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卓昀偷摸摸地去到苏府的时候,苏元娇正在守着苏元骁喝药。
连日来一日三顿地喝药,苏元骁的嘴里已经苦涩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即便含了蜜饯将苦味去了一些,依旧食欲不振。
苏元娇十分心疼,让妙语将她亲手做的桂花糕端来,望着面色惨白憔悴,脸上却还挂着微笑的苏元骁,低声劝道:“哥哥,你这几日进食甚少,我知道你没有胃口,但多少尝一尝吧?你从小就喜欢桂花糕,这是我亲自给你做的,里面加了蜂蜜和红枣泥,软糯可口,甜而不腻,多少吃两口?”
“好,既是娇娇亲手做的,哥哥自然是要尝尝的。”
苏元骁也不舍得让自己的妹妹为自己担忧,望着妹妹期待的目光,他嘴角扬着温润的笑,伸手捻起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仔细地品尝着味道。
是有些甜,但是跟嘴里的苦涩交融在一起,却又无端地多出一丝酸涩。
味道实在是算不得好。
他现在感觉自己便连呼吸,都是带着苦涩味道的。
“味道怎么样?”
苏元娇殷切地问。
苏元骁笑了笑,点头道:“好吃,比小时候吃到的还好吃。娇娇长大了,出息了,会做糕点给哥哥吃了,哥哥心中十分欣慰。”
“好吃哥哥便多吃一些。”
苏元娇闻言,面色一喜,笑眯眯地说道:“哥哥,你若是有什么想吃的,便告诉我,我去给你做。”
“好,辛苦娇娇了。”
苏元骁又捻起一块桂花糕放进了口中,即便是胃里已经极其难受了,但是一看见妹妹欢喜的笑容,他便觉得再难受也是值得的。
况且,他最近食欲不振,身体虚弱,若是不忍着难受进食,只怕是他的身体难以撑过去。
“小姐,大公子最近只能吃一些清淡的,甜食也要少吃一些。若是口中苦涩,喝完药之后漱漱口,吃一小块蜜饯便够了。”
粉黛提醒道:“甜解药性,吃多了,药的效果就没那么好了。”
粉黛话音刚落,苏元娇便将桂花糕给拿回来了,轻声说道:“那便吃两块就够了,让厨房做些清淡的吃食端过来,要好消化一些的。”
“厨房一直都在温着呢!只是大公子没胃口,每顿也就只能吃几口。”
粉黛也有些头疼,苏元骁体内的毒素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只是解药的药性太强,终究还是伤了身子。
即便她最近一直都在用温和的药材给苏元骁养着,但只要是药总该是有药性的。
想了想,她拧眉道:“或许,得给大公子停一段时间的药了。先就这么养着,至少将胃口养起来再慢慢用药。”
“这样也好。”
苏元娇说道:“哥哥的身体虽然虚弱,但喝药之后便没有胃口,只会越来越差。停了药也好,将胃口养起来,至少得再长胖一些。”
哥哥这段时间日渐消瘦,穿上以前的衣服都空荡荡的,让人看得揪心。
就在这时,妙语进来禀告道:“小姐,姑爷来了。”
苏元娇闻言,身子一顿,下意识地扭头望了自家哥哥一眼,果然见自家哥哥瞬间面无表情,眼底幽深地闪烁着锐利的光,很明显对“姑爷”二字十分不满。
他拧着眉头,眸光沉沉地望着妙语,冷声道:“妙语,娇娇还待字闺中,你叫谁姑爷?这府中人多眼杂,你若是坏了你家小姐的名声,就算将你杖毙都难抵罪责。作为我丞相府的丫头,还是要懂些规矩为好。”
妙语闻言,瞬间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点头道:“是,大公子,奴婢记住了。”
往常小姐的院子里便只有她们四个伺候,旁的粗使丫头也进不了内院,她们毫无顾忌地说惯了,现在竟然当着大公子的面脱口而出姑爷二字。
实在是该打嘴。
“娇娇,你院中的丫鬟莫要疏于管教。”
苏元骁冷着脸说道:“今日是在哥哥面前便也罢了,若是被旁人知晓了去,你还要不要做人?你跟江三公子这事,即便是事到如今,哥哥依旧难以接受。就算你们二人当真情投意合,情谊深厚,也该循规蹈矩,岂能胡来?”
一想到自家娇娇软软的妹妹也不知道被江卓昀用什么花招骗走了清白,他就恨得牙痒痒。
苏元娇自知理亏,但她却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深所致,何以辩驳?
“哥哥,事已至此,我知道你心中不痛快。但我是真的心悦他,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苏元娇轻笑着说:“人这一生总要勇敢一次,或许是某个人,或许是为某件事,不计后果的冲动一回。即便结果不如人意,也不后悔当时做下的决定。何况,我相信,他不会让我输,他舍不得的。”
苏元骁望着自己妹妹眼中闪烁着的璀璨光芒,亮晶晶的,便有些心梗。
大概,自己这个妹夫不认也得认了。
谁让自己的妹妹对那人情根深种,更是将清白的身子给了出去!
即便江卓昀和苏元娇轻率的行为,在他这样恪守规矩的人看来实在是离经叛道得很,但事已至此,他干涉太多,也不过是给妹妹徒加烦恼。
但江卓昀此人,他一定要盯紧了。
日后但凡江卓昀敢对自己的妹妹有半点辜负,他便是拼尽性命也要跟江卓昀纠缠到底。
“娇娇。”
江卓昀抬脚走了进来,一眼便看见了苏元娇,他脸上瞬间展露出了笑容,随后就听到了一声重重的不悦的冷哼声,江卓昀眼眸一顿,转眸望向坐在床榻边冷着脸的苏元骁,规规矩矩地拱拱手,温笑道:“见过兄长,不知兄长近日来身子可有好些?”
“不劳江三公子费心。”
苏元骁脸色依旧不好看,眸色沉沉地说:“只是江三公子这般堂而皇之地进入我苏府后宅如入无人之地,是否有失礼数?”
江卓昀叹道:“如今在下还未正式上门拜访岳父岳母,以往与兄长也无过多交际,在这个风起云涌的时候,实在是不好正儿八经地拜访兄长。便只能我自己溜进来,还请兄长见谅。”
“江三公子,我素来知晓你是个随心所欲之人,但我苏家素来循规蹈矩,你今日这等行为,恕我难以接受。江三公子日后若想再踏入我苏府,还请提前递交拜贴。”
苏元骁见江卓昀这幅没有规矩的模样,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江卓昀笑了笑,点头道:“实在抱歉,今日确实是在下莽撞了,还请兄长莫要气恼,日后在下拜访兄长定会提前递交拜帖。”
拜访他便提前递交拜帖?
那来寻娇娇呢?
也像今日这般随随便便像是逛自家后花园一般想来就来了吗?
“兄长,你现在身子不好,切莫动气。”
江卓昀笑着说道:“只要是兄长要求的,在下都会一一做到。咱们的初衷一致,都是为了娇娇好,只要有这个基础在,无论何事都是可以商量的。”
苏元骁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过形形色色的人。
无论是谦谦君子高风亮节之人,亦或是泼皮无赖阴险狡诈之辈他都有接触过。
但从未有一个人如江卓昀这般让人觉得复杂。
若说他风流纨绔,但他在对娇娇一事上确实十分用心,丝毫不见敷衍。且这段时日关于他浪荡荒唐的言论越发少了,都快要让让忘记他当初在京都城的名声是如何不堪。
若说他浑身上下都带着匪气,但偶尔也会让人觉得他高雅矜贵得让人高不可攀,可这样的念头刚起,便会被他一个不合时宜的笑给全都打回原形。
在苏元骁看来,江卓昀就是一个矛盾体。
明明该是成熟稳重,却总让觉得性格太过于浮躁跳脱。
可他只要往眼前一站,即便开口说的话让人觉得荒唐,却又下意识想要信服。
江卓昀见苏元骁眸光沉沉地盯着自己,一脸沉思,略带考量,便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诚王已经被在下所寻到派人押送到陛下面前去了。后日,陛下登基,在下定会请求陛下替娇娇解除婚约。届时在下会带着聘礼前来下聘,还望兄长能替在下在岳父岳母跟前美言几句。”
“下聘?”
苏元骁没想到江卓昀的动作会这么快。
竟然都不等风声过去,便迫不及待地等苏元娇和萧诚屹的婚约一解除便要来苏家下聘了?
“是的,下聘。”
江卓昀认真点头,出声道:“娇娇这般美好的女子,一旦解除了婚约,定然有很多人都会动心思。在下既已与娇娇情投意合,自然是要以最快的速度让娇娇成为在下名正言顺的妻子。”
“你如此心急,只怕是会被人诟病。”
苏元骁为自己妹妹考虑得更多,他说:“娇娇刚跟诚王解除婚约,全京都城的人都在睁大眼盯着我们苏家。你那时上门下聘,你叫我们苏家如何答应?”
若是江家人一来他们便答应,显得他们苏家多不念旧情似的。
若是不答应,难免落了江家人的面子。
“不答应也没关系,在下也没打算一次便让苏家答应。”
江卓昀很坦然,他笑着说:“在下会多来几次,让岳父岳母明白在下必娶娇娇的决心。”
苏元骁听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江卓昀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
多来几次?
哪家下聘是多来几次的?
实在是胡闹得很。
“兄长,在下始终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江卓昀笑着说道:“在下多来几次,也可以让全天下的人好好看着在下是如何重视娇娇,非娇娇不娶的。在下对娇娇的真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绝无半分虚假。千求万求娶到的姑娘,自当百倍珍惜,不敢也不舍得有半分怠慢。”
苏元骁神色十分复杂,他紧蹙着眉心,沉思片刻之后,才十分认真地问江卓昀:“作为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你不觉得这般千求万求以至于被多次拒绝也要求娶一个姑娘很失男子气度吗?大丈夫何患无妻?你这样的做法,就不怕被全天下的人耻笑吗?”
“我心诚所致,求娶心中所爱慕的姑娘,有什么值得耻笑的?”
江卓昀不以为然道:“世人多愚昧,为了那些虚无缥缈的颜面亦或是所谓的男子气度便舍弃心中所爱,乃至一生都不快乐,悔恨终生岂不是可笑至极?”
他眸光坚定地望向苏元娇,将心中最真实的想法说给她听,让她知晓自己对她究竟是何等情深,江卓昀微笑着说:“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相较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亦或是世人世俗的眼光,我更想要跟自己心爱之人一生相守。哪怕是敲碎我的脊梁,哪怕是粉碎我的一身傲骨;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便一定会来到她的身前。即便,我满身鲜血,即便我的脚踏遍荆棘,即便我的血肉滚过刀尖;我也会用我鲜血淋漓的手掌,抓紧她的手,绝不放开。”
苏元娇心中颤动不已。
瞳孔微微紧缩。
被江卓昀用这样真挚的眼神看着,是个女人都会心动的。
苏元娇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狂跳,根本就不受控制。
苏元骁也觉得震撼。
他从未听过如此直白不含半点遮掩的告白。
大庆人大多是含蓄的,即便是心中有情,也不会这般直白且大胆的宣扬出来。美好的男女之情就宛若那含苞待放的娇嫩花朵,美而神秘,让人忍不住驻足窥探,然后再充满期待的注视着花朵一点点的绽放出美妙的姿态。
一切水到渠成,是最自然的状态。
但江卓昀便十分与众不同。
他的感情是大胆直白宛若烈焰熊熊燃烧,炙热得让人心生滚烫。
烈焰的温度足以灼烧一切,足以照亮一切,让人忍不住被吸引,贴近,直至对他死心塌地,沦为他爱的囚徒。
一瞬间,仅仅是一瞬间。
苏元骁似乎理解了自己的妹妹为何会被江卓昀哄骗到手。
若他是个女子,大概也是难以抵抗这样的炙热的。
“我亦如此。”
红着眼眶,苏元娇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忍住哽咽,她扬眉笑了,情真意切地望着江卓昀,笑着说道:“恰似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江卓昀也笑了。
两人相视而笑。
情意绵绵。
仿佛他们之间再也插不进任何人,任何事,他们的眼中只有彼此的存在。
世间万物在这一刻化为虚无。
苏元骁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了,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因为,他无比清楚地感觉到,这一刻,他是多余的。
就……就……就恨不得将江卓昀赶出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