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着痕迹地将目光移开,看向两人的身后,道:“两位,两日已经过去,可是已经查出我温家灭门的真相?”
西索尔拿权杖在地面一点,一摞箱子层层垒起来,看着十分壮观:“莎莎,你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这温家的事情,我已经查清。”
顶着顾泽之那张脸的顾怀清亦打开乾坤袋,从中抖落出几个类似的更大的箱子,笑得有些不自然:“阿、阿温……”
西索尔听到这个称呼,轻轻笑起来,眉眼如同春水一般柔和动人,可这笑声讽刺性极大,侮辱性也直接拉满:“我听说修真界的佛子顾泽之能言善辩,难道传闻有假——佛子其实是个结巴?”
顾怀清警告性地瞪了西索尔一眼,到底是自己心虚,索性略过称呼:“唔……我也查明。”
温莎端正坐好:“那两位谁先讲起?”
西索尔和顾怀清对视一眼,西索尔道:“我先。”
他用权杖一点,第一个箱子自己打开,一颗人头骨碌碌地滚了出来。
温莎认识此人,正是苏纯谨提过的苏好问。
西索尔:“在与温家商议亲事时,苏好问偶然得知温家家中有能帮助人飞升的登天梯。他便起了歹念。为了自己的修炼,他开口向温家求借这登天梯,却被温家家主拒绝。”
温家家主,应该就是原身的父亲。提到这个人的时候,温莎的灵魂深处还有几不可查的异动。
西索尔继续:“他不肯罢休,便几次找借口进入温家领地,试图查找登天梯的位置,但一无所获。恼羞成怒的苏好问又想出了另一个阴损的办法,将苏家有登天梯一事大肆宣扬,企图联合其他修士一起向温家施压……”
结果,不言而喻,温家选择闭门谢客——这一节,温莎是知道的。
西索尔见温莎眼睑微微下垂,知道她不太想听这一部分,便几句话略了过去,贴心地直接切入主题:“然而,苏好问把温家逼到这样的田地,更把所有人的胃口都吊了起来,更不会善罢甘休,于是他就想出一个歹毒的计划——抢。”
温莎果然又明显打起精神来。
西索尔笑着,又挥着权杖打开另外一个箱箧。
又是一颗人头滚了出来。
温莎的指甲在座椅的扶手上留下深深的印子——这又是一个熟人,李扶莺的母亲,害她碎丹剜骨的罪魁祸首之一,顾沐芳。
看见顾家的亲戚惨死,一旁占据顾泽之躯体的顾怀清低下头。
他是怕吓着温莎:他没有一点愤怒,半垂的睫毛掩盖住他眼眸之中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怨恨。
而作为温莎的“信仰”,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流露出这样的感情。
但温莎,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兀自给自己加戏的顾怀清。
她死死盯着顾沐芳那因为惊恐甚至没有来得及闭上的眼。
西索尔贴心地补充:“苏好问不好自己明抢,便打算借刀杀人,几经辗转,他又与这个叫顾沐芳的女人展开合作。这个女人是青玄宗李洪珍的妻子,而李洪珍年少时曾经与一位女魔修关系匪浅,据说两人还育有一子……而顾沐芳便伪造李洪珍的笔记,引出那对李洪珍一往情深的女魔修,并且窃取了这女魔修的蔽日令,与苏好问伪装潜入魔界,与蔽日城的魔修密谋。”
当时魔界分裂割据,想要进入不同魔君的领地,需要这魔君所在城池的令牌。
蔽日令则是魔界当时蔽日城的魔君颁发的通行令,里面多得是亡命之徒——能被魔修成为亡命之徒的,当真各个都是不要命的家伙,据说他们个个手中的人命都能堆积成山。
西索尔贴心地补充:“顾沐芳此人当真心狠手辣,连我这个魔尊也看不下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拉长,像是咏叹调一般,但比咏叹调还要夸张。
温莎不自觉地皱眉,西索尔每次这样说话,都会有人要倒霉。
果不其然。
西索尔:“于是,我也本着救人的心态,希望这李洪珍能够看清枕边人的真面目,更能认清现实,将她的身体关进特质的铁处女之中,对她稍加拷问,让她吐露所有实情。”
温莎倒吸一口气,又咬住下唇,生生憋住想要脱口而出的劝诫。
这种做法,非常西索尔。
在当上主教后,西索尔做事越来越偏激,她身为圣女,不得不时常提醒。
但现在——西索尔如何,与她这个被西索尔亲手杀了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西索尔目光灼灼地看着温莎,似乎也正期盼着她像过去一样对他温柔地劝诫,但温莎什么也没说。
西索尔的目光骤然暗淡,又开了几个箱箧,陌生的人头滚了出来。
“他们,都是当时为魔修引路的正道人士。”
温莎煞白着脸点了点头,又问:“那,残杀温家人的那些魔修呢?”
顾怀清上前一步,手腕一翻,几个硕大的箱子一字排开,依次打开,每一个里面都蜷缩着一个脖颈动脉处伤口深可见骨,浑身几乎被血染透了的尸体。
“他们在这里。”
顾怀清一个个介绍:“这是当时用招魂幡的阴山老怪,这是当时用千斤坠的吴大蛮……”
这些名字,温莎都不陌生——那天晚上,在识海的水镜之中,她亲眼所见,正是西索尔亲手把这个名单给了顾怀清。
那她合理怀疑,西索尔杀的人,名单也正是顾怀清提供。
两人一唱一和,似乎将她带上一个巨大的国际象棋的棋盘。
他们现在带过来的每一具尸体,都是他们精心安排好的棋子。
明面上,两人各执黑白,你来我往,在观众席上的温莎看得应该十分满足。
但实际上,这一场状似酣畅淋漓的厮杀,从一开始,就是一场表演。
演到这个程度,温莎是没想到的。
但以西索尔的严谨和议顾怀清的实力,两人应该不会刻意造一个虚假的真相来骗她——大概率,他们说的是真的。
不过,他们又是如何在两天之内迅速知晓一切,而且还能彼此交换杀人名单的?
温莎揉着太阳穴,可怕的猜想在心中渐渐成型。
而占据顾泽之身体的顾怀清本就不善言辞,很快,就已经把想说的交代完。
只痴痴地看着温莎。
温莎被两人的目光盯得不寒而栗,却还是打起精神来,道:“两位都帮温家报了大仇,此次,算是平局吧。”
西索尔和顾怀清并不觉得意外,也没有互相扯掉遮羞布的打算。
他们在某种意义上,确实是同谋,谁都不比谁干净,能得到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公平。
温莎声音有些虚:“说好三局两胜,不知两位是否敢接下我的第二题?”
温莎清了清嗓子:“合欢宗的山门外,今日有不少人因你们聚集,我希望两位能在不影响合欢宗声誉与地位的前提下,解决此事。”
她又补了一句:“我们合欢宗可见不得流血事件。”
西索尔笑得轻松:“没问题。”
顾怀清言简意赅:“可。”
这一次,他们不需要顾忌,可以放手去做,一争高下。
第91章 鹬蚌相争8
◎“他们两个人是互穿了吗?”◎
合欢宗山门外。
魔修和苏家两方都是来寻仇的,如今已经干嚎了几个时辰,无论是辱骂的词汇储备量还是体力,都已经渐渐不足。
本来还对合欢宗兜售杂七杂八物件的不屑一顾的众人最后都乖乖掏出灵石,自觉开始中场休息。
庆辉真人如弯月一般清冷,就这么站在门口,不卑不亢,不言不语,一副清冷美人的模样,但她带来的青莲峰弟子们正忙里忙外,卖东西卖得热火朝天。
清冷与铜臭碰撞,更让叫骂累了的众人一阵恍惚
忽而,山门被打开。穿着黛色衣裙的美人走了出来。
眉似远山,眼如秋水,唇色虽浅,更添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美感。
苏家家主认得温莎,忙上前:“温姑娘,不知你可否有那魔尊的行踪?”
温莎没有回答,但她的身后,又有两人的身影显现。
苏家家主目眦俱裂,也没管温莎是否回答,提剑就冲:“魔尊,纳命来!今日,我就要替纯谨和好问报仇!”
西索尔侧身一晃,将苏家家主带离温莎周围,权杖一挥,八道光柱平地而起,钩织成鸟笼子的形状,将苏家家主困在其中。
苏家家主用尽各种法术,在里面犹如困兽,却始终逃离无门。
西索尔并没有对着苏家家主下狠手,直直走到浩浩荡荡的苏家人面前,手持权杖,张开双臂,道:“各位,请听我说几句,好吗?”
他今日穿了一件滚着金边的素白长袍,颇为肖似他做大主教时的衣着。
尤其是他这姿态,那微微上扬的唇角以及平和而慈爱的目光,更是与他上一世布道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家的一小部分人已经被他这样的笑容迷惑,不自觉地放下手中的武器,但仍有一些人叫嚣:“谁要听你这心狠手辣的魔尊的话?血债血偿,这么简单的道理,还有什么可辩的?”
他说着,更是挺身而出,挥剑向西索尔砍去。
西索尔摇头,挥了挥权杖,又将他安然无恙地送回人群之中:“请不要急躁。”
他十分有礼,语调平缓,完全没有被激怒和冒犯而产生的负面情愫,又用魔力压制住其他几个试图扑上来的人,道:“请大家先冷静一下。”
完全不像是个魔尊,反而像是维持秩序的普普通通的修士。
但过于蛮横的实力还是让苏家的其他人短暂交换眼神,不敢轻举妄动。
西索尔暂且稳住局面,缓缓道:“你们说血债血偿,我十分认同——”
苏家家主:“你既然认同,就吃我两剑!”
西索尔笑容未变,只是默默地为这位在牢笼之中依然吵闹不已的苏家家主又奉上禁声咒。
“我潜入苏家,取了苏纯谨和苏好问两人的项上人头,也正是因此。”
听到这里,苏家家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慌,他张大嘴,拍着那金色的牢笼,试图做些什么,但他连话也说不出,此刻,就像是个小丑一般,在牢笼之中做出种种丑态。
西索尔无视了他,垂眸:“他们两人,罪孽深重。”
“不可能——纯谨公子醉心剑术修行,而副家主他平日深居简出,更不会与人为恶!”
西索尔不语,只从怀中取出一颗留影石,食指和拇指摩挲几分,留影石亮了起来,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的苏好问的脸出现在这半空之中,而他的头顶上,又是自己的虚影。
苏家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搜魂!
他们看向西索尔的目光又开始蔓延着愤怒之火,同为修士,他们当然知道搜魂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多大的屈辱与痛苦。
但接下来,苏好问说出来的话,却让他们的怒火如同遇上天降冰雹,瞬间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