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哪儿了?”季凛接过季昭扔上车的书包,帮她理平翻起的制服裙边。
“看见一只蟑螂,踩了一脚。”
季昭的气还未散尽,说话的同时本欲倒在季凛肩膀上,在即将触到他的前一刻忽然想起什么,改为向后躺在座椅上,闭上眼不再说话。
季凛偏头看她一眼,心里有些奇怪,却在看到廖叔后视镜中躲闪的眼神时为自己寻到了理由。
她只是在避嫌。
他这样安慰自己。
直到坐在酒吧包间里喝完第二杯酒,季凛都一直陷在思索里。
他意识到,如果想和季昭的关系不再止于胡闹,那此前两人所有的任性妄为都要彻底收敛起来。
从前种种,皆是打着“及时行乐”旗号,做好随时分道扬镳、重回正轨的心理准备,才能毫无负担的为所欲为。
若要长久走下去,既光明正大又小心躲藏地活在人群里,他们就要学会筹谋和忍耐。不要惹人注意,不要横生事端。
季凛手指捏着打火机转圈,想的出神,今日小寿星过来时全然未发觉。
程野的十八岁生日,包下了老城区元桥dk酒吧整个场子,这座位于地下一层的江城着名销金窟,今夜迎来了客人平均年龄最为年轻的一晚。
“想什么呢。”程野大喇喇在季凛身边坐下,抄起他用过的酒杯直接就往嘴边送,被季凛没好气地一把夺下来。
程野嘿嘿笑着,从桌子中央又捞了个新杯子过来,半点没被他的冷硬毁了脸上的笑。
程野都乐一晚上了,季凛当然知道他在高兴什么。就是觉得他这幅模样太没出息。
“你看见她了吗?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程野就是单纯没控制好自己一颗春心荡漾的少男心,想跟好兄弟分享一下喜悦之情,半点没有显摆的意思。
但话听在季凛耳朵里就不是味儿了。他是看见了。程野今晚带来的女朋友。准确的说不是他“带”来的,是人家好不容易屈尊降贵,答应来给小男朋友过成人礼。
圈里无人不知,程野这小子栽到一位比他大七岁的姐姐手里,眼巴巴追在后面,没名没分给人白睡了半年,之前那姐姐不想陪他玩了,话说的绝,断的也干脆,程野愣是喝醉装疯一条龙,死皮赖脸不放手,最近好不容易才成功上位,拿到男朋友的名头。
“你明白这种感觉吗?”
季凛直觉程野要跟他来一出偶像剧对白。
“那种认定一个人,其他谁也看不到,这辈子就是她的感觉。”
直觉成真。
“今天是你的十八岁生日。”季凛给他倒了杯酒,话说出来倒也不是想给他泼冷水,就是给他提个醒。
“所以呢?”
“所以,你才十八岁。未来还很长,怎么就能肯定会一直喜欢她?”
“我是不敢肯定,能做这种保证的人也都是一时胡扯。可我只要清楚此时此刻自己是这么想的就够了。就像你说的,未来很长,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我运气不好,明天就发生意外死了,那我也不算食言,爱了她一辈子喽。人要活在当下,想那些乱七八糟的没用。”
程野发表着自己的爱情宣言,说了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简直就是在对牛弹琴,“我和你这个没开窍的说这些做什么,你又不懂。”
“我懂。”季凛摇着杯底的金黄液体,声音很轻,低到程野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懂我懂你说的感受。”
“你”这下程野是真的瞠目结舌了,脑子里某块区域的雷达顿时竖起天线,吱吱转着搜索信息。
“是不是我兄弟?”季凛问他。
“那肯定呀。”程野回的快,但心里慌。季凛要跟他好好说话了,这事闹挺大。
“那好,等今晚结束我告诉你一件事。”
“不是,你谈恋爱了?谁啊?我认识吗?”
“认识。不过还没确定。”
“我去!”程野直接站起身,“你什么意思?你是打算今晚告白?”
季凛难得有些难为情,但面上不显,不动声色回他一个“嗯”。
“谁呀谁呀?六班的孙沁怡?八班的葛佳慧?还是高二那小学妹啊?或者之前给你留牙印的神秘小辣椒?”
程野越说越离谱,虽然最后是拐到正确答案上了,但季凛就是怎么听怎么难受,“你瞎说什么,好像我欠一堆风流债是的。”
“你以为你没有啊。”
季凛想给他两拳,可他心里实在静不下来,急需找人说点闲话打发时间,要不然,口袋里那玫孤零零的指环都要被他磨掉钻了。
今晚将会成为他十八年来对程野最有耐心的时刻,“等今晚结束告诉你。”
“可以啊,终于不用再担心你是觊觎爸爸我了。”程野开着玩笑,凑过去意欲强行揽他脖子。
“滚。”季凛还是没忍住,朝他肚子上顶了一肘。
程野捂着自己“受伤”部位,依然没能停下脸上的嬉笑。刚好有两个男生进来包间,问他笑什么。
这位不怕死的指着季凛乌黑的脸,“天降祥瑞、铁树开花哈哈,哥哥哥,我错了!”
—
另一边,季昭坐在吧台一晚,一杯马提尼总算见了底。
她酒量一般,尽管脸不会变红苹果,可她自己清楚已经有些微醺,浑身热意流窜,直往两颊和耳朵去。
这使得季昭比平常大胆和随意许多,视线不加掩藏地落在她感兴趣的对象上,直白到被对方发现。
林惜看她酒杯空掉,向酒保要了杯冰水推给季昭,“小妹妹,这样盯着别人看可不礼貌。”
季昭慌忙低头,脸这下是真红了,嘟哝了一句“对不起”。
旁边的林惜却是笑出声,“真可爱。”她今晚算是进了娃娃窝了,满屋子都是穿着校服直接过来的孩子。不止季昭注意到她,林惜在此之前也留意过这位一直独自坐在吧台的女孩。
看着冷冷清清、不好靠近的样子,没想到喝了酒会是这般模样。
得知对方没有真的责怪,季昭重又看向她,朝她投去一个抱歉的微笑,接过水杯放在手心打转。
季昭之所以看林惜,只因她没法不看她,在这片高中生浓度超标的空间里,一身红色露肩裙、波浪卷、精致妆容的林惜简直就是一朵不可亵渎的花,还是带刺的那种。
季昭在她性感妖艳的表象里嗅到了一丝同外表不相符的潇洒野性。
“你是季凛的妹妹?”
“你认识我?”
“程野给我看过你们兄妹俩的照片。而且……你们长得很像,尤其眼睛和下巴。”
季昭点头不再做惊讶状,自我介绍道:“我叫季昭。”
“林惜。”
挺酷。季昭腹诽着,想起林惜刚才主动提起程野,脸上浮起一丝笑。
“真是没想到,你会喜欢程野那种。”
林惜弯弯唇,“说实话,我一开始感兴趣的是你哥。”
“”
因为她的直接,季昭只能尴尬地抿了口水。
林惜看着她笑,“程野太聒噪,像个小男孩,尽管他本来就是。但季凛不一样,他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禁欲气完全就是天然的春药。就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虽然季昭不是很喜欢听别人讲她哥的韵事,但她承认,她还是有点好奇。
“可惜他不是装出来的,他是真的生人勿近。”林惜不在意地笑笑,“你知道庆山上有多少所向披靡的姐姐折在你哥手里吗?”
季昭不想知道,可林惜不允许她不知道。
“一群风月老手轮番上阵,硬是撩不动他。搞得程野偷偷问我他是不是喜欢男的。”
是程野能说出来的傻话。季昭轻笑,她当然知道季凛不是弯的,可这也是她第一次直观认识到,季凛面对的诱惑远不止学校那些高中小女生那么简单。
“你是在庆山认识他们的?”庆山上有座私人赛车场,各色人物出入其间,可谓鱼龙混杂。
“嗯。我从程野手里赢了一大笔钱,被这个抠门的小子缠上了。”
季昭睁大眼睛,“赛车?”
林惜点头,直言不讳:“我缺钱,又有那么点玩赛车的天赋,经常去庆山上收钱。那里像程野这种人傻钱多的笨蛋多得是。”
她讲的幽默,看起来是在骂程野,脸上却带着点宠溺的笑,季昭也跟着她笑,心想程野这波总算是苦尽甘来。
季昭知道庆山上经常有人出天价找人比赛,只要胆子大不要命的都可以参加,赢了就可以把奖金拿走。她还去观摩过几次,女车手也有,但不多。
她忽然就明白林惜身上别样的味道是从哪儿来的了。
“不过,我没赢过你哥。他有点真不要命的感觉,我比不了。”
林惜看季昭想听的样子,继续给她讲:“表面上看是在发泄情绪,真和他玩一次就知道他其实挺吓人的。小小年纪,不知道哪儿来的狠劲。”
“所以,你因为这个对他没兴趣了?”季昭想开个玩笑,掩盖自己听到她话后的震惊。
林惜笑两声,“你误会了。我对你哥本来就是惊艳而已。但要说他这样会吓退别人还不至于,很多人还偏就吃这一款。但很多喜欢他的都是比你们大好多的姐姐,一眼就能看出这弟弟心里有人。你们小屁孩最信守身如玉那一套,哪像老男人那么没原则。大家都是见好就收,谁去白费力气。”
季昭眉梢下意识一跳,撑起些微笑意,假作八卦试探:“那程野和你讲过他喜欢谁吗?”
“这倒没有。他也不知道。程野那个脑子缺根弦的,也就在床上有点用。”
“打住。”季昭皱着脸憋笑,“我不是很想听你们俩的床上故事。”
“哈哈哈”林惜大笑开来,看到季昭起身欲离开,问她去哪儿。
季昭又和她开玩笑:“被你说的想我哥了,去看看他。”
“还真是小孩子。”
季昭拒绝这个名号,边向包间走边给她做手势,只是引得林惜笑得更欢。
快到包间门口时,季昭又有些后悔。
她在做什么呢?也许只是逃避。她害怕从林惜嘴里听到更多关于季凛的事情,她怕自己好不容易做出的决定动摇。
可毕竟已经过来了,进去看看他在做什么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远处的包间门敞开一条缝,没有彻底关上,里面男生说话的声音得以传出来,季昭走过去,手刚触到门壁却突然止住。
房间内的对话中,出现了江彦舟的名字。
“把他锁上面也没用啊,明天白天就有人上去了。”
“今晚下雨,就让他好好在楼顶上清醒一下,我在门上贴了张通知,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发现是假的。想想这个狗杂碎当初在篮球场的嚣张样我就来气,这次一定让他好好认清自己几斤几两。”
后面说话的是袁奕森。
季昭的火原地腾空,正欲推门进去,脚步再次停顿住,她听到了一声笑。
很轻,很低,是对正在谈论的话题满不在乎的态度,夹在众人的放肆大笑里,本不易察觉。
可季昭怎么会听不出是谁呢?这个声音,属于陪着她一起长大,后来还同她在床笫间耳鬓厮磨过的好哥哥。
她知道季凛不是个好人,和许多他干过的恶劣事相比,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可就是因为他的这一声笑,季昭的身体瞬间变成了冰火两重天。
酒吧包间的门很沉重,季昭手脚并用才造成猛然推门而入的气势。
房间里男孩们的谈笑声被季昭的突然闯入打断,众人面面相觑,瞧着季昭直直走向坐在沙发中央的季凛。
“你之前知道这件事吗?”季昭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很冷静,可她还是看到季凛的脸色瞬间变了样。
“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季昭指着袁奕森,失控地朝季凛大喊,“你为什么要和这样的人混在一起?!”
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袁奕森,除了季凛,他在季昭的怒视下慌忙站起身,有点不知所措,“昭昭……”
旁边的袁奕森慌了神,他怕季昭一怒之下把他的事都当场抖出来,整个人左顾右盼拼命保持镇静。
“这件事有你的份吗?”季昭开始感觉到颤抖,声音连同身体,可她很快便放弃追问,“算了,没意义了。”
无论有没有份,季凛对这件事的态度已经全然写在了那声笑里。
她给了季凛一个冷漠的笑,转身朝外面跑去。
“昭昭!”
缓过神来的季凛跟着她跑出去,终于在门口季昭即将坐上出租车时追上了她。
“你去哪儿?”
季凛扯住她的胳膊,被季昭一把挣开。她右手把着车门,反身干脆利落地甩了他一巴掌,“这就是你逼我今晚来生日会的原因?”
季凛被打蒙住,“你在说什么啊?当然不是。”
“我说了我不想来!”季昭朝他吼,“可你非要让我来听你和你的好兄弟们是怎么欺负人的。季凛你给我听好了!回去好好嘱咐你那些狐朋狗友,谁敢再动江彦舟一根头发,我跟他没完!”
说完,季昭转身打算上车,季凛被一系列攻击打的晕头转向,也顾不得别的情绪,只记得他今晚一定不可以放季昭离开,他再次上前拉住她的手,“你别走,我有事跟你说。”
“跟鬼说去吧!”季昭没留情,甩开手后还推了他一掌,季凛没防备,向后趔趄的功夫季昭已经坐上出租车绝尘而去。
季凛站稳脚跟,怔在原地,看着远处城市霓虹流光溢彩的闪烁,许久之后才魔怔般掏了掏口袋。
有什么东西。
他摊开手掌,原来是一枚戒指。
他买给季昭的戒指。
用来告白的戒指。
—
出租车上,季昭给江彦舟不停拨着电话,可一直没人接,直到下车时她才想起下午拉他出门时,因为着急,他没将背包拿在手里。
手机大概是还在教室。
夜晚的锦川一片漆黑,只有校园内的观赏地灯和楼道中的安全指示标志发着幽微光亮。
临近午夜,天空已经飘起了星星小雨,门口警卫室的大叔在收音机的相声背景里已经合上了眼。
季昭顾不得那么多,用力敲了敲警卫室的门。
大叔没睡沉,立马迷迷瞪瞪醒来,翻起身过来给季昭开门。
“叔叔,打扰你了,有同学给我打电话,说他被关在教室里了,让我来救命。你帮我开开门吧。”
保安大叔看季昭还穿着一身锦川校服,人也是真着急的模样,虽然也略有怀疑,可同样担心万一是真的该怎么办,犹豫了几秒,他还是给季昭开了大门,刚想回去拿手电筒和她一起上去找人,结果季昭已经先他一步跑进了校园。
没办法,保安大叔只能在后面又喊又追,可黑灯瞎火的,很快他就找不到人了。
教学楼的楼梯是开放在楼体建筑外的,可以直达楼顶天台,季昭跑的太急,爬到六楼顶时喘的厉害。
她望了眼天台的大门,好在袁奕森只是找了根废钢筋把门从外面别上了,不是什么需要钥匙的锁。
季昭走上去,一把撕下来门上的“通知”,拍拍门朝里面喊:“江彦舟!你在里面吗?”
同时她手上也没闲着,使劲挪着钢筋,起初那钢筋怎么也不肯移动,门里面也没有给她回应,焦躁不安之下,她使出了浑身力气,钢筋终于在令人鸡皮疙瘩骤起的恐怖声音中掉在了地上。
季昭愣了两秒,而后立刻伸手拉开门,踏入了天台的夜色之中。
“季昭?”
江彦舟正走在楼边与大门的中间位置,发丝因为长时间待在细雨中已被打湿。看到季昭的出现,他脸上浮现出惊讶。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季昭的胸腔疯狂起伏,看到江彦舟的那一刻,她压抑不住憋了一路的情绪,眼泪夺眶而出,微颤着声问他:“你没事吧?”
“没事。”
“对不起……”季昭低下头,脚步迈出又缩回,“都是因为我……”
江彦舟站在原地,目睹季昭朝向地面无声擦了把眼泪,对她笑一声,语气里满是无奈与柔软,“你为什么总在对我说‘对不起’,我说过很多次了,没什么对不……”
江彦舟的话没有说完便戛然而止,他被突然扑过来的季昭堵住了嘴。
季昭圈住他的脖子,吻从一开始就带着急切与热度,没有丝毫犹豫地便攻入了他的唇齿之间。
她闭着眼,吻得投入又激烈,小舌同他交缠,尽情诉说着自己迟来的情意。
回过神的江彦舟很快掌握了主动权,他揽住季昭的腰身让两人贴的更近,左手抚上她脑后,那里下午还在他眼前俏皮摇晃的马尾已经散到中间,他捏住头绳,将它完全扯了下来。
发丝散落,撩动心弦。
季昭轻喘着松开他,额头同他相抵,无声静默,好半响才开口问他:“你家有人吗?”
江彦舟想想时间,“我妈应该快去店里了。”
季昭在他唇上又落下轻柔一吻,鼻息交汇间是挥之不去的热意,她望向江彦舟幽深的瞳孔,颤动启唇:
“今晚带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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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小江作为处男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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