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苑,这么久未见,大个女了哈。”何先生八卦道,“拍拖了?”
“没有啊。”
“唉呀,你们这些年轻人真是,大好青春不拿来拍拖究竟在想什么?”
“没有遇到钟意的咯。”
“没遇到还是挑花眼?不过你那个烫手山芋,的确是有点难办,限制太多,满足条件的太少。”
“也只有你才会讲那是烫手山芋,其他人只会觉得我是命好。”她叹了口气,“毕竟只有我有,其他人求都求不来。”
“总之给你就是你的,理其他人怎样想。”何先生道,“不过也好,留块地给你,没有机会拿去输光。”
她彻底无语道:“……又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
“本来这次想介绍一个给你,我一看就觉得你们登对。”何先生伤脑筋道,“一个偏偏来迟,一个多一秒都不肯等。”
她料想对方也是不情不愿被安排的,走了最好,漫不经心地刷着手机:“那就是无缘无份,没得强求,别操心啦。”
“哎呀,我怎么没有他的照片。”何先生翻着手机,“人够灵醒,生得又靓仔……跟我年轻时差不多。”
“噗,那算了,我可能欣赏不来。”
“真是好孩子来的……就是有点可惜,未必过得到你们家那一关。”
何先生不理会她笑得头都要掉,继续道:“不过其实也不要紧,只要你看得上,我都可以去帮你跟家里讲。”
“嗯。”她还是在笑,不以为意道,“再说吧。”
何先生并未死心,与她商量道:“那就等我下次再来英国,或者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留给你?就当多交个朋友,相互关照嘛,如果你将来要申请剑桥,也可以请教他。”
“我又不想读剑桥,我要去圣马丁啊,有没有读圣马丁的可以介绍?”
“圣马丁……人家都不一定钟意女仔,好啦,那我再帮你关注啦。”
……
陈棠苑回过神,突然有了一种猜测。
眼前这个人与何先生提过的,会不会就是同一个?
这样想着,她扬起头去描摹他的眉眼五官,尝试着拼凑那些零碎的信息。
感受到她不安分的挪蹭,他的视线低下来凝住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窥探出对他的态度。
她迎上他的目光,喃喃地问:“你到底是谁呢?”
你读的是伊顿,与梅仑家族的成员称兄道弟,何先生对你称赞有加。
所以你到底是谁呢。
他大概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这样问,静默了很久,最后垂下手替她将贴在脸颊上的发丝挽到耳后。
尽管他的神情依旧温柔,但声音清淡又平静。
“一个亡命之徒罢了,陈小姐不必费心。”
她知道他是在刻意回避,大概他们还没有上升到可以开诚布公的阶段。
况且,她也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一个怎样的答案。
她换了轻松些的语气,假装不满道:“你已经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是谁,这很不公平。”
他的手仍落在她发端,已经可以判断出她并不排斥他的亲近,低声回道:“不是不想讲,是不敢讲。”
他的语气同样带着一点戏谑的口吻,她只当他也是在开玩笑,撅起嘴道:“有什么不敢讲,现在给你一个机会讲,否则我也可以自己调查……唔?”
没有给她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已经将她吻住,变作世界上最激进的赌徒,不断推出手里的筹码。
只因品尝过最甜美的滋味,除非底牌散尽,没有收手的可能。
陈棠苑睁大眼,下意识扯住他的手臂一侧的衣料,被动地承接住他的深吻。
不知怎么,她觉得他的吻技突飞猛进,她像被按浸在近乎缺氧的水底,一旦放开就会立刻溺毙,只能依赖着向他汲取更多。
终于,他停下动作,但仍保持着捧住她脸颊的姿势,唇碾在她嘴角,缓声道:“如果陈小姐很在意这些,给我些时间慢慢同你讲?”
陈棠苑在他突如其来的攻势下羞涨得满脸通红,缩回脑袋,埋头闷声道:“过期不候,已经超过时限,我不想听了。”
他继续低头追过来,声音落在她耳边,像是在低哄:“那就说别的?”
车里有片刻的静。
一张唱片已播到终段,最后一曲是两首歌的混剪重奏,主唱低吟着末尾的词句:
“四个男人策马出发,回来的只有三人。
亡命之徒,你还剩下些什么?
只有星尘。
也许明天吧,也许明天吧,也许明天吧……”
但为了告别而设的演唱会,曲终人也要散,唱歌的人与听歌的人都知道已经没有明天。
陈棠苑在这无尽循环的呓语里,想起表嫂指缝间滴下的眼泪。想起她咬着牙,字字泣血般哭诉:“往日温情,皆成冷刀。”
想起那些疼爱她的长辈,外公已经不在了,何先生也不在了,好在外婆的身体还健康。
只要她不做什么出格的,气坏老人家的事,应该可以继续保持健康。
等不到她应答,他只当她是默认,手拨开她披顺的长发,抚上她后颈,要她抬头与他对视。
太阳正西斜到他身后,将他逆着光的五官晕染出一圈朦胧的温润清正,眉眼间的款款深情一寸寸化开。
她有些心酸地想,一个时间点上的错过,从无份无缘变作有份无缘,这样的宿命似乎更惨了。
陈棠苑飞快地侧开脸,打断道:“我……”
她鼓着嘴:“我有点饿了。”
他捧住她后颈的手僵住,陈棠苑已经撑着他的肩膀重新坐起来,若无其事地问:“几点了?”
他费了很大的力才将思维从煽情的气氛里抽离出来,抬手报时道:“六点三个字。”
18:15分,她轻快地“嗯”了一声:“正是晚餐时间。”
这时候他竟无法从她的神情里分辨出任何有用的信息,又或者,连他自己也昏了头。
从她来到欧洲开始,似乎每一秒发生的事都在趋向不可控,酝酿着某种近乎脱轨的偏移。
无声地叹了口气,关掉唱片,打开收音电台,在絮叨的时政新闻里转入清醒的现实。
“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陈棠苑想了想:“我记得拉丁区有一家很好吃的西班牙餐厅。”
他点头,车子开出去,在晚高峰的车流里走走停停。
每一个红灯亮起的街口,侧头看出去都能在某一台车里看到争分夺秒忘情拥吻的巴黎人。
好像红灯在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作用只是为了给赶路的人们一个停下步伐接吻的理由。
陈棠苑闭上眼,突然出声道:“我有点想回酒店。”
他没问缘由,立刻减了速,重新更换路线,窗外的街景又一次兜回来。
她不禁笑,心想他怎么会这么好讲,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像永远都不会不耐烦。
可直觉告诉她,这不过是他的面具,他略带攻击性的亲吻流露出的讯息,比他表面展示出来的要多得多。
或许是这样的反差,她竟然不觉得危险,反而更加好奇。
他开过这片拥堵的区域,才开口问:“想不想吃意大利菜?酒店附近有一家,里奥每次来巴黎都会去,陈小姐要不要试试?”
“嗯。”她的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晚点再说吧,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回到她的套房门外,他照例替她开了外厅的水晶吊灯,然后才退出来,抬手看了一眼时间。
“什么时候想吃东西再打给我。”他仍是无可挑剔的体贴,笑意温润翩翩,“或者发信息也可以。”
她一言不发地点点头,在他倾身替她关门的一刻,却又主动凑上来,攀住他的肩,踮脚在他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火苗蹿起。
他瞬间懵住,但反应依旧很快,她才向后退出一步,立刻被一只有力的手臂卡住背部,重新揽进怀里。
门在身后关上。
他将她带到墙边,手臂伸在她的后脑处枕住,一个失控到毫无章法的吻旋即落下来。
这一次她却同样主动,微微张开口容他持续深入地掠夺,甚至生涩地回应着。
他哪里招架得住来自她的撩拨,也变得意乱情迷,没有任何理智,只剩原始冲动的驱使,抚在她背部的手滑下来,在她腰际不安分地流连。
她有种撕下他温文面具的得意忘形,勾着他的脖子,上身紧贴住他,沉湎在他热情的攻势里。
她坐在车里时就已经想好。
与其把某些第一次留给一个没有感情的联姻对象,不如趁现在交给自己钟意的人。
至少,她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的交付对象。
至少,有些事只有远离港岛,暂时忘却家族扣住她的枷锁,才能有勇气去做。
他手心的温度透过轻薄的布料渗进来,在游移之处燃起烈火,但迟迟不再有进一步动作。
她错开他的吻,用力攥住他领口的衣襟,一把将他扯得俯下身来,用喘息的气音在他耳边说道:“what happens in paris,stays in paris.”[1]
他掐在她腰间的手一顿,意识与理智随着她的言语逐渐恢复到躯体里。
她却误会了他的犹疑,鼓起勇气继续提示道:“开心就好,我不需要你负责,能明白吧?”
像落入西伯利亚寒冬里最冷的冰窖,他抵在几何印花墙布上的手慢慢收握成拳,努力克制住乱涌的血气与情迷。
他终于可以厘清她今日的种种反常。
因为她没想过会与他天长地久,所以不要听他剖白心迹,所以如此急切地加速着进程,所以毫无负担地与他肆意纵情。
她只想要一晌贪欢,并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也一样。
他高大的身形收起压制住她的姿态,与她保持出距离,眼底有一闪而过的受伤。
但这不是她的错,是他没能给她足够多的信心。
在幽昧的水晶灯光下,他竭力平复下思绪,沙哑着声线回道:“我理解陈小姐从小受西式教育,对这些不太在意,可是我,很保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