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好几次梦里,都梦着沈子房被大卸八块,装了盘子,叫人蘸着酱油吃,吓得她从噩梦中醒来,满身的虚汗。
然后便病着了,若飞没得法子,下山回了村子里,抓了不少药回来。
她自己强撑着精神,兑了一副药,没得多余的水熬药,便在凹下去的石窝里舂碎些,少剂量吞了。
过五六日才有些好转。
眼见着几个孩子围着自己照顾,心想虽欠了沈子房的大恩大德,但是现在真死了,岂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好意?
而且这几个孩子虽聪明,但如果没了自己这个主心骨,到底是小孩子,他们又如何生存?
既然当初成为了孟茯,下定决心不让他们重蹈覆辙,那就不该半途而废。
想是她自己想通了,于是强撑着起来,每日在山洞里适量运动着,精神逐渐好起来。
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
孟茯便下山去惠德和尚那里拿粮食,几个孩子也跟着下山来,左右也要取水。
从惠德那里拿了粮食出来,孟茯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见到王春桥的衣裳被裹成一团,塞在地母庙旁边的石墙根底下。
那里并不扎眼,孟茯也是偶然看到的。
她最后见王春桥的时候,他身上就穿着这一身衣裳。
回来的时候还听若光说惠德和尚在地母庙后面烧了一个大火塘,上面的架子上油汪汪的,不知道烤了什么。
于是想着惠德和尚抓给自己的肉,她忽然有些头皮发麻,忙给扔了去。
然后当晚做梦,沈子房也被惠德杀了,烤成肉干……
然后她就听到打雷,当即吓得惊醒过来,耳边那雷声却依旧真切无比,几个孩子也爬起身来,大家忙跑到山洞口去。
只见乌黑黑的天空,偶尔出现一道道银色的闪电,将这焦土大地照得明亮,也似要将那黑压压的苍穹撕裂开一般。
随着雷鸣火闪没过多久,豆大的雨就来了。
大家欢喜得忙拿了空着的瓦罐出来接雨水,都挤在洞口外面,恨不得那雨水全打在自己身上,能将这几个月的污垢一洗而净。
大雨下了一夜,第二日便出太阳了,风带着些暖意,如果不是入目还是一片焦黄,孟茯会觉得春天来了。
但来了一场雨,说明这老天爷还是真的开了眼。
果不其然,当晚又继续下雨。
连续两夜的瓢泼大雨后,天气终于逐渐恢复了正常。
孟茯仍旧没等来沈子房的消息,从惠德那里得来的粮食也吃得差不多了,如今从山洞口朝远处看去,依稀能见着些浅浅的绿色了。
这最先复苏过来的,自然是那野火烧不尽的野草。
水井里的水已复位了,她家门口那烂泥塘里也开始出水,一切似乎都恢复了正常。
孟茯也搬回来住,只是如今面对着秋翠家空荡荡的房屋,想到秋翠一家,心里总是难过。
还有隔壁沈子房那里,再也不见灯火。
但日子还是要继续过,粮食没了硬着头皮去惠德那里拿。
她想到王春桥极有可能被惠德做成了肉干,也不敢叫孩子们去冒险,因此只能亲自去。
当然,她一个人也害怕,便领了三个孩子一起。
惠德见了她,甚是欢喜,“我以为你们还在山上呢,来得正好,我这些年存了不少火腿,上一次偷摸着拿出来烤了两只,切成了条儿,好吃不?”
孟茯一愣,下意识脱口而出:“你上次给我的是火腿肉?”
惠德只觉得她这问题奇怪不已,“不然还能是什么?我这里别的荤腥也没有,就是一些火腿罢了。”
孟茯哪里敢跟惠德说实话,说自己看到王春桥的衣裳,又听孩子们说惠德在地母庙后面搭了火架烤东西,烤得油汪汪的。
所以她以为王春桥被惠德烤来吃了,为此还做梦梦到沈子房被惠德烤成肉干。
惠德正在忙着剔除火腿上发霉的地方,压根没留意到孟茯这千变万化的表情,“本来头一次就要给你的,但那会儿王春桥家才出事儿,我怕你们也吃不下,所以没敢给你们。”
他说着,抬头朝村口那老树看去:“我还以为这老树活不成了,哪料想昨儿我从树底下过,发现竟然吐嫩芽了。这样说来,过些天岂不是能吃着香椿和蕨菜了?”
几个孩子围着他那几只排在一起的火腿,不停地吞口水,“香椿炒火腿肉香不香?”
孟茯赶紧收回自己那乱七八糟的思绪,“您也晒一晒赶紧收起来,村里人指不定也快回来了,这粮食还等着地里现种呢。”
“是了,所以这几天清理好,你也拿回去两只,自己藏好一些。”也不等孟茯答应,惠德便叫了若光若飞各自去扛。
两兄弟明显是馋了的,但孟茯没有发话,也不敢去接,只眼巴巴地看着孟茯。
惠德似看出了孟茯的心思,忙道:“说到底你跟沈先生也是一家人,我也吃了他放在这里的不少粮食,你拿这火腿正好抵消了。”
这火腿放在寻常日子,那都是十分珍贵的,更不要说现在了。
可惠德劝得紧,孟茯也只好收下,粮食仍旧是吃多少在这里拿多少。
如今万物复苏,山上鸟兽也该回归了,她也不敢再上山去,所以将这火腿切成了几块,用油纸包好埋起来。
转眼到了二月底,村里有人回来了。
只是没有一家整整齐齐的,不是少了媳妇就是丢了孩子,就是饿死了老娘老爹的。
好不凄惨。
大家回来头一件事,就是忙着下田,种子是朝廷送的,这是闹灾后,孟茯第一次看到朝廷的人。
待四月的时候,庄稼已经是绿油油一片了,只是除去庄稼,四处那田埂野坡上,无一绿色,但凡是能吃的,都叫村里人挖了个干干净净。
朝廷每月一个人能分五斤粮食,可哪里够吃,只能漫山遍野想办法了。
村里逃出去的,只回来了三分之一,其余的自不必多说,全都没了。
孟茯也给秋翠母子三人立了衣冠冢。
她倒是寻了些人骨,但也不晓得究竟是谁的,只听惠德说当初跟着难民们进村的还有些小孩,出去的时候没见着。
想来多半是他们的,因此这些骨头都一起埋在了地母庙不远处的斜坡下,惠德和尚去念了一回经。
每月一个人口就只给五斤粮食,而且只会发到六月。
他们家还有沈子房留下的粮食,所以比起别人家到底宽裕些,但孟茯也不敢叫孩子们吃太多,怕引了村里的人生疑。
可千小心万小心,还是被盯着了。
今儿一早,她才从菜地里匀了些菜苗回来煮粥吃,就见着族长大爷的儿子来了。
族长大爷已经没了,如今是他的大儿子做姜家村的管事人,族里他也是第一人,孟茯是族长大爷的干孙女,要唤他一声伯父的。
“呵,你和这三个孩子长得还真不错,村里再也挑不出一个比他们白胖的了,可见是吃的真好。”他来了,站在院子里看了一回,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
又伸着脖子朝孟茯家厨房里看去,见着满架子上的瓦罐没有一个缺口的,眉头就越发皱得厉害了,“你家倒是一堆好碗碟。”
这话又说的阴阳怪气的,看朝孟茯的时候,脸色更是难看。
说罢,他便气呼呼地走了。
孟茯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趟,又说了这样叫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还一副怒火丛生模样,心里很是不安。
干完活若飞要去村西口斜对面的小坡上摘榆钱,她都十分不放心。
但不摘一些来跟着吃,单吃粮食哪里能吃得饱?不到半夜肚子就咕咕叫了,因此只千叮咛万嘱咐,实在没有也不能玩深山里去。
没曾想若飞去了没多会儿,就气急败坏地从外面跑回来,衣衫褴褛,鼻青脸肿狼狈不说,满脸都是那说不尽的愤怒委屈,“阿娘,咱们赶紧离开姜家村吧!”他从来没有这么憎恨过自己的这些亲人和乡邻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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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怎了?”孟茯见他鼻青脸肿的,也顾不上他那空荡荡的竹篮,焦急地检查着他身上的伤,“哪个打的?”
身上的伤若飞是没感觉,可是想到村里人的所作所为,心里才是真的疼痛。
听到孟茯问,哽咽着说道:“他们说大家出去逃难这些日子,村里就咱家在,如今藏在家里的银子没了不说,衣裳被褥没有一样好的,连碗筷都叫咱们给砸了。”
孟茯一下想到了下午姜惑来时阴阳怪气说的那些话,当下是又气又恼:“所以这是要咱们赔么?”
她家如今有好被褥好瓦罐,那是因为当时带着去了山上。
回来后,村里哪家幸免了?为此他们还又冒险跑了几趟,将山洞里的被褥瓦罐炊具都带回来。
可如今倒好,落了大家的眼里,反而是他们砸的,不然怎唯独自家是好的?
“他们怎么这般不讲理?”孟茯心里是火冒三丈,但又担心若飞这一身的伤,虽说是皮外的,但青一块肿一块,看着她担心不已。
屋子里的若光和萱儿闻讯出来,不免是担心起来,“如今咱们也找不着证人,证明当时村里来了人,若一定要咱们赔,拿什么来赔?”
是呢,孟茯也不可能把惠德这个证人说出来,不然他那地母庙底下的粮食也藏不住了。
她看到若飞充满失望难过的目光,是有些感同身受了。难怪若飞刚才跑着回来,要喊着离开。
他们在这村里,不曾做过一件坏事,还行了几件好事,可是怎如今在他们的眼里,就成了那种恶毒的人呢?
他们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也以为别人和他们是一样?
都说那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若不是被逼迫得待不下去,哪个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孟茯深深吸了一口气,“咱们走。”她连秋翠家的事儿也不想提了,不然那些尸骨扒出来,又要认为是自己下的毒手。
这会儿已经夜幕了,村里人正忙着煮饭,烟炊缭绕。
几个孩子随着孟茯,手脚麻利地收拾了一些行礼,各人得了两个包袱。
趁着孟茯挖火腿肉和银子的时候,他们将剩下的书本都捆扎好,大家扛着靠烂泥塘走,穿过从前放牛的荒地,也不从村子里绕了,直接去了地母庙,交托给惠德看着。
惠德也听说了些流言蜚语,如今见了他们这身行头,“这是要走?”
孟茯颔首:“您多半也晓得了,如此欺人,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些书就送给您了,倘若以后愿意读书的,送了也行。”这样忍气吞声孟茯其实不愿意的,所以她家那屋子里,她点了跟蜡烛在床前,待蜡烛燃到一定的时间,就会引燃床铺,到时候房子便会燃起来。
她不但一点东西不会留给这些人,也要叫他们晓得乱冤枉人是须得付出代价的。
既然冤枉自家砸了他们的瓦罐,偷了衣裳撕了床铺,那就如他们的愿。
惠德和尚叹着气,有些可怜他们,“走了也好,方才他们还在打谷场商量着,明天就去你家里找你,要你赔钱,不然就将你卖了城里去。”其实还有更严重的,但是惠德没继续说,怕孟茯忍不住,跑回去同他们理论,到时候只怕反而走不得了。
又道:“沈先生也不见回来,你不如去南州寻一寻吧,如今这旱灾的缘故,你只要有户贴在手,到了哪里都方便落户,也不需要原籍的放行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