“啊?刑天祭?这个奇人异兽班子是刑天祭的人?太好了,替天行道的机会来了……”
他说着往后走,王七麟赶忙拦下他问道:“你想做什么?”
胖五一吞了口口水肃正表情,说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普普通通,可是合为一处却有一股磅礴的正气、高洁的志气、从容的大气,这三股气能冲上云霄,能落下黄泉,能贯彻天地!
言简意赅,却气象宏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