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月20日,高二下学期开学。
这一天,徐仪清过得平平常常。
下了第二节晚自习,他背上挎包,从后门出去。
杨跃背着双肩书包,正在后门等他。杨跃身后,天空阴云密布,燕子低低飞行。操场两旁路灯昏黄。路灯杆子底下系着两条红横幅。大风吹得红横幅鼓起又凹下。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张正道入选物理国家集训队”。
徐仪清说:“杨跃,你带伞没?”
杨跃说:“没带,书包挡着跑出去。”
“回去要十分钟,我还是去教室借把伞。”
徐仪清回教室。教室只剩下住读生了。他问住读生温雅:“雅雅,你有多的伞么?”
“我只带了一把。不过我可以和室友一起撑伞回去。你先用着吧。”温雅从书桌里掏出一把三折伞给他,“开学第一天杨跃就在走廊上等你。你寒假也和他一起玩的?”她与徐仪清虽然关系不错,但念书之外没有共同话题,寒假并不联系。
“是啊。寒假就是老三样——学习、玩游戏和走亲戚。”徐仪清接过碎花雨伞,“雅雅,你的寒假有什么新鲜事?”
“寒假没有。开学倒有一桩。昨天我返校,发现我们的宿管阿姨换人了。”
“换成谁了?”
“邵红霞。”
“她是学校哪个大领导的亲戚?”
温雅却问:“你还记得姚玲玲吗?”
“记得。”
“邵红霞是姚玲玲的妈妈。”温雅说,“昨晚我搬被子上楼,邵阿姨过来帮忙。姚玲玲手转着轮椅出来看。今早我起得早,经过宿管宿舍门口,还问:‘邵阿姨要不要帮忙?’邵阿姨说:‘不用,学校很照顾玲玲。早上不用早读,第二节晚自习就让我推回来。我顾得过来的。’”
徐仪清想:那是张老师安排的解决办法了。
“宿管阿姨算份正式工作吧。”徐仪清说,“至少应该有五险,可以养老。”
“五险是什么?”学生温雅说。
“不知道,我听别人提过。你得自己查一下。”学生徐仪清说。
他拿上伞出后门,和杨跃一起下到操场。
-
早春碎雨飘下来。
徐仪清撑开伞。
杨跃挤到他右边,左手接过伞。
徐仪清现在长到了一米七七。杨跃也长高了,只矮他两厘米,撑着伞高度合适。走读生们急着回家,所有人匆匆往南校门跑。
除了操场上胖胖的女人。
那女人穿深蓝棉衣,向东推着一辆轮椅。徐仪清停住脚步,心想:她该是邵红霞了。
不锈钢轮椅上,座垫、扶手靠背均为牛津布,但并非最常见的黑色,而是大红色。靠背上的凹槽伞架立着一把大红伞。
轮椅上的人裹在一件红棉衣里。邵红霞向右转轮椅向。右边的角落不再是五级大步梯,而是一个大斜坡。
徐仪清往邵红霞方向走。
杨跃跟着他转向:“你要去弥补了。你要帮那胖女人。”他们在胖女人后面。杨跃认为无需保持礼貌。
“帮她把轮椅推到宿舍门口吧。那个阿姨叫邵红霞,是姚玲玲的妈妈。”
“噢,跳楼那个姚玲玲,你问过我的。”杨跃说,“她是因为没考好自杀的?”
“传闻是这样。传闻中她考得不好,承受不住学业压力。或许有其他原因。”徐仪清想着她身上的谜团,“好多人觉得自杀是从一个层面升华到另一个层面。可她跳楼没死成,应该很痛苦。”
“物理课刚学到升华。升华要吸热,难怪尸体会变凉。她没死成,虽然没变凉,现在却只能把红轮椅当坐骑了。”杨跃的声音里不包含丝毫同情,但表态,“你要帮她,我就跟你一块儿。”
他两脚步不停,逐渐到邵红霞身后。
姚玲玲后脑勺板寸发型,母女俩正在说话。
姚玲玲说:“妈,你为什么不要黑色轮椅,加五十块买个红的?”她声音粗粝,并不好听。
杨跃突然皱眉。
他说:“小徐,这个声音很有特色,我好像听过。”他听力非常好。
徐仪清说:“你在哪儿听过?”
杨跃摇头。
前面的邵红霞说:“玲玲,你爱漂亮。红色比黑色漂亮啊。”
姚玲玲说:“妈,我都这个样子了,还讲什么漂亮?我住个院,花光了水滴筹那五十万。爸爸现在和叔叔去住工棚,没日没夜地干活挣钱,你们又把房子租出去攒钱。每一分都来得不容易,不要浪费这些钱了。”
徐仪清想:姚玲玲说话懂事,脾气听起来不大,不像高一清北班同学说的那样。
邵红霞说:“我们玲玲漂亮的。等你头发长回来了,我给你编头发。”
姚玲玲说:“顶上的头发长回来有什么用?我下半身瘫痪了。”
“玲玲,医生都说你是奇迹。你在icu的时候,生命体征一稳定,医生给你进行了好多手术。什么减压桥接、骨折处复位固定……那些手术都成功了。术后三周,你的手臂就能伸展弯曲。如果有新技术,你身上还会发生奇迹,下半身能恢复的。”邵红霞给女儿打气,往斜坡上推轮椅。
姚玲玲说:“妈,你小心点儿。”
“邵阿姨,我们来吧。”徐仪清从背后挨着邵红霞推轮椅。杨跃给他举伞。
地面湿滑,徐仪清使不上力。
他说:“杨跃,伞收了,你在前面拉一下扶手。”
杨跃收伞,将伞挂在轮椅扶手上。他转到前面去,与姚玲玲面对面。
杨跃问:“是你?”
徐仪清面前的轮椅没拉力。
“是我。”姚玲玲笑。
邵红霞说:“玲玲,你认识这两位同学?”
“我见过面前这个。”姚玲玲说,“杨跃啊,初中部的大名人。后面的同学叫什么?”
徐仪清想:杨跃不是说不认识姚玲玲?!
他先回答姚玲玲:“我叫徐仪清,读高二三班。”
姚玲玲说:“我妈淋了雨关节痛,拜托你两先把我推回宿舍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