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能猜到这样了,不然这主仆俩怎么一副胆战心惊的可怜样子?
“多半是她的后娘也不乐意她嫁给那什么病秧子,所以暗地里安排了人,想要毁了她的清白。那人我看着獐头鼠目的,也非什么善类,已让皓岚审,若是真犯过事情,直接捆起来,待到了景州城里,直接送到衙门里去。”拓跋筝简单地说着。
她是说得简单,可刚经历过这等恐惧,被陌生男人忽然闯进房中爬到床上去的莫小姐,却没这么冷静。
尤其是眼下又被拓跋筝重新提起,还听到她的猜测,脸色越发难看了。
丫鬟雀儿也傻了眼,“这花氏好生歹毒,她怎么能这样害小姐,不怕死了下阿鼻地狱的么?”
孟茯这个旁听人,也觉得恐怖,也难怪这主仆俩吓成了这副模样,当下连忙倒了两杯热水,招呼着她们俩坐过来,“快喝口水压压惊。”
莫小姐如今惊魂未定,按理是现在谁都不信,尤其是孟茯和这拓跋筝,瞧着也是正经人家的娘子,身边却是带着些年轻小子,没有一个丫鬟,好叫她担心会不会是拐子,又或者是那些个楼里专门拐年轻姑娘的。
但又想起当时拓跋筝一掌就将那五大三粗的陌生男人给劈晕了过去,只怕这就是传说中会武功的人。所以人家这般厉害,真要拐卖她们主仆俩,直接一巴掌打晕就是了,完全没道理多此一举,还在这水里下毒。
因此便拉着雀儿走过来,捧着热水,被吓得冰凉的小手接触到那被上传过来的温暖,心里似也踏实了不少,才想起与拓跋筝和孟茯道谢,“多谢两位姐姐。”
“不必客气,先坐下来,也不用担心,那人已经被捆了。”孟茯也顺势在桌前坐下,给拓跋筝也倒了一杯水,“你要不去歇会儿?”
拓跋筝摇头,“不用。”走到窗前盘膝打坐,眼睛却看朝孟茯,明显是让孟茯趁机探这莫小姐的话。
孟茯原本是建议拓跋筝绑了那管事的嬷嬷,可如今既然莫小姐屋子里发生了这等事情,去绑那嬷嬷反而是有些打草惊蛇了。
见莫小姐眼眶里还滚着泪珠子,便拿了没用过的新手绢递过去,“方才你也听到阿筝的话了,我们在这一艘船上住了也好几天,她是个小心翼翼的人,船上的人都是什么身份,我们这里也有数,所以你家的事情,我们也略知晓一些。”
方才莫小姐便好奇,为何拓跋筝会晓得是自己后娘花氏所为,还知道自己所嫁之人是个孱弱卧病在床的。
如今听得孟茯的话,心里便猜测她只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又是个女人家,比起男子更容易对自己的遭遇生出怜惜之心。
眼下花氏都生出了这种歹毒的心思,远在这河面,她都能如此害自己,那到了府里还不是任由她搓圆捏扁?
今日是运气好躲过了,可是来日呢?
反正自己如今也没得好选择了,倒不如搏一搏,若这位沈夫人真是仗义之人,岂不是就躲过了这一劫?
因此便也就老实点头,满脸楚楚可怜,“夫人既然已经知晓,那我也不怕家丑外扬,我父亲在景州衙门里当值,管的水利农牧,八年前我娘染病去世,将姨娘花氏扶正,她便说是我天生孤煞,八字生得还硬,将我母亲克死了。当时我祖母身体也不好,也说是我的缘故,我父亲是个孝子,便将我送回老家乡下。”
她说到这里,坦然地伸出自己一双被冻裂了的粗手,“当初说的是让我在乡下住一阵,每月给庄子上管事的媳妇银子,叫她照顾我的起居,只是这么几年,银子送没送来,我不知晓,反正当时才过半年我就被赶出了庄子,是下面村子里的人看我可怜,借了一间破屋子给我主仆遮风挡雨。”
她不是没有去闹过,也不是没有想着回景州,可她每次离开村子,那庄子上的活计便追来,险些将她打个半死。
这般几番几次,她也受不住,那时候雀儿也还小,只能留下来。
寄去的信,也是石沉大海。
“跑不掉,信也送不出,为了生计我没法子,只能去窑厂给工人们浆洗衣裳。”
说起这些旧事,一旁的雀儿哭得梨花带雨的,反而要这莫小姐来安慰她。
“你在乡下老家这些事情,你觉得你父亲知道么?”孟茯白天还听雀儿说,莫小姐的嫁妆,他父亲要拿去给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莫小姐摇着头,“实不相瞒,我祖母并不喜欢我母亲,花氏是我祖母娘家的侄女,我父亲孝顺,当年才听从祖母的话,纳了她做妾,后来我母亲去了,还是祖母的意思。我父亲也是疼爱我的,我猜想这些事情,他并不知情。”
可是,这么多年了,她不晓得父亲待自己还是不是一如从前?
父女俩多年不见,这父女之情有没有生分了?
“那你母亲娘家人呢?既然你父亲这边疼不得你,你难道没想过去找你外祖家的人?”做了半天的铺垫,孟茯终于问到了重点。
那原本闭目养神打坐的拓跋筝也抬眼望了过来。
然满心的期待,却只得了这莫小姐警惕的一句:“我外祖家没人了。”
“没人了?就没有什么舅舅,远房的亲戚都没有?”孟茯挑眉,只觉得这莫小姐似乎警惕心挺重的,竟然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提。
莫小姐摇着头,不再言语。
孟茯见此,看样子这样是问不出什么的,便故作惋惜地叹了口气,“我还道你母亲娘家有人的话,我可以帮你送信过去,如今你这样,正该需要一个真心疼爱你的长辈来替你做主。你与你父亲这么多年不曾见,你也不似别的儿女一般时常在他膝下孝敬,只怕已是生分。你的事情他不上心,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插嘴。”
莫小姐何尝又不知道,可是外祖家若真有人,兴许她母亲也不会早早就那么去了。也只能独自难过,片刻像是认命了一般,“兴许我真如同花氏所言,天生就是这孤煞之命吧。”
“你小小年纪,怎就如此颓废了?何况这不是还没到景州么?我还有别的法子。”孟茯想既然她这脸不是易容的,又提了独孤家,必然是跟独孤长月有些关系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回了城里,被那花氏拿捏。
“什么法子?”莫小姐虽将话问出,但心里却是防备着的。
哪里曾想,孟茯却指向那窗前打坐的拓跋筝,“她武功厉害,你也见识过了吧?”
莫小姐颔首,不知她是何意?
拓跋这也好奇,孟茯这葫芦里卖什么药?
就听孟茯说道:“我瞧你今年也不过十五岁的模样,我们大你七八岁是有余的,不如你认她做你舅妈,到时候领着她去莫府,一切有她与你做主,如何?”
且不说莫小姐被她这话惊得小嘴张得圆圆的,便是那端正坐着的拓跋筝也被吓得不轻,急道:“阿茯你做什么?”
孟茯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你既然将人从虎口中救出,不如好人做到底,断然没有眼看着她又落入狼窝的道理,对吧?可是你方才也听到了,她外祖家没人,如此你就假装她舅妈,跟着她去莫家,也省得叫她那歹毒的后娘害。”
“那你为何不去?”拓跋筝向来是个沉稳冷静的人,一般不会像是现在这样着急的,但因此事与那独孤长月可能有关,她心里莫名就慌张起来。
“我已嫁了人,比不得你个单身女子方便呀。”孟茯这借口找得蹩脚,不过也不给拓跋筝反驳的机会,而是转头问着那仍旧没反应过来的莫小姐,“你愿意么?有她帮你,我虽不说你可以在莫家横行霸道,但若是你不愿意嫁给谁,属于你的东西你不愿意给谁,她都会帮你。”
若真这样,莫小姐是求之不得的。
“可你们为什么要帮我?”难道真的是人贩子,到时候不单骗了自己,还要将莫家的家产骗走?
不是她要将人往坏了的想,而是这些年的经历,叫她晓得世间好人难寻。
即便她们在乡下住的那破屋子,不过两年,原主人家也要来找她们要租子。
所以如今平白无故有人帮她,反而总觉得对方有什么不良的动机。
“她是江湖女侠,专做这行侠仗义,路见不平之事。”孟茯也没料到,这莫小姐防备心如此之重。
按理小姑娘在外头,有些警惕心是好的,可她这也太重了吧?
但雀儿那小手却暗地里偷偷地拽着莫小姐,似乎再劝她答应一样,孟茯甚至听到她叽叽咕咕的声音:“小姐,现在咱们这处境,横竖都是一刀,就算她们是骗子,被她们骗也比被那花氏害要好。”
是啊,缩头是一刀,伸头也是一刀。
莫小姐有些动摇,反正母亲留下的东西,自己是拿不到的,与其便宜了那对母女,不如被她们骗去。
最起码……
她转头看了拓跋筝一眼,最起码她还救了自己。
于是便点头,“如此,就麻烦女侠了。”
“什么女侠,叫舅妈就好了。”孟茯连忙笑着纠正。
拓跋筝虽是板着脸,但也没说话,显然是默认了孟茯的说法。
不过莫小姐却十分担心,“可我哪里来的舅妈,只怕不好哄他们?”
“你只要一口认定了她是你舅妈,旁的我们自然有法子。”实在不行用武力也不是不行,如果那莫家那边敢告她们是骗子也不怕,这手里还有沈夜澜的帖子呢!这南海郡知州亲自所写,总假不得的吧?
可莫小姐仍旧不放心,继续问:“什么法子?”
孟茯也没瞒着她,只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道:“明日一早,你家那管事嬷嬷来,我们就……”
莫小姐听得孟茯的话,有些半信半疑,“我已经离家多年,但这王妈我是有些印象的,从前就是个厉害人,软刀子一刀一刀不见血,叫我娘吃了不少暗亏。”她见孟茯和这拓跋筝都还年轻,加在一起都没那王妈的年级大,肠肠肚肚子里的事儿,哪里能算计得过王妈?
但孟茯却是自信十足的,“你把心放肚子里就是。”又见时辰还算早,便道:“不然先去我隔壁房间休息,天亮还早呢!”
发生了这样大的事情,莫小姐哪里还能睡得着,只摇着头,“我没关系,坐会儿就是,夫人若是困了,只管休息,不必在意我们。”
孟茯心说两双眼睛盯着,她这也睡不好?
于是也没睡成,只商量起明日之事来。
又说那婆子,昨晚儿放了那男人进去后,果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了莫小姐的叫声,但却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翻身拉了被子蒙头继续大睡。
算着这快天亮的时候,便卡着时间起来了,去敲莫小姐的房门。
按照计划,这会儿她敲门肯定是敲不开的,到时候就会喊人来撞进去,便正好能看到莫小姐跟野男人苟合这一幕,如此看她还怎么嫁人?
本来也不用如此算计,只是老爷糊涂,都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抓着独孤氏留下的那点东西不放,打算给这莫寻寻做嫁妆。
也不想想这多年是花夫人陪在他身边,替他操劳后院之事,他却还惦记着一个死人。
夫人辛辛苦苦盘算这么多年,不能白忙活一场,所以这桩婚事阻不住了,只能从这莫寻寻身上想法子。
所以啊,莫寻寻也别怨谁,要怨就怨老爷,若是点头将这些东西给莲姑娘。就不会有这些事情了。
王妈想着,穿戴整齐,便提了小半桶热水,故作来给这莫寻寻送水,敲起门来。
如果预计的那样,巧了半响都没人开门,反而将左右邻舍都吵醒过来。
王妈见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喊了莫家随行的仆从过来撞门。
‘啪’的一声,这门也不禁撞,一下就撞开了,那撞门的小厮还摔了个迎面朝地,疼得他哼哼唧唧的。
王妈则喊出准备好的台词,“小姐,你怎么……”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着屋子里空荡荡的,地上没有凌乱的衣裳上,床榻上更是半个人影也没有,一时傻了眼,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敲错了房间?
退回了两步,在三确认,的确是莫寻寻休息的房间,可怎么不见人呢?还有那个花了十两银子找来的‘野男人’也不见身影。
说起来王妈一直觉得这十两银子冤枉了,好好的黄花闺女白给他睡了,还要倒贴他十两银子。
不过对方是个市井流氓,小偷小摸的事情没干过不少,是花夫人那里特意吩咐的。
她厌恶独孤氏,觉得独孤氏抢走了她的一切,所以这独孤氏的女儿,花氏不但不会让她嫁进好人家,还要将她配给那地痞流氓,做那流氓婆子,一辈子叫人戳脊梁骨。
‘咚咚咚’门是开着的,却传来敲门声。
王妈转过身,有些诧异地转过身,却见是这船上另一波客人,不知道是什么来路,只知道是眉州上船的,也听不出口音。
“这位小哥有什么事?”王妈心里大骇,莫不是自己真老糊涂,敲错门,这是敲门这位小哥的房间?
敲门的人是戎岚,他这人语言天赋极好,到了哪来,不过三两日就将地方的口音学得熟稔,很难让人从口音上辨别,他到底是哪里人。
如今他也操着一口十分地道的景州话,“王妈妈是找寻姑娘么?”
王妈有些纳闷,他怎么知道自己姓王,而且还这样称呼莫寻寻那贱丫头,满脸的防备,“我们姑娘呢?我告诉你,我们姑娘是景州莫大人家的嫡长女,你若是……”
她也是就个窝里横,尤其是见着戎岚身上带刀,生怕不是善类,所以急忙搬出自家老爷。
戎岚晓得和煦如暖阳,“在下晓得,如今来是想与王妈说一声,我们夫人认出寻姑娘是姑奶奶的女儿,所以昨晚就接到身边去了。”他一边带着笑容,一面细细打量着王妈的表情变化,“有道是舅娘舅娘,舅娘就是娘,我们夫人膝下也还没一儿半女,如何见了寻姑娘最是欢喜,便留在了屋子里,怕王妈这里起来见不着人担心,特意让在下来告知一声。”
王妈满脑子的问号,有些摸不准这戎岚的话是真是假,因为独孤氏到底有没有娘家人,他们确切也不晓得。只壮着胆子问道:“敢问贵府是?”
“独孤。”戎岚笑意盈盈地回了一句,然后抱拳告辞离去。
王妈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了一般,第一反应便认为是真的。
因为这些年莫寻寻的一举一动都在花夫人的眼皮子底下,她哪里去找这么多人来扮演她外祖家的人?而且这一行人不提那两位夫人贵气端庄,一看就是不凡之人,便是这身边跟着的护卫们,个个都仪表不凡,怎看都不是寻常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