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张老将军等人吃饱了,宋羡才走过去与张老将军说话。
张老将军拿着剩下的半个饼道:“这饼子做的很不同。”
宋羡点头:“这是我们镇州做的,烤得干一些,带起来轻便,军中用的中间留了小孔,方便串起来携带在身上。”
张老将军点点头,习惯性地将半个饼踹回了怀里。
张老将军没说话,宋羡也不着急,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等着。
火堆里传出木柴燃烧时的“噼啪”声,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
宋羡的带来的人如同雕塑般默立在周围。
张老将军不用去问,也对宋羡有了些了解。此人胆大、心细、治军严,怪不得能年纪轻轻在军中有这样的威名。
大齐皇帝派这样的主将攻打八州,是下定决心要收回属地了。
张老将军道:“宋将军看起来很着急,否则不会带着几个人冒险进入代州。”
宋羡颔首:“是着急,尤其过了白马岭,见到这边的情形之后,就愈发想要回家。”
听到“回家”这两个字,张老将军明显一怔,意外地打量身边的青年,现在的青年与方才利落杀人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张老将军皱眉道:“既然想回家,为何还要带兵前来打仗?”
宋羡道:“正因为想家,才不能让镇州也变成这般模样,常年战乱八州百姓流离失所,今日不能救下八州,来日可能就会烧到镇州。”
“我们刚刚平息北方战乱,才开始吃饱饭,过上安稳的日子,早些解决了隐患,我也能早些娶妻生子,一觉睡到晌午。”
听到这话,连张老将军身边的那些汉子也忍不住笑了。
“这个思量好,”其中一个汉子道,“俺也想。”
常安望着自家大爷,可惜现在不是白日,否则他真想看看大爷的脸皮是不是被边关的风吹厚了。
不过大爷这话不是玩笑,打仗的时候仍旧留一部分心惦记着娶妻生子,真是儿大不中留。
如果这份心思让老太太知晓了,定然要笑不拢嘴。
张老将军伸手拍了拍宋羡肩膀,他用了不小的力气,宋羡的身形纹丝不动。
张老将军道:“知晓我屯的兵马在这附近?”
宋羡道:“在山的那头。”
张老将军犹豫着道:“你准备要如何帮我们?”
“前朝皇族知晓老将军的兵马在代州,如今没能抓到老将军,必然会派更多兵马前来,我们要赶在他们之前将人马和军备藏匿起来,等大齐兵马攻打忻州时再里应外合。”
宋羡说着从怀中拿出了密信和舆图:“张老将军的行踪是嘉慧郡主的人泄露的,在此之前,张老将军还要捉到藏匿在你们之中的眼线。”
“我带的人手不多,但可以帮上忙。”
拿定主意,张老将军就不再耽搁,吩咐众人起身赶路。
张老将军道:“许汀真现在如何?”
老将军依旧警惕,在没有完全信任宋羡之前,会开口试探。
宋羡道:“许先生在陈家村开了熟药所,收了一位弟子,师徒两个做了成药,前不久镇州时疫,她们用成药平息了疫症。”
宋羡将手里的药瓶递给张老将军看,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老将军的手,在老将军想要将药瓶送入怀中的时候,伸手要了回来。
这瓶药是良辰做给他的,绝对不能赠与旁人,就算是张老将军也不行。
张老将军还欲问些别的。
宋羡道:“您在代州是否听说过镇州的事?”
张老将军颔首,听说大齐在调动兵力,派遣将领前来八州之地,前朝皇族和他都在打听消息。
听到最多的就是宋羡、宋启正、蔡戎,这三人之中有一人是主将,开始他猜测是宋启正,却没想到最终是二十岁的宋羡。
既然朝廷命宋羡前来,宋羡必然会些过人之处。
白马岭戍边的将士传来消息,说对面的齐地一片繁荣,即便在关隘之地也见到有人挖药,采药。
潜入八州的商贾也说起过与镇州有关的事。
什么将羊毛纺成线穗种种,虽然只是一言半语,可见镇州被送点治理的不错。
宋羡接着道:“那您应该听过陈家村,柳二娘和她弟弟狗子如今就入籍陈家村。我来这里之前,柳二娘曾说,希望八州之地的百姓,也能过上陈家村那样的日子。”
张老将军静谧了片刻道:“既然如此,你与我说说陈家村吧!”
这一路,宋羡将陈家村种种告诉张老将军,连同柳二娘如今在做的事也一并清清楚楚,柳老翁的死,狗子留在熟药所挑药,许先生和谢良辰每日为狗子针灸,希望他的眼疾能够好转。
柳二娘去了邢州货栈,在那里遇到崔河,说服崔河遣回八州之地。
能说出这些的人,不止熟知陈家村,而且对陈家村上了心。张老将军不会轻易取信于人,但他这些年阅人无数,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眼前这个宋羡能够帮他们,而非是要利用他们,与嘉慧郡主那些人完全不同。
张老将军将宋羡领入村子。
宋羡的目光落在村民身上,目光所及,村民瘦骨嶙峋,眼睛中满是警惕,这一刻他再次想起了陈家村。
……
此时此刻的陈家村。
陈咏胜带着人正在鬼鬼祟祟地往山中运粮食。
秋收了,北方打的粮食一部分都要送入棚屋中,也就是谢大小姐说的义仓。
刚刚从山上下来,陈咏胜正准备清点人数,就与另一伙人撞在了一起。
两伙人都吓了一跳,差点一起喊出声。
陈咏胜借着月光一打量,才发现那是范里正。
第二百七十四章 大爷还是军报
陈咏胜心里仍旧七上八下,他还以为他们存粮被人发现了。
陈咏胜将范里正往旁边拽:“你跟着掺和什么?”
范里正道:“那你们做什么?为了战事存粮是不是?这是偷着给宋将军的?”
“以防万一,”陈咏胜道,“今年我们种的粮食多。”
范里正挺了挺脊背:“我们种的也不少,凭什么只有你们存粮的份儿?我们村里虽然男丁少,今年入赘了好几个,都是在春耕前来的。别看你们陈家村的女眷能做活儿,我们的也不差。”
陈咏胜不知说范里正什么才好,不知晓的还当他们争什么好事。
范里正道:“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村的不止是粮食还有药材,我们也得出点力。东西不多,如果你一定不肯收,我们就都卸在山下,你看着办吧!”
陈咏胜不知说什么才好。
范里正道:“白马岭打仗谁都着急,尤其主将是宋将军,我们都期望着将军能得胜而归,这粮食能用上最好,用不上……就当给镇州起义仓了。”
谢大小姐说义仓的时候,大家都是同意的,只不过每个村子的情形不一样,就像北山村之前只剩下十二户,能打出多少粮食?即便后来有流民入籍,但流民的房子要重建,自顾不暇,哪里有余力?
但范里正硬是从村中凑出了粮食和药材。
“你们赚的多,拿的也多,”范里正道,“我们村里的小子说了,陈家村的饭里掺了粗粮,肉饼也不做了。”
听到这话的时候,范里正才回过味儿来,谁说义仓放着的只是手头空闲的,那也是整个村子省下来的。
陈家村能省他们就不能省了?
春耕的时候,大家可都是一样从衙署牵牛用农具。
陈咏胜拗不过范里正,再三问:“我就不问你稻米够不够用了,不管稻米还是粗粮,够不够全村人吃?”
“够,”范里正道,“黍米我们没留都拿来了,大小姐说了那东西好存放,还有些稻米,村子里可以吃粗粮,那几样药材都留着不卖了。”
陈咏胜叹口气,答应下来,跟着范里正将东西送去棚屋,又把账目仔仔细细地记好。
这几夜整个镇州都没歇着似的。
几个村子偷偷摸摸地藏粮食和药材,一个个熬得眼睛通红,到了白天就跟没事人似的,该干啥干啥。
谢良辰将曲承美领到棚屋里看的时候,曲承美鼻子发酸,差点就掉眼泪。
镇州的赋税交了,还筹了军粮,还将手里剩下的粮食大部分都送入了棚屋。想想春耕时大家辛辛苦苦,如今又全都拿了出来。
谢良辰道:“不一定能用着,就以防万一吧。”真的有需要,粮食不够用,但这些药材做成成药能应付一阵。
这算是给宋将军留了一条后路。
镇州毕竟是宋将军的地方,怎么也得在朝廷之外,为宋将军做些打算。谢良辰希望宋羡能够平安回来。
如果说一点不受伤那也不太可能,但是别受太重的伤。
随着大军北上,谢良辰晚上也经常会睡不着觉,脑海中思量的太多。
有时候会突然想起前世,前世宋羡走的不是这条路,今生他改了章程,到底能不能顺利谁也不知晓。
尤其是谢良辰看到宋羡的信函,说他带着人去了代州,已经找到了张老将军时,心中才再次有所感触。
宋羡还是前世那个让人惧怕的宋羡,没有什么事是他不敢去做的。
在大战之前,带着人越过关卡,深入代州,可想而知是什么情形,为了不惊动前朝人,带的人手必然不多,万一稍有不慎被人觉察……
前朝兵马想要围堵宋羡还不容易?
敢这样冒险的人,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谢良辰吩咐常悦:“白马岭有了消息,随时告诉我。”
常悦皱了皱眉头,迟疑地问道:“大小姐,您是想要知晓白马岭的军报,还是想要知道大爷的消息?”
“如果是军报,我就让人时刻打听交战的情形,如果您关切大爷,我就让人打听大爷有没有生病、受伤。”
谢良辰皱起眉头,耳边忽然想起宋羡与她说的那些话,常悦还真是……
谢良辰挣扎道:“有什么不一样?”
常悦面露郑重:“打了胜仗人也可能受伤,之前与辽人对阵时,大爷回营之后就倒下了,好几日没有起身,我手里能动用的人不多,盯着军营还是盯着大爷,到底还是不一样。若是让我都盯着,没事的时候还好,若是遇到紧急的情形,就得二选其一。”
谢良辰见常悦有心要将事情说得更明白,急忙伸手阻止:“打听大爷吧!”宋羡没事,战事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常悦应声:“好,我就让人去盯着。”这就对了,没有办不了事的下人,只有说不清楚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