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牵燕终是到了喜欢问问题的年纪,她成天追在晏晏身后,问东问西,问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娘亲,我是那哪儿来的呀。”
晏晏只能试图搪塞过去。
“你是从娘亲肚子里钻出来的呀。”
“那娘亲肚子里为什么会有我呀。”
晏晏回答不了:“问你爹去。”
“可是我是从娘亲肚子里出来的呀。”牵燕倒是喋喋不休。
“没有你爹的帮忙你也钻不进娘亲的肚子里。”
牵燕垂眸想了想:“那娘亲是从哪里来的呀。”
如果告诉这个小家伙自己是一床棉被,那晏晏作为母亲的那点尊严,瞬间就没有了好嘛?
于是她接续搪塞:“是从你外婆肚子里出来的。”
牵燕发挥了她那副不问清楚誓不罢休的态度:“那娘亲是怎么跑到外婆的肚子里面去的呢?”
“问你外婆去。”晏晏总算是找到个借口,能终止这场艰难无比的聊天。
结果你永远不能低估一个孩子问问题的水平——
“那外婆在哪里呀。”
“你外婆死了。”晏晏倒是直白了当。
“那外公呢?”
“外公?”晏晏想了想,大树伯伯应该算得上是这小家伙的外公了吧,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回过月白山,几乎和他断了联系的,想到这里,晏晏就觉得愧疚,大树伯伯那么大的年纪,还要为自己操心,实在不应该。
于是她把地上跟着自己屁股后面跑的小牵燕抱起来,而后戳了戳她肉嘟嘟的小脸颊,笑道:“你想见你外公吗?”
牵燕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可是你外公住在里我们很远很远的山上,走过去太久了,我们写封信给外公好不好?”
牵燕点点头:“那牵燕长大了,可以去找外公吗?”
“当然可以啦。”晏晏摸摸牵燕的脑袋:“等到我们牵燕长大了,爹爹和娘亲,就带你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好不好?”
“好!”
晏晏拿出纸笔。
“牵燕想对外公说些什么呢?”
牵燕抵着脑袋想了想:“牵燕会努力长大,然后去找外公,给他带最好吃的桂花糕,还把会把自己的风筝送给外公。”
“你对外公这么好呀。”晏晏一副吃醋的表情。
“因为听镇上的阿布说,他每次去他外公家,他外公都是做最好吃的点心还有吃不完的糖果给他。”
“你个小馋猫。”晏晏刮了刮牵燕的鼻子。让她坐在腿上。
提笔写下对大树伯伯的思念。
几年前她给班陆离写了信,给莫纷飞写了信,甚至给球球带了一只花,唯独没有给大树伯伯写过信,因为她也没有想好,该以怎样的句子开头。
而她也知道,这封信寄出以后,她就真的和月白山告别,和大树伯伯道别了。
她还没做好这样的准备。
那是年少,做了太多错事,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晏晏笑当初的自己太幼稚。
今日,有了牵燕给自己加油打气,竟真的勇敢的,和过去的自己告别,再见便意味着,再也不见罢。
黎大树接到一份莫名的信时,是在一个黄昏,他刚给新来的一群小妖精们上课,下了学往屋子里走,半路上一直信鸽停在自己的肩膀上。
随风飘来一份棕黄色的信封。
打开来看,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很小的手掌印,看见那个好像小手的主人就在跃然于纸上,可爱,开心,活泼的一个小孩童模样。
黎大树伴着好奇继续读下去,直到看见晏晏两个字,手便再也忍耐不住地开始颤抖。
信上的黑色字体工整干净,一笔一划,让他无法想象这是那个从前不学无术的小妖精写出来的东西。
“大树伯伯:
我是晏晏,你过得好吗?
秋天来了,月白山应该又来了很多新的学徒吧,你最近一定忙死了,恩,希望这份信,不会打扰你的生活。
其实很早就该写这样的一封信了,只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想我一定是你所有徒弟里最不让你省心的那一个吧,犯下那么多错,让你操了那么多心。
大树伯伯啊,真的很对不起,以前我不懂事,惹你生气你别见怪。
我现在过得很好,和神仙哥哥住在一个很隐蔽的山村里,天庭的事情你肯定听说了,我也不想再提,我长了皱纹,神仙哥哥也生出了胡子,我们现在就像是平凡人家的夫妻开心快乐,您看见那个小手印了吗,是我女儿留下的,她叫临牵燕,四岁了,成天问他的外公在哪儿,我告诉她她的外公住在很远的月白山上,她说她长大了就去找你。
可是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有一个安身之所已是不易,没法在像从前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了。
但是您知道吗,我现在的生活,才真正让我感受到幸福的价值所在,每天打扫屋子,做饭洗菜带孩子,可能枯燥乏味,却温馨幸福,我会慢慢老去,会看着我的女儿长大,会看她被别的男人娶走,会躺在神仙哥哥的怀里,一直到老死。
唯一让我遗憾的,就是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见到你,你的教诲我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希望伯伯您身体健康,永远幸福平安。
晏晏很好,无需记挂——
晏晏留”
连黎大树自己都不知道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看完这封信的,在抬头时自己已经竟然不知不觉走到了晏晏从前住的房子,新来的小学徒很多,月白上资源不够,屋子都分配不过来,好多新学徒都是住在山下的山洞里,可是晏晏的旧房子黎大树就是不允许任何人住,他常常来这里坐一坐,什么想也想,就静静地放空。
天庭的那件事三界中都传的沸沸扬扬,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他们口中的那个女妖,黎大树一听便知那是晏晏了。自那以后,他便一颗心掉在嗓子眼,想找寻晏晏的下路却没有办法,想去找观音菩萨却又觉得不妥。
只能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这一切。
他总以为,晏晏玩累了,或是受到欺负了,便自己会回来,他却远远低估了这孩子的抗压能力。
她不愿意连累自己,连累月白山,所以即便再苦再难也不回来。黎大树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好在她现在幸福,竟还生了个小女儿。
黎大树打心眼里为她开心,心里的大石头也终于放下。
他起身走出房间,对身边的小妖开口:“把这间房收拾收拾。让前几天住在山洞里的孩子们,住在这里吧。”
他放下了,晏晏也放下了。
世间所有有缘之人自会有重逢的机会,不用刻意营造,亦不用专情等候。
该来的,总会来的。
放飞了信鸽,晏晏也差不多该做饭了。她又一次潜进大黄的鸡窝,眼疾手快地偷出两个鸡蛋来。
而后举在手上洋洋自得:“你年纪大了,斗不过我哒。”
大黄把脑袋偏向一边,满脸不屑。
“怎么,除非你憋着不下啊,这样我就没有鸡蛋吃。”晏晏把脸凑近大黄:“可是你憋不住!”
说着就捂着肚子笑起来。
大黄受不了这个“屈辱”,忽闪着翅膀飞起来,朝着晏晏的脸颊上就是狠狠一叨,痛得她呲牙咧嘴地站起来。
“你这是干什么!”晏晏捂着红肿的脸颊:“翅膀长硬了是不是!”她狠狠地瞪着大黄,开口道:“我以前养的猫,虽然好吃懒惰,但是脾气比你好多了!你在这么不听话我就把你炖了吃掉!让你在闹!”
说着翻着白眼就离开了。
嘴里还念念叨叨:“不就吃了你的几个鸡蛋嘛,有什么了不起,想当初球球在的时候,她为了我把爪子都给砍了,真是今时不同往日了。”
球球……也不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球球还在艰难地翻山越岭找寻着晏晏的身影,她的鼻子是最灵敏的,却久久都嗅不到晏晏的气味,她没有放弃,一直努力在路上,
和她一样努力搜寻着晏晏下落的,还有一个人。
那就是饮祭。
天庭那天的事情他自然是听说了的,不光如此,他还听说临涣被吸光灵气,和凡人无异,这样一来,只要自己比天帝先抓住他们两个,那么混魂丹岂不就是自己的了!
可是他找来这么多年,都没有他们的下落。
“嘴还这么硬啊。”
嘉月挥着鞭子站在九尾狐的面前,面前的九尾狐被一根绳子挂在房梁上,浑身都被打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看起来血腥极了。
她奄奄一息,脸上早已皱纹密布,没有了阳气的补充,她便再也没有力气维持她的容颜,她狼狈至此,却仍笑着。
“你……你以为……饮祭忽然……忽然重用你……是……是为了什么?”九尾狐说话断断续续,虚弱极了:“还不是他身边……身边没人了……等……等他哪天……哪天心情不好……你的结局……还……还不是和我一样……”
“啪啪啪!”又是鞭子触碰都肉体的响声。
嘉月用冷漠的眼神看着九尾狐:“你觉得,我还有什么事情,是没有经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