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问情刚要松开手,调整贺离恨的位置,两人的衣带配饰便勾连在了一起,香囊流苏和绶带丝缎层层缠紧、密不可分,有一股无限缱绻的意味。
衣带勾着,她也起不来身,便垂下手去解开,刚刚挑开一块流苏,怀里这个醉得有点晕了的人便声音微哑地喃喃低语:“妻主……”
“嗯。”梅问情应了一声,解流苏的动作没停,“我听着呢,没酒量的傻瓜。”
要是贺离恨清醒,肯定要跟她辩论掰扯一番,为自己的智商找回颜面,可他此刻并不清醒。贺离恨的唇泛着湿润的光泽,偶然间有些贴近她的额头、耳畔,气息带着一股温暖酥柔的热意:“我……我有点,头疼。”
“我知道。”梅问情干脆将自己腰带悬挂着的绶带解下来,扔在一旁。那杯酒宛如白水,几乎没有酒气,只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甜意,所以贺离恨看着都有些不像喝醉,简直是在耍无赖。
她抬起手,指尖贴到对方额角,轻轻给他按了按,低声道:“你这是什么酒量啊,碰我的瓷是不是?”
贺离恨微微咬唇,没有说话,他半睁着眼,密密的睫羽间透出亮晶晶的眸光,像猫似的抬起头,让她又揉又哄,好半晌才道:“梅问情。”
“嗯?”
“你,你是不是在找我啊。”他说。
梅问情的指尖动作顿了一下,抬眼看着他。
“如果你说……除了我之外,你找的是第二个人,另一个人。”他道,“我会死的。”
梅问情先是回答:“是你。”然后又不让他说下去,“什么胡话,难道你离了我不能活吗?”
贺离恨先是偃旗息鼓,没了声音,而后又慢吞吞地道:“我会跟他抢的,然后你……你就不喜欢我了。”
她听得简直有些迷茫。
“我就会打架,把你抢回来,然后你反抗……我不会伤害你,然后我……”他喃喃道,“就死掉了。”
梅问情道:“你这聪明的小脑袋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清源剑派这杯酒要是把你的脑子给喝坏了,我可真是……”
她话音未落,眼前这个刚才还乖乖巧巧、任由摆布的贺郎,便猛地起身,手臂勾住她的脖颈,不由分说地吻了上来。
他哪里都水润润的,柔软,娇气,偏偏还主动地磨过来、蹭过去,垂下的眼睫几乎扫在梅问情的鼻梁上,他的手绕过去,手指下压,贴着妻主后颈的璎珞环,被冰凉凉的金环硌了一下手心。
贺离恨的神智不是很清楚,被硌到了,人就不舒服,又将手换了个地方放着,贴在她脖颈上的禁制金纹上,猛地被烫了烫,肌肤都红了。
他委屈得哽咽,一边用力地咬她,一边嘟囔着:“你好麻烦。”
梅问情的唇简直要被他咬破了,无奈地道:“好,麻烦得都是我,某人这兔子一样的酒量就不麻烦,可爱得很呢。”
谁能想到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居然还听得出梅问情在阴阳怪气他。贺离恨紧紧地抱着她,不许对方离开,像是腻不够似的又要亲、又要抱。
梅问情稀里糊涂地哄着,抱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门外传来剑修弟子的询问声:“贵客是否需要醒酒汤和热水?”
这小弟子冷不丁一出口,差点把她吓了一跳,正要答应,一看两人如今这情形,哪里还敢让外人进来,于是说:“你放在门口吧。”
她原本只是拆了一个绶带下来,让他痴缠了片刻,连腰带都松了,层层叠叠的紫纱衣裙早就毫不整洁,衣领凌乱,袖口都翻出来,这间客房里无比素净简单的床榻,上头的被褥都让滚得一片褶皱,混乱不堪。
那小弟子放下东西便走了,梅问情想着出去给他拿醒酒汤和热水,然而小郎君看似无力,手却死死地抓着她,最内侧的雪白底衣都被撕开,发出鲜明至极地嘶啦一声。
梅问情低头看了一眼胸口,无语凝噎,半晌不知道作何表现——她活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被人把里衣给扯开,对方倒真是醉了,怎么劲儿还这么大?
贺离恨靠过来,贴在她锁骨边,呼吸声轻微地抖,声音低软:“你不要走……不要走……”
梅问情哪有走的办法,只得亲亲他眉心:“我不走,你躺下睡一会儿,好不好?”
贺离恨却不听话,有点分不清距离,被外界光线映满的双眼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那句话惹到他了,居然就又哭了,泪珠子一下子就掉下来几颗,眼眶发红,气息都烫起来了。
“哎……”梅问情用手指抬起他下颔,双唇轻轻地贴在他脸颊泪痕上,又亲一下眼睫,看着他闭上眼,睫羽轻微地颤,眼皮下的眼珠也在转动,她道,“我哪句话又不对了,你说给我听听。”
贺离恨有点哽咽,闷头不吭声好一会儿,慢慢地道:“你不让我生孩子。”
梅问情睁大双眼,感觉一口黑锅就这么残酷无情地飞到了头上,连忙道:“我什么时候不让你生孩子了?你是不是怀疑我不诚心,你才没有孩子的。我跟你说不是这样的,修为越高越难要孩子,后嗣的缘分本就要等,怎么能说是我存心的呢?”
贺离恨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好像没信,又重复了一遍:“就是你不让我生孩子。”
梅问情大感头疼,擦拭着他的眼角,一边生气,一边又心疼:“我让的,我从没说过这种话,我们贺郎想生就生,都听你的。”
贺离恨吸了口气,委委屈屈地问:“真的?”
“真的,绝对是真的。”
他的手又搭过来,明明无力,可还能挂在她肩膀上,将那片薄纱扯得凌乱。他道:“那你跟我生孩子吧。”
不等梅问情反应过来,他就依靠着两人长久的恩爱经验,伸手绕过她的腰,往上挪了挪,扯着一条轻盈的系带,他用力一勾,不仅没解开,还打了个死结。
贺离恨愣住了,轻轻皱起眉,这张俊美面庞浮现出难以相信的神情,如星的明眸眨了眨,差一点又伤心起来。
梅问情从来都优哉游哉地,镇定从容,没有方寸大乱的时候,然而到了榻上床间、夫郎在怀,也一时失了分寸,一臂搂着他,然后急着叩住他的手重新带过来,绕到背后去携着他解开那条不争气的带子。
贺离恨这才高兴,两人耳鬓厮磨着,耗费了一会儿工夫。衣衫抛却,罗带委地,贺离恨却没继续下去,而是靠在她怀里,一会儿迷茫,一会儿又软哼着低语:“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梅问情对他只能有求必应,侧耳倾听。
贺离恨靠进她耳畔:“其实我有……”
话语说到这里,又停顿住了,好像又觉得不能说似的,犹豫了好一会儿,道:“我有孩子了。”
梅问情看着他晶亮但不太聪明的眼睛,沉默了好一会儿,轻轻道:“我们还没那个呢。”
“不是。”贺离恨说,“不用的……不用,但你现在再给我一个吧,我想要你……妻主……好姐姐……”
他乱七八糟地叫了一堆,这原本清越低柔的男声越来越软,到最后撒娇似的。
贺离恨这撒娇的次数虽不多,但功力十分深厚,梅问情还没从刚才的对话里品出味儿来,就让他叫得心痒。
然而他是真的喝醉了,站不起来,只一味撒娇勾人,就是活活急死也没法共参大道,梅问情只觉得像是一个瞎子给自己抛媚眼似的,明明连物件都毫不活泼,贺离恨却还黏着她不松手,简直让人冒火。
她无奈,贺离恨也着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不精神,生怕妻主嫌弃他,又小心翼翼地亲过去,嘀咕着:“我舌头也很好的,你不要走。”
梅问情深吸了口气,一生的耐心都磨在这儿了,可又要温温柔柔地道:“我的小祖宗,你哪儿不好啊,你哪里都好,再不好好休息,我就要施术了。”
不知道是这个恐吓起效,还是他发完酒疯终于累了。贺离恨软在她怀里前前后后不知道念叨些什么,没过多久就困了,倦怠地倚在她肩膀上。
梅问情松了口气,把人扶着躺下,除去鞋袜外衣,盖好被子,又想起门外的醒酒汤和热水估计已经凉了,应该重新再要点热水给他擦手擦脸,然而一转过身,刚刚被闹腾了半天的脑子突然冷静下来,猛地浮现出他刚刚说得那句——“我有孩子了。”
她的脚步忽地顿住。
这是醉话,还是……这几天贺郎这脾气口味,确实都有些不一样,一般情况下,这酒其实也不至于这么影响他,会不会是……
可他真的有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因为没有名分?没让徒弟们拜会他这位阴阳天宫的主君?……不对,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身份,也不在乎什么世俗眼里的名分。还是我这几天又惹到他了,这人一生气,就不想说?
梅问情的脑海中瞬间杂乱无章,冒出一万个问号来。她的脚步刹了个闸,转过弯儿,又坐回贺离恨身畔,温声附耳询问:“宝贝贺郎,你跟我说,你刚刚说的有孩子,是不是真的?”
贺离恨没应声,好像这话根本就没传到他不清醒的神经中枢里,而是抬手抱着梅问情的头猛亲了一口,钻进被子里了。
梅问情:“……”
她摸了摸脸,决定软得不行来硬的,从被子里扒拉出他的手,抬指按在手腕上。
空气静谧了几息。
梅问情强硬地按着他,贺离恨才没缩回去,她的手一松,他便飞快地缩进被子里,把自己团成一个球儿。
只剩下梅问情一个人在房间内迷茫、思索、凌乱。
他怀孕了?
梅问情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几步,这客房太小走不开,又只能折返,停在床头,看着榻上的一大团,不知道从哪儿涌上来的情绪,有点气着了,道:“你怎么不早说?”
要是没有喝醉,他还要瞒到什么时候?难道要效仿那些具有年代感的话本故事一样,揣着一个崽子落荒而逃吗?
也不对,那种故事里的妻主都残暴无道,我是那种人吗?
人生有这么无常吗?
梅问情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她被贺离恨胡搅蛮缠地闹了一通,衣裳早就扯得一片混乱,想着一会儿得出去要热水,便从储物法器里拿出一套衣服来,压着脾气一边换一边看他,趁着这人醉了睡着,嘴下不留情地批评道:“有你这样的吗?你怀得是你一个人的不成,说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
她想了想,觉得不平,道:“你们魔修的脾气就是大啊,我哪里让你没有安全感了,哪里去拈花惹草了?就算有错,你跟我说不行么,非得赌气?”
梅问情换了身道服,抬手撩起头发,将玉质道冠戴上,一根簪子锁住发髻,消停了片刻,又忍不住开口:“什么我不让你要孩子,我对你一心一意的,哪会……”
她说到这里,想起在人间时口快说得几句闲话,气势突然弱了下去,但顿了顿,仍旧批判道:“总而言之,你这事办得不对,别想让我给你好脸色看。”
说罢,正整理好仪表,没等出门,榻上那个被子里的一团儿就向一侧滚了滚,差点摔到地上,梅问情连忙挡住,把对方抱了起来,扯开被子看向他的脸,在贺离恨睡着了还不安分的手背上狠狠亲了一口:“……小混蛋。”
随后才将他重新安置回去,给他去要新的热水和醒酒汤了。
————
贺离恨做了个梦。
这梦里一开始是有梅问情的,她体贴、温柔,包容他的一切,但后来,梅问情不知道去哪儿了,他沦入一片黑暗。
这片黑暗十分安详静谧,他先是休息了片刻,然后眼前慢慢地泛起光,但这光并不是清醒的自然光,而是一种令人很清楚“这是梦”的梦境之光,那股淡淡的酒劲伴随着回甘的舌尖再度翻涌而起。
听说,这是一盏很有名气,很挑缘分的酒。
贺离恨不知道是自己身怀有孕,体质特别,所以才沾酒就倒的,还是自己的尘缘累积太重,只要触碰这类物品,就会被拖进往事的遗梦。
淡淡的光华驱散黑暗。
他睁开眼。
但眼前并不是正常视角,而是仿佛蒙了一层淡淡的轻纱,他慢慢靠近,视线越来越近,听到一个陌生的女音。
“主君根本跨不过这道门槛,他的命太薄了。”
“也不是命的原因,而是能够跟师尊相伴左右、长生久视的人,这世上还没有出生呢。你想想,三千世界里,出了几个道祖?几个大罗金仙、几个半步金仙?主君是返虚境的修士,能够到这个境界的男修,不说万里挑一了,你和我,就拍马也赶不上。”
“你说得也是,可那又如何,师尊跟主君认识得太晚,他的天劫又来得太急……死在大道面前,是我辈修士最终的归宿。”
“确实如此……”
归宿么?
贺离恨慢慢靠近,发觉这是似乎是一座云中宫殿,而说话的两人,一人的声音语气有些熟悉,但想不起从哪儿见过,另一人全然陌生。她们两人一人身着大红霓裳、一人则是穿着淡淡青衣。
他随着两位女修前行,进入到了一座内殿之中。
内殿里燃着香,香气漂浮着散去。眼前是一架百鸟朝凰的长屏风,屏风后有一个身影,乌发道袍,支着额头休息。
在她面前,放着一具水晶棺材。
那两个女修到达此处,先后向师尊行礼,口中都自称弟子,说完之后,那个红衣女修小心地抬头看了一眼,轻声建议道:“师尊,要不然就让主君他……转世轮回吧。”
人的魂灵可以被修士拘束,自然也能保持不散,凝聚在一处,但死于天劫之下的,却不能转为鬼修,更难以续命,但却可以转世。
里面的女子很久都没有说话。
正待这两位女修心惊胆战,有些摸不清师尊的想法时,她却开口,说得是:“去生死禅院请菩萨过来。”
两人如释重负,领命退下。而在屏风内之人开口的一刹那,贺离恨已经认出这是梅问情的声音,他心中一紧,连忙努力拉近视角,脑海中混乱地浮现出什么“前世情人”、“她的初恋”等语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