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王李靖棹刚走到宫门口, 永春宫的范媛就急急忙忙地奔过来, 告诉了他这件事。这几日正春风得意的敦王, 脸上的表情倏忽变了,难以置信又胆战心惊地看着对方。
“是真的吗?父皇真的掌掴了母妃?”
“是真的。殿下, 您快去劝劝娘娘吧,自打她回宫后就一句话不说,奴婢看着她,好像是吓掉魂了。”
“好!”李靖棹闻言抬脚就走, 可是走了两步突然又止住了,顿足道:“不行,我这样贸然前去探望,父皇知道了,会不会怀疑我心怀怨忿, 迁怒于我?”
范媛整个人都冷了下来, 李靖棹忽然回头,抓住范媛的手,紧紧攥着,“你先回去,安抚住母妃, 我回府立即去找外公、舅舅商议个对策出来, 到时候会通知你。”
“可是,可是……”范媛还要说什么。
“没有可是了!”敦王脸色冷峻下来, “马上照本王说得去做, 记着, 随时和宫外保持联系。”
而另一边,留得最晚的文贵妃母子正从慈祥宫里出来。文贵妃的鹅蛋脸上煞白一片,在轿子前拍拍诚王的手,“你快回府吧,再晚宫门就要关了。”
“我先送娘回宫,肯定还来得及。”诚王不放心文贵妃,执意要送她回去。文贵妃无奈,只好任由他扶着,上了轿子。
一刻钟后,李靖楠把文贵妃扶到贵妃榻上歇息。文贵妃看起来很累,靠着背枕闭目休息。侍女丫鬟统统遣了出去,没人在身前伺候。李靖楠便蹲下来,帮她轻轻捶腿。
“娘,您是不是很累?”
“娘没事儿,现在什么时辰了?”她的声音里满是疲惫,诚王看看外面的天色,回答道:“大概到酉时了。”
“你快离宫吧,再晚就真的走不了了。”文贵妃打发他走。可诚王并不想走,他看出文贵妃似乎有心事似的,在她面前盘腿坐了下来,认真地问:“娘,您是不是不喜欢太后奶奶?”
文贵妃意外地睁开眼来,诚王定定地看着她,似乎回应她脸上的疑虑,“我知道娘平时对每个人都很和善,但是今个唯独对太后……我看得出来,娘很不喜欢她,很不想靠近她。”
文贵妃没想到他会这么敏感,正要说什么,诚王脑袋枕在了她膝盖上,手一划一划地勾着她裙子上的花纹,皱眉道:“我也不喜欢她。我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好像看另外一个人似的,阴森森的,很瘆人,我不喜欢这种感觉。而且,她竟那般粗鲁地对待皇姐,是我见过的最蛮不讲理又凶悍可恶的老太太!我讨厌她!”
文贵妃眼睛里倏忽掉下一颗泪珠,坠入了诚王的发髻里,她弯下|身来,紧紧抱住李靖楠的头,压抑地抽吸着,诚王感觉到了,心里一慌,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想抬头看看娘亲。但文贵妃却死死压着他,不让他看到自己此刻的样子。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文贵妃对严氏的感受,那就是蛮不讲理的恶毒!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刚进宫不久的她,独自到慈和宫给严氏请安。大殿中一个人也没有。她没有等到严氏的到来,却等来了此生再也无法走出的梦魇!
十五年过去,她早已淡化了那个早上所发生的一切,但时至今日,仍记得那个面丑心恶的老太婆为了袒护自己生下来的坏胚,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用一双阴森可怖的眸子威逼着几乎崩溃的她,将这一切咽进肚子里时的无耻与恶毒!
其实,第一时间她曾有过寻死的念头,但是从那一刻开始,她就告诉自己,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活下来,一定要亲眼看着这对母子遭到报应!
报应!她生得那坏胚子终于在她无法无天的放纵下,身败名裂,堕入地狱!
等到每个人都想让他死!大概是文贵妃这辈子经历过的最畅快的事!如果还有更畅快的,大概就是等这白发苍苍的老妪也下地狱的那一刻!
然而,又能怎么样呢?纵使仇敌都下了地狱,活着的人仍要忍受无边无际的痛苦。
她恨!为什么腌臜的人可以遗祸千年,无辜的灵魂却要陪着生受痛苦?如果知道仇恨的代价会如此之巨,她宁愿在最初就掐着那老太婆一同死去!
酉时初刻,快要关宫门的时候,有人往百翠宫禀报,“皇上,二公主自午时出宫后,至今未归,臣去东宫找寻,皇太女说,她已经派人找了一下午,没有找到二公主的下落。”
“什么?!!”
正躺在贵妃椅上让姜美人揉太阳穴的李平泓,一下子坐了起来,额头上的湿布也掉了下来。姜美人连忙帮他捡起,让给侍女捧着。
虽然才入宫半年,这位姜美人对皇帝性情的把握已经比很多妃子娴熟,猜到李平泓要走,便悄声吩咐侍女去准备李平泓出行的常服。并把绣龙纹的云头靴摆在了李平泓的脚边,跪下来,托着他的脚,亲自帮他套上。
“为什么不早来报?”李平泓本来很着急的,但在那女人的细心服侍下,心情蓦地平静下来,一边从容蹬鞋,一边问来人。
“皇上一直在太后宫里,皇太女不敢惊扰,所以迟迟未曾禀报。”
李平泓吐了口气,站起来就要往外走,这时侍女正好捧了常服过来,李平泓示意交给姜美人。姜美人便接过常服,给他披在肩上,绕到身前来细心系着纽襻,柔声道:“皇上勿要太过忧心,康德公主虽然有些孩子气,但人又聪明又机灵,一定不会有事的。”
李平泓听着她的话很受用,出了百翠宫,立即吩咐蔡崖:“你速去传崔云良,让他率神武军骑兵营连夜搜索内城,务必要找到二公主。还有,再去传步兵统领冯化吉,让他率领步军在外城搜索。”
却说李靖樨在负气离开皇宫后,本来想去东宫的,但一想到姐姐回来后,肯定要揪着她去给那个老太婆赔罪,她才不要去。于是直接往西走,想去长公主府找吴靖柴,但又一想,如果姐姐找到废柴这里来,询问她的下落,吴靖柴肯定第一时间就给她兜出来,靠不住,结果还是一样。于是又放弃了去长公主府的打算。
现在去哪里呢?除了皇宫、东宫、长公主府,她发觉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要不就去住客栈?李靖樨犹豫着走到了西市,还有两天就到中秋团圆佳节,西市三条长街全都人满为患,比往日热闹许多,很多小贩都在店铺前摆出了烟花、爆竹、花灯和月饼,还有白面儿捏得嫦娥仙子……李靖樨看到了许多平日见不着的新奇玩意儿,渐渐忘了宫中的不愉快,就在街上逛游起来。被市集上琳琅满目的货物迷花了眼。
小贩们见她仪表不俗,纷纷热情张罗:“这位姑娘,要不要看看这个,这个可好玩了。”李靖樨见着喜欢的就买,不一会儿手上就攥满了小面人,指头上还拎着一盏走马灯,看着眼前出现一个买糖葫芦的小贩,立即跑过去,要掏钱买,结果发现口袋里的银子都花光了,李靖樨万万没想到,从宫里带出来的银子会这么不经花。其实是她自己花钱大手大脚惯了,丢下银子之后不知道找钱,顺手就打赏给了人家。弄得最后自己钱袋空空,只能对着那插得像狼牙棒似的糖葫芦望洋兴叹。
没了银子就住不成客栈了,李靖樨又打消了一个去处,不知不觉从西市走到了外城墙,看看上面站岗的士兵,默默随人流出了外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