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何景倏便穿上了孝服,递了折子往京里去。
按照大齐律例,丁忧两年。
这丁忧的话,便要回京城里去,魏娇自然是开心,便是过得不如意,可那里还能见着爹娘亲人,所以便开始收拾行李。
没想到那何景倏红着眼睛进来,‘碰’的一下将房门锁了,吓得魏娇忙放下手里东西,生怕他又动手打自己,赶紧将坐在床上玩耍的儿子一把抱在怀里,满眼防备地看着何景倏。
何景倏皱着眉头,阴沉沉地审视着她,“我爹死了,你这样高兴?迫不及待地就开始收拾行李,是不是早就盼着他死了?”
魏娇摇头,不敢言语,生怕多说多错。
可当一个人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不说也错。一个巴掌呼啸落下,打得她半个身子都剧烈地晃荡起来,怀里的琪哥儿更是有些被惊吓到,‘哇’的一大声哭起来。
“你哑巴了么?”何景倏先吼了她一句,然后表情眨眼间变得又温柔起来,不过却是对着魏娇怀里的琪哥儿,“琪哥儿怎么了?爹爹吓着你了么?来爹爹抱。”
可他伸过手去,那琪哥儿却拼了命地往魏娇怀里钻。
气得何景倏眉头拧成了一团,魏娇生怕他又抢孩子,吓着孩子,终于哭着开口求道:“夫君,公公没了,我们大家心里都难过,你不高兴我也能理解,可琪哥儿身子不好,你莫要吓着他。”
提起儿子身体不好。
何景倏像是将她这话听进去了一般,收回了手,但仍旧看着儿子。
半响,忽然朝魏娇说道:“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去看看那三个孩子么?”就近在咫尺,去南海城里,不过四天的路程罢了。“我陪你去。”这一刻的他,像极了一个体谅妻子的好夫君。
可事实上,魏娇并不想去见三个孩子,也不敢去见,甚至怀疑何景倏的动机,所以摇着头。
何景倏蹲下身来,摆弄着儿子的小手,“怎么说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难道就这么狠心,看都不去看一眼么?我这就去准备。”
不容魏娇拒绝,两日后,公公的尸体入了殓,停灵在厅里,捉了几个小厮守在那里,何景倏便带着妻儿去了南海郡。
要说这南海郡跟河州紧相邻,中间不过跨过一条山脉罢了,便是两重天。
身上的棉衣厚袄再也穿不得,等真正进入这南海郡的境内,更是直接换上了夏裳。
天气好起来,那琪哥儿似乎也活跃了一些,这沿途所看到的又都是些新鲜的树木花草。
就如那成片的香蕉树,路边野生的椰子。
何景倏看着儿子喜欢,也不在着急赶路了,只专门停了下来休息两日。
而这会儿,孟茯正试着将自己那些快一斤重的小鸡们赶到没有种植草药和蔬菜的果园里去。
因此也忙了一天,司马少熏如今对她这菜园子最是有兴趣,隔三差五来买菜,还要亲自去地里摘,因今儿遇着孟茯,便等她一路回家。
满心满眼都在张罗晚上做什么菜好?压根没了那船王家独女的骄纵跋扈。
夕阳余晖,两人并肩从菜园子里出来,进了南城的城门。
与东城门那专门卖鱼虾海鲜的街道一样,这里也有一条专门卖蔬菜的街道。
孟茯和司马少熏都是熟面孔,这城外的菜园子两人隔三差五来,与此处的小商贩们都十分熟悉。
有人见了司马少熏那篮子里装得满满的,便与她说道:“方才您家李大人也来买了不少菜呢,李夫人您又买这么多,可吃得下?”他们可是知道的,这南海城里的官员们,哪家都没多少人,更不要说像是李誊和沈夜澜这样的年轻官员了。
司马少熏听罢,只笑道:“认错了吧,我家夫君哪里有闲心来这菜市场?”
孟茯这时却拉了她一把,抬着下巴示意她看前面。
买菜的大娘也瞧见,连忙附和道:“那不就是吗,刚从我这里过去呢。”
司马少熏自然也看到了,目光里满是难以置信,嘀咕道:“他什么时候有这闲情雅致了。”
说着,要上去,却叫孟茯拉了一把,“跟在他身后那是谁?”
“阿毕,夫君的小厮呀。”司马少熏回着,想要挣脱孟茯上前去。
但孟茯就是不松手,反而将她往反方向拉,司马少熏有些急了,“阿茯,你做什么?”
孟茯瞧着现在的司马少熏,跟当初刚来这个世界的自己一样,有些傻不拉几的。一把将她给拽进旁边的巷子里,“你确定是个小厮么?”
“怎么了?”司马少熏疑惑孟茯此刻的举动,一面解释着:“阿毕是有些清秀,可是我见谁家的小厮都这样,就没有那长得丑的,你看你家沈大人身旁跟着是随从,不也是俊美的小郎君么?”
“好吧,咱们也不说他到底怎样清秀,你别吱声,一会儿我们看看,他们买菜去哪了?”孟茯不瞎,那分明就是个姑娘家,男人的骨骼和女人是不一样的,便是刚才离得远,可从那阿毕走路的姿势她就能看出来,分明就是女扮男装的。
而且看李誊那样子,分明就是知道的。
司马少熏有些不解,“不回府,还能去哪里?”不过见孟茯从来不是那胡闹的人,她此刻的神色又如此凝重,也不敢多问,只听了孟茯的话。
将菜放到卫家的门脸,托付卫娘子帮放着,两人携着玲珑就跟着去了。
跟了一会儿,玲珑就忍不住嘀咕提醒,“这不是回去的路。”
司马少熏心里咯噔一下,心里越发不安了,人也紧张起来,手有些发抖。
很快,七弯八拐,就到了一处巷子里,然后阿毕拿钥匙开锁,回头笑得温柔,同李誊不知说着什么,两人进去了。
司马少熏急得冲上去,想要推开门,看看里面藏了什么娇娇。
却叫孟茯扯了回去,“咱们回去吧,晓得了这个地方,下次再来打听就是了。”
司马少熏被她拽了这么一下,人也才冷静下来,只是浑身没了一丝活泼,犹如那行尸走肉一般,也不去卫家那边拿自己的菜了。
到了府邸门口,跟孟茯道了别,就进去了。
素来叽叽喳喳的她不说话了,孟茯反而担心起来,“不会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情,不过她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不想说话是正常的。”玲珑其实也好奇,李誊领着小厮住进去的院子,住的是什么人。
这时候就见走在前面的孟茯忽然停下脚步,有些不解:“夫人,怎么了?”
孟茯审视了玲珑半响,忍不住问道:“你还记得我们在辽国的时候女扮男装的事儿么”
“自然记得。”玲珑不懂孟茯问这个作甚?和现在李大人养外室有什么联系么?
“既然记得,那你怎么就没看出,那阿毕是女扮男装呢?”孟茯就纳闷了,她晓得玲珑不是特别聪明的那种人,但这眼睛应该没瞎吧?
玲珑听到这话,回想起那小厮阿毕的各种动作,忽然有些激动起来,拍着手叫道:“我晓得了,那阿毕女扮男装,整日跟在李大人身边,肯定是李大人那位外室不放心李大人,专门放在李大人身边盯着李大人的。”
孟茯先前听她悟了出来,还觉得孺子可教的。可是听到她后面自以为是的猜测,脸上的表情不由得凝固了。
“怎么,难道我猜错了么?”玲珑见孟茯的表情并不是赞同,于是问她。
孟茯张着口,不知道怎么跟玲珑解释。
毕竟玲珑没有喜欢的人,压根不知道那阿毕看李誊时,眼里带着的娇羞。
于是叹了口气,“没有,你说的很对,就是外室的眼线。”然后继续朝前厅去。
玲珑听了,有些沾沾自喜地跟在孟茯身后,继续说道:“所以刚才咱们就不该拦着李夫人,正好跟他去看看,那外室到底是什么国色天香,放着李夫人这样的美人不问不顾。”
到底有没有外室,不好说。但是孟茯觉得那阿毕对李誊,绝对不是纯洁的主仆关系。想到这事儿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担心玲珑管不着嘴巴,便叮嘱着她道:“这事儿先闷在心里,即便是要传出去,也只能是少熏她自己说,不该是咱们。”
“哦哦。”玲珑犹如捣蒜般垫着脑袋,果然很快就将这事儿忘记了。
只是独自回去的司马少熏一个人在房间呆坐了许久,只觉得偌大的府邸空荡荡的、冷清清的,直至丫鬟来请她吃饭,她才问道:“大人回来了么?”
丫鬟回着,“衙门里刚才打发人来,说今晚只怕回不来了。”
“我晓得了。”她应了一句,心重重地往下坠,有些疼,却又说不上是哪里疼。“我没胃口,撤下去吧。”
衙门么?什么时候衙门成了那样的小院子?想起从前他也时常打发人衙门里的门子来给传话,说是晚上忙不回来了。
可就近是忙,还是去了那一处?
就自己是个瞎子呆子,竟然一直没有发现,还傻傻地认为他在忙公务。
那是哪门子的公务?
越想就越是难过越是气氛,无法冷静下来,脑子里一直出现的都是李誊提着菜篮子,跟着阿毕进了小院的画面。
于是她起身,就像是发了疯一般,一个人也没带,也不叫马车,走着路寻到了那院子门口。
然后敲门。
院子里,月光正好,李誊和换了女装的阿毕坐在月桂树前吃饭,李誊手里捧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那阿毕温柔地给他布着菜,又往对面另外一个空盘子里夹了一块鱼肉,“姐姐若是在,多好呀。”
听到她的话,李誊收回目光,落在那空荡荡的位置前,似乎还能看到那毕涵坐在那里,温柔娴静地给自己缝补着衣裳。
忽然,这时院门响起,将李誊彻底从回忆里拉了回来。
与毕莲相视一眼,两人都好奇,到底这个时候了,何人来敲门?
李誊这当初置办这一处小院,除了让毕莲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最主要的还是给毕涵设立灵位。
今日是她的生日,所以李誊便应了毕莲的邀约,跟着过来。
毕莲摇着头,“我去看看。”心想也许是隔壁大娘。
开门这个过程并不长,可等在外面的司马少熏却像是等了数年,终于这紧闭的房门打开,入目的是一张有些熟悉的脸,但她却没有留意,而是直接越过这清秀少女,朝院子里看去。
但见院子里,满是佳肴的桌前,坐着的正是她的夫君李誊。
她又看到桌上摆着的三副碗筷,心沉到了极点,不顾一切冲进去,将那满桌子的佳肴全都推了,砸了碗筷。然后满脸含怒仰头看着李誊,“我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对我,我司马家又哪里亏待了你?”她心里的酸楚似乎在这一瞬间都得到了宣泄。
看着满地的残羹碎片,又忍不住笑起来,“我俩成亲也快两年,你何时这样好好陪我吃过一顿饭?”她觉得好笑,可是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你疯够了么?”李誊看到她冲进来的时候,有些意外的,但是很快就冷静下来。尤其是看到她连带着将毕涵的碗筷都砸了,一下就恼怒起来。
被他这一吼,司马少熏愣了一愣,旋即就转身走了。
毕莲一脸受伤地冲上前来,先捡起她姐姐已经被砸碎的碗筷,然后将地面的残局收拾了,“誊哥哥,你别生气,我想夫人不是有意的。”
李誊却像是想到了什么,问了一句:“你今日为何一定要去南城买菜?”
听到他的质问,毕莲眼眶一下就红了,委屈不已,咬着唇低声说道:“李夫人菜园子里的菜最新鲜,今日是姐姐的生日,我只是想让姐姐……”话没说完,她就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反而让李誊有些觉得自己方才过于严厉了几分,起身道:“罢了,你自己早些睡,往后就在这里,不用跟着我了。”然后便走了。
毕莲追了出来,“那好,誊哥哥你快去追夫人吧。”
“她还能出事么?”李誊冷笑,她身边有丫鬟看着呢,这会儿只怕已经撒了气,高高兴兴上马车回去睡觉了。
所以他自然也没回府,压根就没有想过,那司马少熏是一个人来的。
如今虽不算太晚,这城中也还算安全,没有出过什么案子,但一个姑娘家,终究是不安全。
隔日,孟茯不放心司马少熏,让玲珑借着送果子的由头,过去看一看。
可玲珑回来,却着急道:“李夫人不在,说今儿早上丫鬟进屋的时候,人就不在屋子里。”
这不马上要过年了么?孟茯正在和萱儿兰若剪窗花,听到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忙将剪刀递给兰若,“几时不见的?”
那么多人,连一个人都看不住?
玲珑也焦急,“门房说,昨儿晚上出去了。府上的丫鬟早发现人没在时,以为是早上出去的,中午找不着人,才着急起来,去衙门里找李大人,但李大人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