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之意只听到曲父说的最后那一句,还看到曲洺生略显迟疑的点头。
她心里自然是不会高兴的,但也不至于去责怪曲洺生。
如曲父、如他,既然能久居高位,生性凉薄也没什么奇怪的。
秦家一旦失去利益价值,曲家不想蹚浑水,是再正常不过的操作。
再者,秦家的事,就该秦家人自己去解决,总指望他们曲家算什么事儿啊?
秦之意突然笑了起来,俯身趴在栏杆上,对他眨了眨一侧的眼睛。
那么明艳张扬的人,可爱起来,竟然也丝毫不违和。
“曲总,上班一路顺风哦~”
曲母这时正好走过来,听到两人之间这么腻歪,连忙捂着脸,故意‘哎哟哎哟’地叫。
秦之意也不脸红,笑嘻嘻地打招呼:“妈,早啊~”
“早!”曲母中气十足,一看就是心情很好。
随即又转过去对曲洺生说:“下班了早点回来。”
曲洺生点了点头,再次看向秦之意。
她还是笑得很好看,丝毫没有生气亦或者其他的情绪流露出来,他突然就分不清,也不敢肯定,她到底听没听到自己和父亲的谈话。
……
曲洺生嘴上虽然答应了曲父不会插手秦家的事,但心里其实还是想帮秦之政一把的。
秦之政这个人就是爱玩,真正把心思放到商业上来,也不会太差。
可他刚到公司,秘书就进来汇报说有人找。
曲洺生还以为是阮唐,正要说让人进来,秘书却说:“是夫人的小叔,秦副总。”
秦致严来了。
速度快到让曲洺生有些不备。
秘书把人带进来后,两人表面上都还是客客气气的。
曲洺生知道对方的来意,但对方不提,他就装作不知道。
终于,在喝了两杯茶之后,秦致严开口了:“洺生啊,想必我们家的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吧?”
“小叔指哪一件?”
“和我有关的那一件。”秦致严脸上的笑淡了些,问他:“你站在哪边呢?”
真够直接。
直接得让人心惊。
曲洺生的脑海中闪过前几年曲家内斗的场面,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切都历历在目。
没有哪一场斗争能和平落幕,最终都会有人付出代价。
曲洺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更不会温声细语地去劝说别人。
只是事关秦家、事关秦之意,他的耐心稍稍多了些:“小叔,你非要争么?秦家安稳这么多年了,不是一直都很好?”
“那是你们看到的很好,对我来说,一点也不好。”
秦致严彻底露出了真面目,也不跟他拐弯抹角了,直接说道:“秦氏本来就应该是我的,当初我是迫不得已才让我哥先接手,这些年我看他也是真心实意在为公司付出,所以才没有撕破脸。”
但其间,也不止一次曾向秦致远婉转地提过,身体不好就早点退居幕后,他也可以分忧。
秦致远做了什么?
不但不肯退居幕后,还总说他是甩手掌柜。
所以啊,外人看见的豪门和谐,都只不过是假象罢了。
“洺生,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是支持我,还是支持他们父子?”
曲洺生脸上的神情冷了下去,口吻也淡漠:“我看之意的意思。”
“哈哈——”秦致严忽然又古怪地大笑出声,“之意那丫头,肯定是支持他们父子!”
到时候,说不定还要来苦口婆心地劝他呢。
秦致严低头,一边拿出手机一边说:“洺生啊,你们怎么做选择,我控制不了,但有样东西,我觉得在你做选择之前,可以先看一看。”
他的话音刚落下,曲洺生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秦致严给他发了一张图片。
小图看不清上面的内容,曲洺生点了一下,然后放大来看。
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曲洺生混迹商场这么多年,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于色,却在看清鉴定报告上那两个名字时,眼底刹那间就充满了不可置信。
他抬头看秦致严,对方的神情好似一切尽在掌握。
“你要不要听一听这背后的故事?”
曲洺生想起出门前自己父亲说的那句‘有些事你们小辈不需要知道’,想必这背后的故事,不会太光彩。
……
秦之意吃了早饭就出门了,曲母原本说要陪她一起去,被她用借口挡了回去。
正好家里的客人也醒了,曲母一时分不出身,她转身就上了车让司机赶快开。
她要去秦氏。
能让曲父用那种语气说出‘秦家的事’这几个字,说明情况一定很糟糕。
偏偏她刚刚给秦之政那个混世魔王发信息,那边傻不愣登地回:【没出什么事啊,一切都很好。】
好个屁!
秦之意一到秦氏,直接就把唐越给叫了过去。
可怜唐越刚接了曲洺生的电话,让他一问三不知,这边秦之意却问题一个接一个。
最后,他只能硬着头皮说:“大小姐,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公司现在一切运转正常,我要是乱说话,别人还以为我对公司有什么企图呢。”
“你不说是吧?”秦之意神色凌厉,明明肚子微挺,却一点也不显笨拙,反而让她气势更足了,“你不说现在就去办离职。”
唐越:“……”
还真的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位曲总也的确是了解自己的老婆。
刚刚在电话里就跟他说,秦之意恼火了可能会让他滚蛋,他一定要扛住。
这怎么扛?
对面的人一副要把他大卸八块的样子,他都怀疑自己再不透露点什么,可能会走不出这个办公室。
“大小姐,其实你出去转一圈就知道公司里有什么改变,不一定非要问我的。”
“既然我转一圈就能知道,说明事情是公开的,你为什么不能说?”
唐越:“……”
你们夫妻俩是不是有毒?
一个不让自己说,一个非要让自己说!
招谁惹谁了,上个班要这么难?
唐越默默地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说了一点:“秦副总回来上班了。”
“秦副总?”秦之意愣了一下,然后才想起来,这个‘秦副总’就是她的小叔秦致严。
因为对方太久没有在公司出现,大家都忘了他是这个公司的副总。
“我小叔回来上班……怎么了?”
唐越没说话,但给了个暗示的神情:这不明摆着是来抢财产的吗?
秦之意:“……”
怎么可能!
他们家都太平这么多年了,大伯管着公司,小叔当甩手掌柜,姑姑到处游玩,还有那个混世魔王一天到晚惹是生非。
虽然不尽如意,但至少和谐啊。
秦之意缓缓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盯着唐越,却没有再发问。
虽然他是曲洺生的人,也已经安插进来一年了,但毕竟是个外人,对他们秦家的事不会了解太多。
秦之政肯定是问不出什么的,她家大伯在家养病,这件事没确定之前还是先不要跟他说。
“副总在公司吗?”
“早上出去过了,刚回来。”
秦之意闻言直接去了秦致严的办公室,后者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仿佛就在等她来。
“小叔——”
“之意你等等。”秦致严抬手打断她的话,笑得和蔼可亲:“在你开口之前,先让小叔来猜一猜,你来找小叔,是想问关于公司的事吧?”
秦之意点头。
“如果我说,我的确是想要整个公司,你准备如何?”
秦之意上前一步,语气略略有点急:“小叔,为什么?”
秦致严起身道:“哪有什么为什么,人心贪婪,不是向来如此吗?”
当真是极好的理由,瞬间就把秦之意堵得说不出话来了。
她不是傻白甜,纵然没有混迹商场的经验,但察言观色也很在行。
从秦致严的神情当中,她明确地读出了一种信息:这一场内斗,势在必行。
“小叔……”
“你说。”
“如果我把我名下的股份无偿转让给你,你愿不愿收手?”
“你名下也没有多少股份吧?”秦致严笑笑,眼底的贪婪一览无余,其中,又藏着其他更为阴狠的东西,“如果你大伯愿意把股份无偿转让给我,那么我也愿意退一步,保小政一辈子衣食无忧,其他的,我就管不了了。”
顿了顿,他又似遗憾至极地叹着气说道:“毕竟,他是我侄子,你是我侄女,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亲人?
如今这两个字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不觉得太过讽刺了吗?
但秦之意并没有过多地劝说,人各有志,试图改变别人的想法是最愚蠢的行为。
她只说:“小叔,我是大伯家养大的,你应该明白,我绝对不会站在你这边。”
“小叔自然不敢奢望。”
“我现在,还是曲洺生的妻子。”
秦致严点点头,却又送了她一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曲家倒还不至于会遇上大难,但如果秦之意的身上不再有利益价值,而是不断地给曲家带去麻烦,曲家会不会把她一脚踢开,还真不好说。
秦之意想起刚才唐越说的他早上刚出去过,再结合他此刻的态度,顿时明白了过来:“你去找曲洺生过了?”
并且,两人可能还达成了某种交易。
秦之意瞬间觉得从头凉到脚。
那个刚和她表白过的男人,难道对她的心思一无所知吗?
临平城里是个人都应该猜得到,自己肯定是站在大伯那一边的。
利益,当真时时都凌驾于感情之上吗?
……
秦之意不在临平城的这几天,秦之政忍不住稍稍放松了自己。
这不,昨晚和朋友玩嗨了,今天十一点多才到公司。
而那个时候,秦之意已经和秦致严谈完话了。
秦之政推开办公室的门,一抬头看到他姐坐在那里,顿时一个激灵,吓得立马就想夺门而出。
秦之意也没有像以往一样对他咆哮亦或者其他,只是目光岑冷地盯着他。
那种眼神,像是要在他身上盯出一个洞来。
秦之政头皮发麻,立刻上前认错,“姐,对不起,我睡过头了。”
秦之意还是不说话,她突然就理解了秦致远之前对儿子的放任。
你怎么说他都听不进去,你对他付出再多精力也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一点成效都看不见,是个人都会失望。
“小政,小叔回来上班了。”
“我知道啊。”秦之政丝毫不觉其他,还特别感激地说:“幸好小叔这几天回来了,你和爸都不在,公司里事情这么多,我一个人根本处理不过来。”
“那不然,你把所有事情都交给小叔?”
秦之政:“好啊。”
他巴不得。
然后,一个文件夹兜头就砸在了他的脸上。
“大伯辛辛苦苦守了公司这么多年,你说让就让了,你有没有点良心?!”
秦之政一脸懵逼:“姐,你怎么了?他是我们小叔啊,公司本来就有他的份……”
“是啊,本来就有他的份,那他为什么不满足,非要全部?”
在她和秦致严交谈完、秦之政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她给秦致远打了个电话。
原来,秦致远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并且告诉她:如果公司被秦致严完全控制,往后他们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她追问原因,秦致远却又不肯说了。
长辈之间有些爱恨情仇也没什么稀奇的,但什么样的仇恨能让和谐多年的兄弟突然之间反目?
……
秦之意的行踪手底下的人一早就汇报给曲洺生了,他虽然没有去问,可这一整天心里都不得安宁。
去南江之前他把接下来一个礼拜的事情都处理完了,但总有突发情况,眼下办公桌上堆着一堆文件,他却根本提不起劲去干活。
正好傅嘉盛过来找他,见到他百年一遇的萎靡样儿,着实觉得稀奇。
“哟,我们曲总这是怎么了?被秦大小姐虐了?”
曲洺生语气不耐:“有事说事。”
“前几天你让我帮一把沈知晏……”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曲洺生的眼底涌上嫌弃,好像无声在说:不过就是帮了点小忙,至于这么着急过来邀功吗?
傅嘉盛:“……”
虽然过河拆桥这种事他们兄弟之间经常发生,但像曲洺生这么嚣张的,还真是少见。
傅嘉盛都被气笑了,“我他妈不是来跟你邀功的!我是来提醒你的!”
“什么意思?”
“有人帮了沈知晏。”
“谁?”
傅嘉盛摊了摊手,笑得玩味:“问题就在这儿,我不知道是谁帮了沈知晏,这城里……也没人知道。”
什么人的手这么长,越过他们帮了沈家却不留任何痕迹?
曲洺生立刻想到了一个人——拜托尉迟风打第二个电话的那人。
“嘉盛。”
“怎么了?”
“秦致严早上来找过我。”
“这事啊……”傅嘉盛皱了皱眉,掏着耳朵不以为意:“他想拉拢你啊?疯了吧他,你肯定是站在……”
“我没得选。”
傅嘉盛:?
这城里居然还有人能把曲二公子逼到没得选的地步?
傅嘉盛顿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问他:“秦致严除了让你站在他那边,还有没有提别的要求?比如,不让我们这几家出手?”
想要跟曲家攀上关系的多得是,傅家和周家也都跟曲家关系要好。
曲洺生如果真想帮秦致远父子,他自己不必出手,让别人出面也行。
但曲洺生说:“他没提,但我还是要跟你们说,不要插手。”
傅嘉盛:“……”
“还有,我自己这边不方便,有两件事你帮我去查一下。”
“你说。”
曲洺生拿过纸笔,写了三个人的名字递过去。
上面那两个傅嘉盛认识,曲洺生要查他们并不奇怪。
但是下面这个人……
“你怀疑是他帮了沈知晏?”
“不止帮了沈知晏,在南江,也是他让尉迟风把之意的最后行踪通知了我。”
傅嘉盛捏着那张便签纸,弹了一下,含义深深地说了句:“这位朋友厉害啊。”
厉不厉害还是一回事,曲洺生怕他也回来蹚这趟浑水,到时候秦家的天下只怕会大乱。
秦之意……肯定不好过。
……
曲家的贵客是曲母的朋友,其他人临时有事,没等到曲洺生下班就先走了,但他们的女儿留了下来,叫苏茶。
秦之意对这个比自己小五岁的女孩子不太感冒,因为对方太嗲了,时时刻刻都让她处于鸡皮疙瘩要起来的状态。
到了晚饭时间,曲母和苏茶坐在沙发上聊天等开饭,秦之意就说自己想出去透透气,顺便到门口接曲洺生。
苏茶这时就接了话头:“嫂子,我跟你一起吧?”
曲母在旁边,秦之意不好当场下对方的面子,不置可否地笑了下。
苏茶就当她是允了,立刻走过来挽住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外走。
秦之意心里有点烦,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两人刚走到门口,就看到曲洺生回来了。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臂,目光淡淡,却又明显地有话要说。
旁边的苏茶比她热情多了,大步上前道:“洺生哥,好久不见。”
曲洺生低头看了眼,对这个热情的小姑娘毫无印象,又抬眼看她身后。
秦之意往前走了一步,丝毫不管曲洺生还没想起来苏茶是谁,只对他说:“我有点胸闷,你陪我走走吧,反正饭菜还没好。”
曲洺生刚要点头,旁边的苏茶就问:“我可不可以一起去啊?”
秦之意抬了抬眼。
某人竟立刻情商智商双双上线,对苏茶说:“我想单独陪我太太走走。”
苏茶一愣,没想到他竟会这么直接地拒绝。
她转头看向秦之意。
秦之意更直接,当她是空气。
苏茶:“……”
曲洺生在一旁看得差点忍不住要笑出来,牵了秦之意的手,两人大大方方地从苏茶面前走远。
等到出了苏茶的视线,秦之意便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把两只手都藏在自己的大衣兜兜里,低声问:“我小叔今天是不是来找过你了?”
“嗯。”曲洺生倒是承认得干脆。
秦之意侧头看了看他,明明出门前想好了一万句骂他的话,真当四目相对之际,却又觉得骂什么都没必要。
盛又安很早以前就骂过她,说她头脑太过清醒,所以活该吃苦受罪。
但人活着,如果头脑不清醒,浑浑噩噩的多无趣呀。
“曲洺生……”
“嗯?”
“我小叔给你开了什么条件啊?能和我说说吗?”
曲洺生沉默。
秦之意也不相逼,停下了脚步。
刚好路边有颗小石子,她从左脚踢到右脚,又从右脚踢回去,几个来回之后,才清清淡淡地说:“我要是让你站在我大伯和小政这边,你愿不愿意?”
曲洺生还是沉默。
冬日的夜幕总是降临得比较早,这会儿朝着远处看去,四周都已经被夜幕笼罩了。
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阳台上亮着灯,可以看到上面挂着香肠。
秦之意这才想起来,快要过年了。
小的时候,她妈妈总是在过年前和阿姨一起做香肠,她也会在旁边帮忙。
哦,不是帮忙,是捣乱。
后来父母出事,她到了秦致远家。
他们家不喜欢吃香肠,更别提亲自动手做了,所以秦之意再没体会过那种快乐又美好的时光。
但秦致远一家对她也还算不错,从小的吃穿用度甚至比秦之政都还要更奢侈一些。
所以啊,她哪怕不知道真正的原因,也绝不可能看着秦致远和秦之政变得一无所有。
“曲洺生,你知道的,这件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心里想什么,曲洺生都知道。
唯一不知道的,就是自己现在该说什么。
久久听不到他出声,秦之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又突然重振精神,对他说:“曲总,我也和你做个交易吧?”
“什么交易?”
“你不要出手帮我小叔,让我们秦家人自己去解决这件事,如果我和小政输了,最后一无所有,那我……”她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声音压得有些低:“我把孩子留给你。”
自己忤逆曲父的意思非要插手秦家的事,最后还输得一败涂地的话,曲父大抵也不会高兴,外人亦会笑话。
到时候,自己不提离婚,曲家也不一定容得下自己。
说到底,他们曲家最在意的,以前是秦家带来的利益,现在是这个孩子。
曲洺生眼里怒意翻滚,几乎咬牙切齿:“秦之意,你有本事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