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更何况是在上京这个把面子看的比命还重的地方,哪能轻易决定这事。
晚间时分,梁云川回来了,永康侯与侯夫人正等着他呢。
几人也不废话,单刀直入,梁云川也不遮掩,“儿子的确是有想抬云氏为妻之意。”
“不行,我不答应。”永康侯率先反对,“云氏性子的确不错,又为你生了两个孩子,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可她原先沦落风尘,让她做侧室已让外边流言沸沸,若是再抬为妻室,你让咱们家往后在上京还怎么抬得起头?”
“是啊,云川,你得慎重考虑,前不久还有夫人念叨咱们家没规矩呢。”
说那一双孩子不该交给云氏管教,妾室都是小家子气,孩子会被教坏,她那时尴尬的老脸一红,只能喏喏的敷衍着,若是抬妾为妻,她都不好意思出门赴宴了。
梁云川便晓得二老会反对,要不然也不会总想着给岳家翻案。
“可如今她是新平县君,县君给咱们家做妾,也太委屈她了。”拥有女爵的女子,哪个不是得以高嫁,嫁入望族为正头娘子。
“可县君是之后的事,她是先成为你的妾室,若是她原先便是县君,你若是心仪她,想娶她为妻,我不会说半句话,可如今是抬妾为妻,云川,你也得顾忌着人言可畏,为咱们家的前程考虑一二。”
当真不是侯夫人厌恶云氏,故意刁难,而是在上京多年,谁都晓得面子有多重要,不是你不在意面子别人便不会议论的,赴宴之时,被人拿出来当茶余饭后的闲话,当真是不舒服。
再则梁家又不是信国公那样手握重权的,也不是靖国公那样有皇后撑腰的,永康侯府也就靠着梁云川了,可如今太子殿下还未登基,梁云川到底年纪还轻呐,还做不到不被旁人指指点点。
梁云川紧蹙眉头,二老言辞恳切,倒让他不好反驳,“可是让县君屈居人下,当真是委屈她了。”
“要不然这样,你不休妻,那便让贺氏苟延残喘的活着,对外说中馈是我打理,但我可以交给她,往后你不想续弦我也不逼你,府中实则让她做主,她如同你的妻,只是少个名分罢了。”
侯夫人这样,也算是往后退让了很大的一步,从没有谁家的中馈交给妾室打理的,即便是这样,也得小心藏着,若是有一日传扬出去,也会被人笑话。
唉,当真是造孽,怎会发生这样的事,花了银子买回来的妾室竟成为了县君,让她也头疼的很。
梁云川心中不愿,可也晓得二老这算是退让了,这事也急不得,暂且先点头了。
回到院子里,瞧见云潋月在灯下做着针线活,他走了进去,“用过晚膳了吗?”
云潋月忙放下衣裳起身,笑道:“爷回来了,用过了,爷用过了吗?”
梁云川点了点头,“这是做什么呢?”
“闲来无事,在给孩子做衣裳。”如今云潋月一颗心尽数扑在两个孩子身上。
“圣旨接到了?”梁云川拉着她坐下。
“嗯,多谢爷大恩。”云潋月晓得这事当有世子爷出手,若不然岳家的大仇,怕是此生难报,她也不可能成为县君。
“潋月,我原本想抬你为妻,但二老顾忌着流言,不大愿意,此事怕还有的磨。”梁云川握住她的手,他当真是想让她成为他的妻,只是有些事,并不是梁云川一人能做主的。
云潋月诧异不已,“爷,您从未与妾身提过此事。”
世子爷从未与她说过会抬她为妻这事,况且她心知肚明,大家族里头,是绝无抬妾为妻这样的规矩,是会被旁人笑话的。
“从前这事不好说,如今不是恰好有了机会,你现下是县君了,身份不同了,你放心,终有一日我会让你成为世子夫人的。”
“爷,莫要为了妾身与侯爷夫人生了嫌隙。”
云潋月眨了眨眼眸,眨去眼中的雾气,她从未想过此生能做世子夫人,即便她如今是县君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县君罢了,整个上京都晓得她曾沦落风尘,如今又是妾室,旁人哪会给她几分薄面。
世子爷口口声声说要抬她为妻,可是此事有多难她不是不清楚,怕是十年八年也未必能成,当真如此,也会遭受旁人非议,在朝为官,世子爷总得顾忌着外头的言论。
“二老并未生气,只是不答应罢了,母亲说将中馈交给你打理,往后你便是府里做主之人,只是名分还得等等,得寻个时机才好。”梁云川抬手抚摸着她泛红的眼尾,也不知这个时机何时才能寻到。
“妾身多谢爷为我筹谋。”云潋月倾身过去,在梁云川的唇间亲了亲,其实,能做到现下,她已心满意足,她求的,从来都是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罢了。
自然,若是能做正室,她也盼着,可若是不能,她也不贪求,求的越多,日子变越发难过。
*
“你提的岳家之事,我已给你办了,原本平反之事有律法可循,只需按律法办事便是,你说要册云氏为县君,我也应许了,接下来,你是不是得听听我的吩咐?”
泰和帝望着眼前近些日子安静下来,却安静的过分的裴烬,心中还是不安,虽说裴烬这些日子对政务十分上心,朝堂内外已多有夸赞,可他自个的儿子,自个最清楚,裴烬心头大事还悬着。
永康侯府的那个云潋月,还不是为着从前与云莺有一二分的纠葛,若不然裴烬哪有闲心去关心一个妾室,连从前与云莺有些许交情的都如此费心,他可当真是病的不轻呐!
“父皇有何吩咐,直言便是。”
“不日程家便要到京,我想让你去城门口接应一二,到底程家是有功之臣,你身为太子,也要做出表率。”
听信国公说他的小女儿美若天仙,兴许见着人,烬儿又瞧上了呢?泰和帝也是煞费苦心的为他创造机会,可别再想着云氏了,东宫没个女主人也不是个事啊。
裴烬一听便皱眉,泰和帝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从前提起程家,裴烬还是钦佩居多,如今却是有些厌烦了,父皇心中到底还想将程家的女儿塞给他。
“父皇,儿臣政务繁忙,没空前往,如此重任,父皇还是托付旁人吧。”裴烬连装也不愿装一下,如今他对任何女子都无兴趣,即便是九天玄女下凡,裴烬也不会多看一眼,他只想找到莺莺。
泰和帝也板起脸,“你是太子,让你去接待一二又如何了?好歹程家也是大豫的功臣,程家多年不曾回京,皇室也该有所表示,又不是让你去娶程家的姑娘。”
“儿臣不去。”裴烬面不改色,仍旧冷声拒绝。
他这副样子气的泰和帝吹胡子瞪眼,“不去就不去,朕派敬王去,你给朕退下,看见你便头疼。”
“儿臣告退。”
第161章【第二更】到京……
“冷不冷?可有哪儿不适?要不要停下歇会?”这样的话,原氏每日都翻来覆去的说许多遍,生怕皎皎身子不适也憋着不说。
程筠摇了摇头,“娘亲且宽心,我晓得轻重,若是不适,我自会说的。”
曾听人说有了身子便又诸多不适,但不知为何,她这一胎倒是没多大不适应,只是肚子日渐大了起来,不能碰牛羊肉的膻味,其余的倒没什么,反倒吃的越发多了,她当真怕回到上京,也无人认得出她了。
她偶尔拍拍腹部,念叨着这个孩子倒是个晓得疼人的,知晓娘亲奔波劳苦,便不叫她难受,若不然害喜还要赶路,怕是也要好生折腾一场。
原氏听她这样说,也伸手抚了抚她的肚子,“是个好孩子,往后必定听话懂事,想当初我怀你时,你也是这样乖巧,没让我受半点苦,都是好孩子。”
正是因为皎皎乖巧,所以她弄丢了皎皎之后才会心痛难忍,这样乖巧的孩子,她怎就弄丢了呢。
程筠莞尔,“那娘亲,您怀我时,也贪嘴吗?我觉着自个胖了好多,腰身粗了好多呀。”
她有些苦恼的摸了摸自个的腰肢,从前这儿纤细似弱柳,如今是根粗壮的柳条了,她从未这样胖过,这若是搁在从前,非得被云姑罚三天不许吃饭。
“傻孩子,这哪是腰肢粗了,这是腹中的孩子大了,待生下孩子便好了,做母亲难免要受苦的,十月怀胎,生下的那是娘心尖的一块肉啊。”原氏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当初我怀你二哥与阿姐时肚子大的连走动也不行,非得旁人搀着走。”
程筠点了点头,二哥与阿姐是龙凤胎,可两人的性子却像是换了一下,二哥程意殊难得的走了文官的路子,有几分雅致,而阿姐程钰却自幼习武,成为上阵杀敌的女将军,大哥也是将军,家中几个孩子,好似她最没用。
“娘亲辛苦了,幸好我怀的不是双生胎,若不然我也害怕。”头次做娘,哪个小姑娘都害怕的,可若是双生胎,会更累,畏惧也就更重了。
“是啊,孩子还是一个一个生的好,一下子生两个着实累人。”原氏望着皎皎越发粉嫩的面庞,旁的妇人怀孩子面容难免憔悴,皎皎倒是一日比一日光彩夺目,脸蛋长开了不少,面似芙蕖,当真是绝色。
“皎皎,还有不到十日便到上京,娘亲有几句话要叮嘱你,你务必听好。”见皎皎并不难受,她也开始说起了正事。
程筠收敛了面上的笑容,点了点头,“娘亲请说。”
“皎皎,你的面容太过出色,从前上京见过的人必定认得出来你是秦王侧妃,但无论谁说,咱们都得否认,尤其是你,你绝不能承认你是云氏。”
程筠皱了皱眉,“可我不承认,旁人也会认定的。”娘亲也要学殿下来一出指鹿为马吗?
原氏摇了摇头,“旁人认定并无大碍,只要你不承认,那你便不是,皎皎,云氏的名声太差了,你不能与她沾上半点关系,若不然日后还要为此掀起波澜。”
秦王侧妃,那是被人人传为妖妃的女子,但凡沾上这个名声的女子,最终的下场都不会好过,即便有程家护着,她不会出事,可原氏更盼着皎皎有个清白的名声,堂堂正正嫁入皇室,成为太子妃。
程筠听了颔首应下,有些难受,“是我连累爹爹娘亲了,被旁人瞧见我,难免会连累程家的名声。”
想起这件事,她对殿下便有一丝丝的怨怪,无论殿下有何苦衷,到底他还是让她承受了妖妃之名,怕是云莺此生都难洗清这个名头了。
不过娘亲说的对,如今她是程筠,不再是云莺了。
原氏板起脸,语气严肃,“休得胡说,咱们又不怕,旁人不敢议论程家的,你当你爹爹这么些年在北漠是白守着吗,只要咱们不承认,旁人便不敢在我们跟前说。”
“只是自身得做好,不能承认,回京之后,若是旁人提起你,我便会告知旁人,你是程家早年丢失的嫡幼女,如今好不容易寻回来了,新寡,咱们家正在为你择婿,咱们不能说奔着太子去的,让太子晓得,还不得高兴的尾巴翘到天上去。”
原氏与程辙武已商量过了,虽说从前裴烬与皎皎纠缠一场,可到底裴烬也有诸多不对的地方,如今皎皎是新生,裴烬若真想求娶程家的姑娘,便得拿出心意,而不是凭借太子的威势来逼迫皎皎。
从前皎皎随着裴烬回王府,便是裴烬逼她的,今时今日,也该换换,变成裴烬求皎皎了。
因而程家会放出择婿的消息,只看太子殿下要如何应对了。
程筠自然是听爹爹娘亲的安排,晓得双亲是为了她好,可她仍旧心中担忧,“可若是如此,爹爹要如何对圣上交代,这个孩子到底是皇室血脉。”
私藏皇室血脉这是触犯大豫律法的,是欺君之罪,她向来是不想连累旁人,更何况是待的这样好的爹娘。
“你不必操心,这些你爹爹会处理好,回到上京之后安心养胎,将孩子生下来便是,若是成了,那日后便留在上京,若是不成,待你生下孩子咱们再回北漠,你如今是月份小,等月份大了,自然不能旅途劳累。”
原氏看皎皎操心这操心那,心中别提多心疼了,这孩子从前就是受的苦太多了,才会瞻前顾后,万事都考虑齐全,可她本该被呵护着长大。
“一切都听娘亲的,多谢娘亲为我劳心,是女儿不孝了,都是当娘的人了,还要您为我操心。”从前没感受过,如今一丝一毫的父母之爱,都让程筠感动不已,她从未想过今生还能有亲人为她打点好一切。
“怎的总是和娘说谢不谢的,咱们不必说这样见外的话,你总是说,我要不高兴了。”原氏拉着皎皎的手拍了拍,钰儿便很少将谢字挂在嘴边,一家人,不必这样生疏。
程筠点了点头,“好,我听娘的。”
“躺下歇会吧,坐的累了。”
程筠是有些累,便扶着娘亲的手躺下了,望着马车顶,这是她坐过最宽敞的马车,无论是站着,躺着,坐着,靠着都舒适的很,这里边,点点滴滴都是娘亲的爱意。
闭上眼,娘亲在给她腹中的孩子做小衣裳,针线穿过布料的声音被车轱辘的声音遮盖了,她脑海里想的全是,殿下再见到她,会是怎么样的呢?
是生气,还是惊喜,看着她身怀有孕,会不会不再计较她当初出逃之事呢。
在庄子的那段日子,当真是她与殿下过的最为愉快的一段时日,她也切切实实在其中感受到了殿下的爱意,她也不知是不是自个多想了。
这一趟回京,再次面对熟悉的众人,不知有会升起多少波澜。
东升西落,马蹄声声,程家一行人终于快到上京城了。
“皎皎,戴上帷帽,暂且先不让旁人见到你,观望一下京中局势。”原氏拿来准备好的长帷帽,能遮到腹部,不过如今程筠腹中的孩子已过了五月,遮是遮不住了,原也没想过要遮。
程筠与程筝都戴上了帷帽,程钰向来不戴帷帽,只一心陪着皎皎,生怕她一会瞧不见路跌了。
到城门口时,马车停了下来,程筠攥紧了帷帽,莫名有些不安,离开数月,如今又回来了,也不知潋月姐可好。
敬王裴濯奉命在城门亲迎信国公一家,程辙武与原氏等自然得下马车,不过程筠等几个女子留在马车上。
“臣见过敬王殿下。”程辙武还当圣上会派遣太子殿下前来,他原想瞧瞧裴烬如何,到底也是多年未见。
还不等程辙武行全礼,敬王便忙不迭的扶起了他,“信国公多礼了,小王恭候多时,信国公为了大豫边疆安定,多年不曾回京,辛苦了。”
信国公程家在大豫的地位可不一般,敬王不敢托大,今日即便不是圣上派他来,他也是要来的,若能对程家亲近一二,也是好事。
此次选秀,父皇只给他赏赐了侧妃,敬王妃的位置还空着,听说程家的两个郡主都还待字闺中,敬王心思自然活络。
“有劳敬王了。”程辙武打量着,敬王倒也算是仪表堂堂,果然是皇子,个个龙章凤姿。
“国公爷客气,原本父皇命太子殿下亲迎国公爷,不过太子政务繁忙,无暇分身,还请国公爷勿怪,小王陪着国公爷回府吧。”裴濯话说的漂亮,还不忘暗搓搓踩裴烬一脚。
程辙武哪能听不出来,可即便是听出来了,心中也甚为不喜,嗤笑一声,语气有些冷,“臣哪敢奢求太子尊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