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他说。
“怎么可能,绝对没有。”这话说得太惹人心疼,梅问情心中软成一滩水,温柔地安慰他,“我不要谁都不会不要你的,我一发现你来了,就立刻赶回来见你,这不是很快就遇上了么?”
贺离恨不说话,用力地抱着她。
大概过了一刻钟,他的情绪收敛平复。可两人挨得这么紧,他的依赖感伴随着魔蛇契约的影响一同发作,半点也不想分开,一旦梅问情稍微有要动的迹象,他就用那双眼角泛红的双眸望着她。
谁能想到方才还在楼下残酷冷漠,动不动砍人手脚的金丹魔修,此刻腻歪成这样。就算梅问情知道他要强,也忍不住觉得此时的贺郎,说得上是楚楚可怜四个字了。
她亲手拭去对方眼角的湿意,低声:“都怪我不好,又让你伤心。”
贺离恨这副模样太招人疼,视线落在他身上,便舍不得移开。他埋在梅问情怀里,用她的袖子擦眼泪,等一切委屈全宣泄出来了,哑着声道:“还要么……”
“什么?”
“就是……另一把刀。”
梅问情怔了一下,这句话在她脑海里转换了一下,明明是她自己做的比喻开的玩笑,可从对方嘴里一说,这玩笑的诱惑程度加深了不止一点半点。
“我的郎君。”她说,“这叫参悟大道,领略阴阳之理,如此自然和谐的一件事,怎么能舍弃。”
贺离恨耳根红透,喉结滚动了一下。
“而且你这刀法……让我看看,到底退没退步?”
那截早就被抛弃在一旁的披帛紫纱,随着榻上丝绸软毯被搅成一团,最后又被很无情地拨弄到了地上,覆盖在了蛇刀的魔鞘之上,上面凝涸着滴落的水液,留下一点儿淡淡的斑点。
碧游域的昼夜极长,是人间的两倍,两人久别重逢、共参大道,大约到了午后时分,外头下起绵绵的小雨。
雨水打湿了窗纸,在纸上一层层地洇透,露出水淋淋、润得过了头的痕迹。
雨声淅沥。
贺离恨盖着被子,蜷缩在窗边的光照不到的一面,困倦疲惫地闭着眼。他听到梅问情满足又低柔的声音:“我们旁边的房间也是有人住的。”
“……嗯?”
“隔音不知道怎么样。”
贺离恨咬了一下唇,没理她。
梅问情非要逗他说话,一边勾着他的发丝打成活结,再拽松拉开,一边附到他耳边,轻声道:“你不觉得这张软榻离窗子太近了么?”
贺离恨睁开眼,又见到那盆开得旺盛的兰花。
“这张软榻一动,就撞上一旁的书柜,柜子挨着窗,那盆兰花放在那儿,本就长得茂盛,超出了花盆的范围……花盆被牵连着一动,上面的兰花就贴在窗纸上,翻过来覆过去地磨,那花瓣那么薄、那么嫩……”
“别说了……”
“一直磨在窗纸上,花瓣就会破损,汁液跟雨水汇合,在上面留下淡青的痕迹,抹不去、擦不掉。这花刚开,就因为晃动摇曳着被磨烂了,上面的花汁还淋下来,滴到窗台上……你说,这算不算是,我们的罪过?”
贺离恨捂住了她的嘴。
他像是要生气,又没这个生气的劲头,看起来居然有些惹人疼爱的可怜。他深吸了口气,道:“别说了。”
她家纯洁善良的魔修贺真人,差一点就要活活羞死了。
梅问情轻咳一声,适可而止,安稳地抱着他,哄他睡觉,等贺郎真的睡了,她才想,这盆花摆得真好,总算没有辜负了我一片心意。
随后,她便低头,轻轻地吻了一下对方通红的耳尖。
————
两人这共参大道的头一起,就足足有三五天不出屋,探索了这世间无数的真理,那盆可怜的兰花也一早被人搬了出去,不然贺离恨恐怕真是不知道怎么看它。
好像那盆兰花跟自己的待遇差不多似的,都被弄得破破烂烂、汁水淋漓,还被反过来怪自己太生太嫩……
数日后,梅问情重新配了一条臂纱,慢条斯理地固定在腕上。她推开窗,连下了数日小雨,外头的清新空气伴随着丰沛的灵气涌了进来。
雨滴虽小,但连续几日,也是能下透土地的。
就比如她虽然非常温柔,但参悟之后,再嘴硬的小贺,也能被开垦得软绵绵,抛下脸皮喊两声“好姐姐”的。
梅问情开了窗,楼里的人才敢送茶和膳食进来,以为这两位真人在你争我夺、严肃恐怖的气氛之下,终于达成了和平协议,不再动手了。
茶水送进来,伺候的人走了之后,贺离恨才湿着头发出来,他刚刚沐浴洗漱完,只穿着一件薄衫,坐在榻边擦头发,把发尾都擦干了,试探似的看了梅问情一眼。
正好跟她的目光对上。
他便立刻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问:“你……既然都来修真界了,知不知道我是谁?”
“怎么,你很有名吗?”梅问情思索了一番,支着下颔,面露微笑,“我之前一直在闭关,嗯……化身在人间,你也是知道的。”
贺离恨松了口气,但表面上还是镇定如初:“一直在闭关?”
“对啊,闭关上千年的那种。”梅问情抬手示意了一下,“所以我对修真界也不是很熟,恐怕没有贺郎你熟悉。”
“那就好……呃,不是,我的意思是,这样也好,我可以为你讲解。”
“嗯。”梅问情真诚地点头。
不等贺离恨思考从哪儿开始编起,梅问情便道:“既然你在修真界有仇家,那么是不是需要掩藏一下身份,修饰一下容貌。”
贺离恨道:“这把刀有你做的鞘掩护,只要不让蛇牙化为荆棘、刺入我的手腕,就不会有人猜到它原本的模样身份。至于我……这张脸施展一下障眼法便是,多得是人不愿意显露真容。”
“那可不够,”梅问情道,“平常的障眼法只会让人的相貌模糊,可贺郎如此资质,就算是掩藏身份,也要俊美好看才是。”
“什么……”
他话没问出口,就见到梅问情从储物法器中取出一套工具,上面有胭脂水粉,也有一些奇奇怪怪辨认不出的东西,他的注意力先是放在另一边:“这个璎珞环是储物法器?”
“这具身体的才是。”
梅问情按着他坐下,抬指勾起他的下巴,端详了半晌,叹道:“如此天资,我要是画坏了,那可怎么办啊。”
贺离恨盯着她:“丑也不许说出来。”
梅问情闻言便笑:“怎么会?你这是不信任我的手,还是不信任你的脸?”
……都不信任。
贺离恨按下没说,纵容她轻轻描着自己的眉,忽然想起这些事在寻常夫妻之间,都是男子侍奉妻主做的,一时又有些心动手热,稍微紧张起来。
她一边给贺郎画眉,一边道:“当时没有时间问你,你在壁画之内,有没有发现幕后操纵之人的身份。”
“知道一个。”贺离恨道,“托梦给蛟女,用蛟珠钓起这个棋子为他行事的那位修行者,是北斗岛的玄霄真人。”
“既然叫真人……那么便是金丹的修为,不排除有藏拙的可能性,若是到了元婴,才会被称呼一声真君或是元君。”
元婴期及以上的女修士,被尊称为元君,男修士则是真君。譬如如今的碧虚圣庭之主,就是大名鼎鼎的碧虚元君,也称游仙娘娘。
而真人的称呼是不分性别的。像贺离恨曾经的魔尊之位,也并不是因为他的境界高深,而只是因为他能力压化神初期、入主罗睺魔府而已……简而言之,就是比其他人能打。
“玄霄真人……”梅问情重复了一遍,似乎没太放在心上,“男的女的?”
“应该是个男修。”贺离恨道。
“那另一个呢?”
“不太清楚,但应当是罗睺魔府里的邪修,或许是太不入流了,所以我才……”
他说到这里回过神来,话语打了个弯儿,将“没注意到”改成“不知道。”
在梅问情面前,他实在是太放松了,一点戒备之心都没有,这样容易暴露秘密。
“但是玄霄真人这么针对此人,想必是知道这位邪修的具体身份。”梅问情分析了一番,稍微让贺离恨偏过头,在他眼角点了一颗色泽很淡的红痣,“只要我们找到玄霄真人,这件事也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这里,贺离恨便又想起在自己心中酝酿多时的疑惑,盯着她道:“你……你闭关这么多年,到底是什么境界?”
“嗯?所有人都叫我真人,你说呢?”
“我……我不信。”他道,“那日在世外灵国,这种封印物坚固至极,被你一剑劈开也就罢了,但将我从虚影长河里捞出来,我总觉得不是一个金丹修士能做到的手笔。”
梅问情手指一颤,露出苦恼的神情:“啊,点歪了。”
“你……”
“别动。”
她的指腹抚摸上他的眼角。
微凉的指尖没怎么用力,稍微给他擦了擦,那点红痣仿佛被擦地模糊了点儿,但又契合无比、非常自然地渗进肌肤里。
“既然闭关这么多年,又有一具身外化身,那我应该也算是有本事的吧。”梅问情一边注视着他眼角,一边低声道,“博览群书,所以无所不知,钻研旁门左道,所以通晓天下异术,就是多一门把你从封印物里捞出来的手段,又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
“难道是贺郎嫌我累赘,不想保护我了吗?”她问。
梅问情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装无辜、扮作需要保护的样子,来……来博取他的同情!
贺离恨洞悉她的想法,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过了好半天,忽然移开眼,在心中骂了好几遍就吃她这套的自己,干巴巴地道:“我会保护你的。”
梅问情望着他笑了笑。
贺离恨先是看着她,许久没有移开眼睛,随后又长长地、深深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在她身上。
“那你的禁制怎么样了。”
两人初遇之时,她的手腕被一截轻纱遮掩,但贺离恨一眼望过去,确实没发现金纹的存在。之后两人上了楼,这几天的互相了解下来,他也发现对方的禁制不是完全消失了,而是色泽非常淡、非常隐蔽,不握着她的手腕把玩,就看不出有腕上金纹的存在。
“回到修真界,自然可以解开一重禁制了。我的实力只会增长,不会跌落,你可以放心。”
“这到底是什么禁制?”
梅问情顺着他的话,仔细思索了一下,似乎在心中组织语言:“怎么形容呢……这是为了救人的禁制。”
“救人?”
贺离恨脑补了一番,大约猜出来了:“是救人的代价?”
“对。”梅问情满意点头,“你好聪明。”
这么真心实意的夸奖,从她嘴里说出来,怎么还是带着一点儿阴阳怪气的味道,特别是她现在的夸奖吹捧随口就来的情况下。
“那个人……是谁?”
任谁知道妻主为了救一个他不知道人,而曾经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也肯定会在意的。贺离恨才问出口,心里就泛酸地想着,不会是什么初恋、什么前世情人之类的人物吧……
梅问情道:“忘了。”
见贺离恨怔忪不语,她便放下手里的笔,用指腹抹了一点口脂,印在他唇上,认真道:“真不记得。”
贺离恨:“……”
总觉得被敷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