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灿换好衣裳,跟着小川子去到了御书房。
刚一踏进御书房,花灿便嗅到了一股子奶味儿。
抬眸便将北凌的案台旁边摆放着一个婴儿床,上面躺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奶娃娃,正睡得香甜。
由此可见,传闻中所说的北凌皇专宠萧皇后,刚诞下的嫡长子还未满三个月便册封为太子,极其宠爱,便连给孩子换尿布都亲力亲为。
花灿刚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只觉得不可思议。
实在是无法想象一国之君给自己儿子换尿布的场景。
如今一见,倒也能想象几分了。
“花公子来了?”
凌逐将手中的奏折放下,抬眸望向身上穿着白色衣袍的俊美男子,嘴角勾起一个满意的弧度,低声说道:“花公子,朕的太子年纪尚幼,最是喜欢白色,睡醒来看到其他颜色便会哭闹。他母后还在休息,朕不放心将他放在皇后宫中,将他带来便只能委屈花公子穿白色衣袍了。”
花灿看着凌逐身上穿着的绛紫色龙袍,笑眯眯地说道:“这些衣袍在下很喜欢,说不上委屈,只要不闹哭太子殿下便是极好。”
凌逐很轻易就捕捉到花灿眼底的意味深长,笑着解释道:“朕这儿子机灵得很,很会认人。若是朕和他母后,无论穿什么颜色的衣裳他都不会哭闹,但是旁人便必须穿白色,不然醒来了定要不依不饶。”
说到这里儿子对自己的特殊之处,凌逐满脸自豪。
能在一国之君的脸上看到自豪的表情,花灿真觉得十分新奇。
笑着说道:“太子殿下虽然才出生几个月,却这般聪慧,往后定能成为一位文韬武略的储君。”
自己的儿子被夸,不是第一回。
但凌逐每一次听都觉得浑身舒畅,他笑着点头道:“花公子所言不错,朕也是这般认为的。”
两人一番寒暄过后,凌逐切入正题:“你的来意,江将军已经给朕说过了,接下来的这段时日,花公子便可在北凌都城住下。有什么需要朕帮忙的地方,直言便是。”
主子明明让他来什么都听北凌皇差遣。
但是听北凌皇这意思,主子对他是有其他安排的。
花灿心中吐槽不已,但面上却不动声色,微笑着说道:“如此,便多谢北凌皇了。”
当日,花灿便出宫了,但他并没有去寻找主子在北凌留下的暗桩。
因为,只要稍作思考,便明白了北凌皇这般做的目的,大概便是想要通过他试探一番主子在北凌都城的势力究竟如何。
这么浅显的算计,花灿自然不会上当。
他严格遵守主子的命令。
既然主子让他听北凌皇差遣,他听便是了。
其他事,也不用他多考虑,那都是主子的事了。
一连十来日,花灿都东游西逛,不是去茶楼听说书,便是去听戏,悠哉游哉的,一点都不着急。
更甚至,还去了赌场和花楼,潇洒恣意得不行。
凌逐一直派人密切关注着花灿的所作所为,对此并不觉得稀奇,反而笑了一声,低声叹道:“还真是个谨慎之人,罢了。你且去通知他,让他配合你行动吧!既然朕已经决定跟江卓昀合作了,那便不能太藏着掖着,不然就显得朕很没度量了。”
绝命点头道:“是,属下这便去办。”
凌逐挥挥手,绝命快速退下了。
*
苏元娇接到萧楚柔的信时,已经步入快要入冬了。
又是一个冬天。
但是她却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
哥哥在前些时日已经回来了。
如今在朝堂上担任着一个从三品的官职,不算突出,但也不算平庸。
在他这个年纪,已经算是前途无量了。
但是跟位极人臣的父亲比起来,还是差得远。
以往总是隔三岔五给沈流雯送邀请帖的小媳妇大闺女们对沈流雯也没有以前那么殷勤了,就算她有一个身为大将军的丈夫。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
尤其是在身为权利中心的京都城。
趋炎附势最是严重。
有用处时,凑上前的人数不胜数,没用处时,就算对面贴上,旁人也会后退几步。
“小姐,您怎么又在看账本?昨日不是还说眼睛难受吗?”
妙语端着一碗粉黛特地给苏元娇煮的明目解乏的汤药过来,一脸不赞同地说道:“您总说累了会休息,但这都好几日了,奴婢都没见你休息过。你这样下去,身体肯定要吃不消的。”
“没有这么夸张,我不是每日早晨都练剑的吗?你家小姐现在可不是弱不禁风的娇娇女了,多忙一会儿也不觉得累。”
沈流雯笑着揉了揉额头,低声说道:“这些账本每隔一个月都要看一回,总是避免不了的。但我瞧着庄子上和商铺的收益都不错,我心里便觉得高兴。”
能攒着家底,她很高兴。
父亲已经辞官,如今跟母亲就在京都城外的一个庄子上生活。
每日就种种地,钓钓鱼,母妃还自己种了不少小菜,前几日去看都长出菜苗来了。
看见父亲母亲过得这般清苦,苏元娇心中很不是滋味。
但一看到父母脸上的笑容比以往都多了,苏元娇才觉得心里舒坦一些。
“就算高兴,也不能不顾身体啊!”
妙语絮絮叨叨的:“若是您累倒了,姑爷知道了还不知道多心疼呢!”
“我心中有数。”
苏元娇笑着,眼底笼罩上一层水汽,声音变得低沉了几分:“也不知道他何时才能回来,如今皇上让他驻守边疆,归期无望,真是让人心里难受得很。”
若是可以,她宁愿带着孩子去边疆寻江卓昀。
日子艰苦一些也没关系。
只要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在一起,便什么都值得。
但她十分清楚,皇上是不会放她和孩子离开的。
“只要小姐想,无论多困难,姑爷都会回到小姐身边的。”
妙语一脸坚定地说道:“在奴婢看来,姑爷就是无所不能的。奴婢坚信,再过不久,姑爷一定会出现在小姐身边,就像上次那样。”
苏元娇觉得妙语实在是天真。
但却很可爱。
满心满眼都在为她着想,有她在身边守着,苏元娇便觉得没有那么难熬了。
每一天,苏元娇都过得十分忙碌,不是看账本,就是关心商铺的生意,城外的庄子全都种上了药材和粮食,养上了许多鸡鸭鹅。
便连苏岑都带着萧淑钰一起跟着忙活。
苏元骁带着崔莯重新寻了一处三进三出的宅院住下。
门庭冷清了不少,倒也悠然自得。
一家人都过得极为低调。
不过月余,曾经盛极一时的丞相府便已经冷冷清清,无人再踏足了。
而为官二十余载的丞相也不再有人提及。
仿佛他从未出现过一般。
所有人都猜测着皇上的心思,一致装聋作哑,仿佛不提起,不去念叨,这个人就从未存在过一般。
但苏岑辞官之后,萧云钊很快便发现了很多问题。
比如,朝中的文臣们办事的效率下降了很多,许多事情压根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解决之法,他的案台上堆满了奏折,每日都需要看七八个时辰都不一定能看完。
朝中没有人顶在前面周旋,他想要用起来,都困难了许多。
苏岑以前十分低调,不显锋芒,容易让人忽视他乃是百官之首这一事实。
但实际上他一离开朝堂,朝堂上的事至少有一半都乱套了。
萧云钊这些时日累得不行,整个人都阴沉了许多,也从心底生出了许多无力感。
他是想要做一个明君的,也想要勤勤恳恳地造福百姓。
但是,朝中却连几个能用得上的人都没有。
苏岑一走,他想要重新选一位丞相都寻不到合适的人选。
楚挫倒是可以。
但楚挫现在必须守在北疆,那是他唯一一个全部掌握在手中的军队了。
马虎不得。
“皇上,时辰不早了,您该歇息了!”
夜深了,楚红恭敬地提醒萧云钊。
萧云钊望着摆放在案台上的一摞高高的奏折,疲惫地抬手揉了揉额角,低声叹道:“你说朕是不是不该准许苏岑辞官?原本这些事都该交给他来处理的,现在他两手一甩,全都交给了朕,倒是让朕每日连休息的时间都没多少了。”
楚红虽然是萧云钊身边的红人,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女官。
她不敢对此发表什么反对意见,只是淡淡地笑着回答道:“皇上既然已经准许苏丞相辞官,一定有皇上的考量。虽然这会给皇上带来麻烦,但也是皇上收拢朝臣的大好时机啊!”
萧云钊笑了笑,眉目舒展了些:“你所言极是,虽然是累一些,但对朕来说确实是一个好机会。如今咱们大庆半数兵权掌握在江卓昀的手中,他已经受到太多咱们大庆百姓的崇拜和赞美了。若是朝中文臣再以苏岑为首,朕这皇位只怕是岌岌可危了。”
楚红闻言,急忙低下了脑袋,低声道:“皇上,您乃是九五之尊,真龙天子,无人能与你相提并论。江将军说到底不过是皇上您的臣民罢了,苏丞相如今也辞官出城了,皇上应当高枕无忧才是。何况,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您是皇上,他们的性命存否,都在您的一念之间啊!”
萧云钊闻言,眼眸闪了闪,沉默片刻之后,轻笑起来:“这话可不能乱说,苏丞相为国为民二十余载,朕真心希望他可以安享晚年。”
楚红脑袋埋得更低了。
却也不敢出声了。
她方才所说的是江将军和苏丞相,皇上却只是表示希望苏丞相安享晚年。
那么……
江将军呢?
皇上是认同她的观点的,皇上希望江将军死。
“你且退下吧!这里还有些奏折没看完,不能再拖了,朕看完会唤你。”
“是,皇上。”
楚欢退下了。
萧云钊继续看奏折,看到夜深人静才看完,眼瞧着蜡烛都已经烧完两根了,他身心俱疲,有些怀疑自己在这个节骨眼上准许苏岑辞官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但片刻之后,他又摇了摇脑袋,觉得自己不该有这样的想法。
苏岑再如何能干,都只是一个人。
只要是人,就能被替代。
他现在得想个办法,将这些奏折分发下去,快速培养起可用之人。
不然,他就算是皇上,也是血肉之躯。
长此以往,身体肯定受不住。
“将军,朝廷的调令已经下来了,末将被调到了南方去,这可如何是好?”
张朝接到调令,整个人都傻掉了。
他已经发誓无论如何都要跟在大将军身边的。
皇上却要将他调离大将军身边。
虽然给他升了个官,却也只是在一个空有头衔却没实权的位置上,尴尬得不行。
这些都在江卓昀的意料之中,他抬眸望向阴沉着脸,愤愤不平的张朝,轻笑着说道:“不仅是你,周仕和刘虎的调令也下来了,本将军刚派人给他们送去。如今除了武睦,你们这些将领,都被分配去了各地。你也不要愤怒,圣旨不可抗,你安心地去便是。”
“将军!若是末将们全都走了,就留下您在这里孤立无援,不就是任人宰割了吗?”
张朝简直要被气死了。
“将军,末将都要急死了,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皇上这是在瓦解你的势力,让你一个人在这里待着,我们都走了,你怎么办?”
张朝急得跳脚:“皇上此举真是让人寒心,你带领咱们为他开疆拓土,他却一直在防备着你,实在是太可恶了。末将都看不下去了,末将替你委屈!”
“委屈什么?有什么可委屈的。为君者忌惮手握兵权的武将再正常不过。你们这些将领虽然走了,可是本将军手下不是还有几万士兵吗?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卓昀笑着说道:“而且,你们被派遣到各地去,也比陪着本将军守在这里好得多。”
“将军,末将舍不得离开你!末将说过会唯你马首是瞻的。”
张朝真心实意道:“将军,只要你一句话,末将就算不要命了,也不会离开你。”
“你不要命,我要你的尸体作甚?”
江卓昀抬手拍了拍张朝的肩膀,低声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意,但皇上的调令已经下来了,你身为朝廷武将,就没有违背皇上圣旨的道理。抗旨不遵,不仅你会人头落地,你的亲人们也会受到牵连,便连本将军也会落得一个教唆之罪。若是再严重些,就算给我安一个谋逆的罪名也是有可能的。皇上既然将你调去南方,你便去南方吧!好好混着,有需要你的时候,本将军一定会寻你的。”
张朝闻言,冷静了不少,但依旧气不过。
他沉思片刻之后,抬眸望向江卓昀,信誓旦旦道:“将军,末将明白了,末将不会辜负将军的期望的。末将就算不在将军身边,也一定会牵挂将军的,唯盼将军什么都好。无论末将身在何方,只要将军需要,末将一定听从将军差遣。”
皇上是谁,他从未见过。
张朝只知道一直以来都是将军带领他们度过一次又一次难关。
是将军带领他们披荆斩棘,一路走来,艰难险阻,都是将军带领他们一起走过。
皇上什么都不知道,只会发号施令,只会阴谋算计。
简直让人作呕。
但作为臣民,他不得不听从调遣。
不然就像将军说的那般,抗旨不遵不仅自己遭殃,也会牵连家人。
他自己的性命没有就没有了,但是他还有家人,他不能抛下家人不管不顾。
“将军,末将周仕求见。”
“将军,末将刘虎求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两道声音。
张朝挫败地垂下了脑袋,低声说道:“他们一定是看到调令,前来询问将军的。”
江卓昀拍了拍张朝的肩膀,扬声道:“进来吧!”
周仕和刘虎抬脚走进来,看见张朝在,神色都有些复杂。
周仕拿着手中的调令,拧着眉头说道:“将军,皇上将末将带去西方了,与这里相隔甚远,往后只怕是……再难见将军一面了。”
刘虎表情也十分复杂,他沉声道:“末将被调去北疆,归到楚挫将军麾下。”
三个得他重用的将领,分别被派往三个地方,南辕北辙,互不相干。
往后若是无缘,这辈子都可能再也见不到。
皇上竟然对他这般忌惮,所作所为都丝毫不避讳了。
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思。
周仕转眸望向张朝,问道:“你是去南边?”
张朝瞬间冷嗤出声:“你还真说准了,我就是去南边,而且调令上说让我接到调令之后三日内启程前往南方!”
“我们也是。”
周仕垂下了眼帘,脸色并不好看。
刘虎一言不发,但表情依旧沉重。
皇上的心思再明显不过,就是不想让他们待在将军身边,皇上这是在瓦解将军的势力。
说一句过河拆桥鸟尽弓藏也不为过。
他们替将军心寒。
“好了,调到别的地方去都是升官的,你们一个个的拉着脸作甚?你们三日内便要启程前往新的任职之地了,剩下的这几日还想让我看你们的脸色吗?”
江卓昀扬眉一笑:“最后的时光,就开心点,本将军已经让人去准备酒肉了,行军打仗这么久,咱们都没坐下来好好喝过酒,今日趁着这个机会,咱们都好好地喝一顿!就当是为你们践行了。”
“将军,末将吃不下。”
张朝双手紧握成拳,咬着牙说道:“末将还是生气,末将替将军不值,末将替将军委屈,末将实在是心寒。”
“好了,一个大男人,这般矫情作甚?”
江卓昀笑呵呵地摆手道:“你们去往各地也好,指不定往后本将军还有依仗你们的地方呢!去到新的地方,也要好好干活,可不能懈怠。你们都是人才,不该止步于此。”
“将军……”
张朝感动得红了眼眶,欲言又止。
周仕伸手拉了张朝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好了好了,将军的命令你也敢违抗吗?既然咱们不得不遵旨,便听将军的,往后好好干便是了。我相信,总有一日,我们还会与将军一起并肩作战的。”
刘虎点头道:“我也这般认为,张兄莫要伤怀,只要人还在,就什么都有可能。”
张朝:“……”
他抿了抿唇,最后还是闭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