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点着头算了一回,“好像还真是。”
外头夕阳一寸寸没落到不见了踪影,月亮从反方向高高升起,四下灯火明亮,尤其是那产房中,可是仍旧不曾听到半分声音,倒是那开着的窗户口,时不时听到搓麻将的声音。
皓岚几个师兄弟紧张地站了个下午,饭也没吃上。
这会儿只可怜兮兮地看朝脸色不大好的师父,小心翼翼地试问着:“师父,……”
然话还没说完,便见着一个玄色身影落到院子里,连忙迎上去,“沈大人。”
这院子里静悄悄的,倒是房间里灯火通明,还听到打牌的声音,“这怎么回事?”沈夜澜将目光窗户口收回。
很确认自己没听错,打牌的声音就是从那窗口里传出来的。
丫鬟婆子们肯定没这么大的胆子,在主子眼皮子底下偷懒,所以肯定是她们这些做主子的。
时隐之哪里知道,正是等得心急烦躁心急如焚的,但他又不敢去问少熏,所以反而朝沈夜澜道:“你自己去问?”
皓岚等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时隐之,悄悄的退到一旁,不晓得谁从那树下递了个食盒来,里面全是些烧鸡腿,几个弟子不动声色各人摸了一只,背对着时隐之狂啃起来。
沈夜澜这个角度自然是看到了,忍住笑意,也不恼时隐之这不善的口气,“你也不用太着急,显然是还没到时间。”
虽没经历过,但从前跟着孟茯出诊好几次,多多少少是有些许经验的,现在那屋子里的景象,分明就是还没到时间,这不还有心情打牌,而且听说谢淳风和独孤长月说拓跋筝和玲珑也在,没准正好四个人都在玩呢。
正是他这话音才落下,那个专门传话的丫鬟又开门探了个脑袋出来,“庄主,夫人说让准备些吃的,丰盛些,这大抵是她生产前最后一顿了。”
司马少熏的话,时隐之自然是没有不听的。
这一回头喊人,见着几个弟子满嘴狼吞虎咽的,哪里还不明白,但也顾不得去生气了,“没听到么?还不赶紧去厨房!”
几个弟子自然高兴,急急忙忙去了,只怕打算从那里吃了再来。
“你干什么?”时隐之略站了片刻,发现那坐在玉兰树下的沈夜澜不对劲,“盯着我瞧什么?”下意识摸了摸脸,莫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难得见你慌乱失了分寸的时候,实乃奇观景象,自然是该多看一看才是。”沈夜澜微微一笑,自己倒了杯茶,“这急不得的,瓜熟蒂落,不如过来喝杯茶。”
时隐之哪里有心情,自然是没理会他。
不多会儿,皓岚等几个弟子,便提着食盒从厨房那边送来,不单是往产房里送,也特意给时隐之准备了晚饭,但担心他不吃,皓岚便道;“师父,您就算不饿,可是沈大人这是从乱石滩来的,衣裳都还没顾得上换,只怕也没吃,您就陪人吃些吧。”
时隐之这才不耐烦地坐过去,只是也没怎么动筷子。
生孩子的不是沈夜澜的媳妇,他当然吃得香,看得那时不时往房门口看去的时隐之好生烦躁,忍不住道:“你是饿死鬼投胎的么?”
沈夜澜看了看自己才吃去的半碗饭,好生无辜。
不能因为他自己心焦吃不下饭,就不让自己吃啊?生孩子的也不是自己的媳妇,自己肯定不能与他一样心急如焚,茶不思饭不想。
皓岚看得心惊胆颤,其他几个师兄弟假装看不到,他只能上前来劝,“沈大人,您莫要与师父一般见识,他就是有些着急。”
“本官不气,大不了喊了夫人出来一起回家去吃。”沈夜澜说着,竟要放下筷子了。
时隐之这才反应过来,连给他夹菜添汤。
这个关键时候,怎么能让他将孟茯喊回家去?
沈夜澜憋住笑,示意皓岚不用在这里陪着,自己安安心心吃饭,一面忍不住感慨,“认识这许多年,你还是头一次给我布菜。”
时隐之自然是不回的,寒着一张脸拼命往他碗里夹菜。
屋子里,孟茯几人吃完了饭立马又回到牌桌前。
只是这个时候司马少熏已经疼得很频繁了,但是她坚定打牌可以转移注意力,一定要孟茯她们三个继续,没等着她们吃完晚饭就开始催促。
这会儿拿了牌到手里,就全神贯注地看着,试图尽量将这宫缩疼痛忘记。
连续打了四五圈,原本还有些作用的,但到这第六圈,她肚子疼得越发厉害了,连那脸色都变得不对劲,孟茯想要推了牌,将桌子撤下去,准备让她生产。
哪里晓得她立即大喊:“阿茯你别耍赖,我牌好着呢!”
“我是看你坚持不住了。”孟茯见她额头上细汗都出来了,明显是到了极限。
“不,我还能撑一撑,最起码,将这圈打完。”司马少熏喘着大气,明明也就是几个简短的字罢了,她却似咬牙切齿一般才给挤出来。
拓跋筝和玲珑也担心不已,但推了牌又怕她急,只得紧张地继续。
孟茯则不忘催促最慢的玲珑,尤其是见她现在又拿一张九饼捏在手里,要打不打的,还在犹豫,“你快点,她那里还忙着生孩子呢!”
“那我还是打了吧!”然后将自己手里的九饼打出来。
司马少熏见她打的是九饼,垂眸看了看自己面前的牌,已经六个对子了,手里还有一张九饼拿着,桌上加上玲珑刚刚打的这一张,还有一张。
那么就是还剩下一张,要么在孟茯或是拓跋筝的手里。
又或者,还没被摸到。
但现在已经接近尾声,也没多少牌了,这还是让司马少熏蟹了改牌的心思,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留下九饼,将刚摸到手的四条打出去。
紧接着孟茯碰了,拓跋筝摸牌,打了一张五饼。
又到玲珑,摸了牌仍旧是在手里捏着半天,拓跋筝和孟茯催促了,她才扔下来。
司马少熏觉得自己已经快控制不住了,有种下身要涨裂开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竟然开始不受自己控制,便想别是真的要生了吧?
于是赶紧摸牌。
不是九饼,扔掉。
又看剩下的牌,不过四张罢了。
她应该还能拿一张,希望最后一张牌就是!
“完了,我还没听牌。”孟茯扔了张七万,忧心忡忡,马上打完了。今晚手气太烂,打了那么多圈,就赢了四把。她自己在心里粗略一算,只怕得输出去一百多两银子,好心疼呀!
拓跋筝一样打了张七万,“我勉强吧,反正牌不好,现在快完了,也不指望了。”
玲珑摸了倒数第二张,一面又是阿弥陀佛又是菩萨保佑的,但最后还是摸了张没用的一饼。
这个时候司马少熏已经疼得手抖了,颤颤巍巍地捡起最后一张牌,却是迟迟不敢看。但指腹感觉好像是很多饼,就不知道是不是九饼了,一面慢慢凑到眼前去。
孟茯那里见她情况不对劲,着急得赶紧退了牌,“别看了,这次不算了,都摸完了!”
玲珑也担心地附和着孟茯的话,“是啊少熏,你怎样了?”看着司马少熏连拿个牌都不稳了。
司马少熏却是忽然眼睛一亮,激动得举起手里的九饼,“九……九饼九饼!哪里不算?我自……”那个摸还没说出口,语调忽然变成起伏跌宕的叫喊声。
玲珑只觉得自己被谁推了一下,就看到拓跋筝跟在孟茯面前,她七脚八手跟着几个丫鬟将桌椅搬走,刚转过头来,就听着“哇~~哇~”的婴儿哭替声,难以置信地看着孟茯手里提溜着的一个红通通的小孩儿,孟茯正拍着她的脚底板。
这哭声里,似乎没了司马少熏的哭声,反而只有她虚弱地喊着,“刚才我自摸七对,我赢了!”
孟茯检查了一回孩子,剪了脐带扎好,递给旁边的产婆奶娘们,让她们将娃儿包起来,自己则继续在司马少熏跟前,一边检查收拾,一面忍不住好笑道:“是是是,一会儿再算账,你别着急啊!”
听着她说一会儿算账,司马少熏继续说道:“我就单吊一个九饼,没想到最后一张给我摸到了。”
“你先歇着,还是看看孩子,惦记什么九饼,难道你闺女往后就叫九饼么?”拓跋筝已经看到是个千金了,见她一脸倦意,还念叨九饼,忍不住说道。
“乳名叫九饼也不是不行。”玲珑觉得还挺可爱的,当下朝着乳娘们围了过去,想看看孩子。“九饼,九饼,看看我,我是你玲珑姨。”
“傻不傻,刚出生的孩子还没适应这亮光,看到你也认不出来。”拓跋筝也过去瞧,感觉很奇怪,她以为自己不喜欢孩子的,但是刚才好像亲眼看着这个小生命从她母亲的肚子里钻出来,那一瞬间心里闪过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好像做娘亲的那个人不是床上一直念叨着她九饼自摸的司马少熏,而是她拓跋筝。
总之就觉得生命如此神奇,这孩子看起来也让人觉得心快要融了一般。
孟茯这里还在给司马少熏收拾,见她身下并没有撕裂的地方,孩子头骨也没有半点被夹到的痕迹,忍不住叹道:“你也是运气好,这个自摸激动得就将孩子一口气生下来了,叫你跟孩子都少受了折腾。”又听到外面因为孩子哭声,而激动得拍门大喊的时隐之,“抱到外间给你们庄主瞧一瞧吧,恭喜他喜得千金!”
奶娘得话,忙抱着去了,且不说那时隐之见到自家闺女是何等激动,又如何关忧屋子里产床上的司马少熏。
孟茯这里将她宫腔中的残余物都给清理完了,见着她精神还不错,“吃点东西?”
司马少熏摇着头,这会儿已经从拿到好牌的兴奋中逐渐走出来,听着外间的声音,“我刚才好像晃眼看了下,怎么生了个红皮猴子?”
“胡说,九饼好看着呢,大大的眼睛。”玲珑才看过孩子进来,听到她这话,立即反驳。
“谁九饼?”司马少熏挑眉问,显然还没反应过来。
“你闺女啊!”玲珑答道。
孟茯刚想说别乱叫,小姑娘家家的。
没曾想司马少熏竟然赞同道:“还行,听着就喜气。”
孟茯心想完了,这孩子往后还不知道要如何怨司马少熏呢!
正当时,丫鬟进来询问,“庄主问,他现在可以不可以进来?”
问的,自然是孟茯这个做大夫的。
“自然是能的。”孟茯应着。只要他自己不忌讳,反正这屋子里该收拾的已经收拾了,除了还有些残留的血腥味儿,并没有什么。
于是那时隐之便进来了,怀里还爱不释手地抱着襁褓里的小婴儿,小心翼翼地递到司马少熏跟前,“少熏,你看我们的女儿,跟你一样好看。”
“呸,我哪里有这么丑?”司马少熏看了一眼,心说自己刚才果然没看错,就是个红皮猴子。
时隐之满心都沉溺与拥有女儿的幸福中,丝毫美不在意司马少熏嫌弃女儿丑,反而问起司马少熏身体怎样,听着她中气十足地说着话,晓得没事儿,这才又问:“你说叫什么名字好呢!”
“九饼!”司马少熏想都没想,就脱口说道。
时隐之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不好,怎么能叫这么粗……”
孟茯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些多余了,只赶紧将时隐之的话打断,“少熏的身体现在还在观察期,我去外面透透气,有什么不对就马上叫我。”
然后赶紧脚底抹油。
出来见到沈夜澜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碰巧回来,听说你在这边,就直接来了。”沈夜澜目光温润地笼罩着她,视若无人,“累不累?”
“没事。”孟茯肯定不累?记得往昔别的女人生娃,她竟要做助产士,又要做大夫,一个人根本就忙不过来,今儿倒好,司马少熏打牌打着打着,拿了一副好牌,激动得直接将孩子生出来了,司马少熏少受罪,孟茯也跟着得了清闲。
拓跋筝和玲珑才在里面见了那一对夫妻肉麻,如今又见他们夫妻两个,便默默地坐到另外一边去,省得碍眼。
大约是在这里又待了半个时辰,谢淳风便来接玲珑,拓跋筝也先走了。
孟茯进去检查了司马少熏母女,确定没什么事情,叮嘱了一回,也跟着沈夜澜回家。
他们夫妻俩,已经很久没有像是现在一样,深夜走在宁静的街道上。
这种夜风习习吹来的熟悉感觉,让孟茯不由得想起了当初在玖皁城的时候,可她还没陷入回忆,沈夜澜便问她:“今日觉得怎样?”
“什么?”孟茯先有些没明白,下一刻反应过来,笑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我方才听皓岚他们说,时大哥在外面跟个傻子一般,还让你给使唤来使唤去的,稍嫌慢了些,你便威胁要带我走,你倒是出息了。”
“时大哥教徒无法,一个个口无遮拦,改日是该好好给他说一说,下面这些徒弟好好管一管才是。”
孟茯听了这话,笑了一回,松开被他牵着的手,挽上他的胳膊,“我刚才问的,你还没说呢!”
沈夜澜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了,眼里多了几分认真,“倘若往后你生孩子也能如同少熏这般随意简单,咱们也不是不能要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