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托站了起来,放下杯子,毓来了,在楼下。
咦?不是演出还没结束吗?他什么时候到的意大利?咏熙说着,人已经随着昆托下了楼。
一楼,空荡荡的大厅,门口有衣架,居中是套棕色皮沙发,四周窗户敞开,海风来去自如。
段自毓坐在沙发上,见两人下来,站起来,望向咏熙,这次的曲子,我很喜欢。
咏熙走过去,玩笑道:坦白说,段指挥,你真的很像我的脑残粉。
段自毓失笑,我不过是比别人更早的挖掘了一位年轻作曲家。
昆托走到门口,戴上白色爵士帽,我和人有约,不妨碍你们年轻人了……哦对了,咏熙,不要准备我的午餐了。
咏熙跟到门口叮嘱:药有带吗?
带着呢。
不许喝酒知道吗?
呵呵……知道了。昆托回头朝段自毓无奈的摊摊手,看到没有?她就是这么爱我。
咏熙将手杖递给他,是是是,我真的好爱你呢!
段自毓的笑声十分爽朗,昆托离开后,她转身随意问:要一起吃午饭吗?
他很爽快,当然。
午餐很简单,两人边吃边聊。
段自毓问:上次提到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这水平还是算了吧。
哎,咏熙,你要让我说多少次你才自信?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问题,咏熙抬头看他,我发觉,比起演绎,我更喜欢塑造。
望着她,段自毓却摇头:你只是怕。
咏熙好笑的看他,我怕什么?
怕传递太多。
咏熙微微怔了下,他说:刚才的琴,情绪挣扎得令人有种无法负荷的错觉,绝望,无奈,悲伤,压力,渴求,企盼……恐怕,也只有你本人,才能将这么复杂的情绪演绎得出来。这也是为什么,我坚持让你自己演奏你的曲子。
也许,会有人更完美的表达呢?咏熙一笑:蒋文芮目前就很好。
谁知,段自毓却摇头:她太墨守成规了,我承认她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大提琴表演家,但是,却不是我心目中能够完美呈现'星'作品的人。
咏熙垂下目光。
星——一个躲在幕后,用音乐说话的神秘作曲人。
许久,她笑:别忘了,她可是你的好朋友。
段自毓淡然道:音乐面情没有亲情友情的区分。
哎,只要提到音乐,你就这么不近人情。
也因为这样,你才会把曲子放心交给我。
咏熙喝口果汁,随意问:很少听你提起家人。
段自毓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优雅的弧度,缓缓回道:我是音乐世家,爷爷是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批音乐家、乐团指挥家。我还有一个姑姑,和你一样,是拉大提琴的,并且非常有天分,是我爷爷的骄傲。
真的?咏熙听到大提琴,也不禁有了兴趣,她叫什么名字?一定很出名吧!
他摇头:不,她不出名,可以说,她是我们整个家族的禁忌。
咏熙一愣,为什么?想起什么,她忙说:对不起,这是隐私,我不该多问的。
段自毓笑笑,是你的话,也就不算隐私了。
不等咏熙分析其中意义,他便继续说道:她爱上了一个不算成功的商人,在当时那个年代,尤其是我们那样的家庭,音商结合,免不了会多了许多话题,我爷爷自然不同意。我姑姑也是个倔脾气,和爷爷大吵一架之后便离开了家。
咏熙听得投入,后来呢?她嫁给那个人了吗?
段自毓点点头,咏熙不禁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她选择了喜欢的生活。
见他不说话,咏熙疑惑看他,现在……她一定很幸福吧?
段自毓扯下嘴角,她因为难产去世了。
咏熙心头一咯噔,原本是这样……
说不清心中情绪,只觉得,闷闷的,有点堵。
我爷爷从那以后都没有再提过姑姑一个字,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他其实很后悔。
后悔阻挠了她的婚事?
段自毓看她,后悔以大提琴为代价,逼她放弃。
……
咏熙听罢,虽然认为段自毓的爷爷太过迂腐和霸道,可也不便明说。
起码,她选择了那个男人,也是选择了另一种让自己幸福的方式。
想到什么,她又问:那个孩子呢?现在怎么样了?
段自毓望着她笑了笑:像我姑姑一样,很会拉大提琴,我爷爷嘴上不说但一直都很关注她。
咏熙欣慰道:这就好,怎么说也是一家人,从小就失去妈妈已经很可怜了。
段自毓微笑点头,是,从现在开始,有我们在,她会生活得很好。
午餐结束后,段自毓就要离开,咏熙说: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走在洒满阳光的街道上,两人的话题又回到音乐上,段自毓真诚道:我以朋友的身份向你发出邀请,只要你点头,我会专门为你准备一场音乐会。
咏熙回身,露出浅笑,自毓,我感谢你的好意,但是,如果你真当我是朋友,你应该知道我的决定。
段自毓低下头,无奈道:好吧,什么时候改变主意了,再来找我。
远处响起火车的鸣笛声,段自毓仍有些不放心道:在这里要是不习惯,随时打我电话,我安排你回国。
行啦,你真是比我妈还啰嗦!咏熙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明白他是真的关心自己。能交到这么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她其实挺感恩的。
段自毓上了车,朝她挥挥手,要她照顾好自己。
咏熙在站台,望着火车远去,一时间,漂泊的心突然有了种想离开的冲动。也只是一瞬间,又被她安抚住。
回到住处,昆托已经回来了,一身藏不住的酒气。
咏熙一边冲醒酒茶一边数落:都让你别喝了,还喝这么多,这是在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昆托倚靠在沙发上,脸颊喝得通红,笑道:连喜欢的东西都得不到,就算让我活到一百岁,我也不会开心的。
咏熙听着,没说话,将茶端过去,扶起他喝了半杯。
昆托抬头看她,微微笑道:咏熙,你对自己太苛刻了,人生不是这样的。
我的人生现在很好啊,做了昆托的弟子,有多少人羡慕不来呢!咏熙掺起他,扶他上楼休息。
他眨下眼睛,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咏熙没再吭声,将他扶回房间后,倒了杯水放在桌上,笑眯眯的,好好休息,你违规喝酒这件事,醒了之后再说。
昆托拍拍额头,天啊……
咏熙忍住笑,转身出去。
*
咏熙一个人拖着行李,漫不经心的下了飞机。
她独自回国,没通知雪琪。
四周都是来接机的,举种各种名牌,踮起脚尖抻头张望。咏熙走得慢,几乎是被迫不及待的人群推出来的。
抬起头,对面一副广告牌上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走过去,仔细打量,照片上的女孩神态清冷,涂着深色眼影的双眼,露出看透世间的冷漠。
再一看她代言的产品,咏熙微微勾起唇角,拎着行李箱离开了。
是聂咏儿。
能拿下这种大品牌,聂咏儿现在应该很红吧。那姑娘一直都挺拼的,能有这样的成绩,也算是得到了大提琴之外的慰藉。
咏熙坐上出租车,报了地址,然后靠在倚背上,望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物。
才离开大半年,明明都没什么变化,却总觉得哪里不同。
车子停了,司机帮她将行李拎下来,她道了声谢。
转过身,抬头看一眼对面的小区,背着大提琴,拖着行李,她走了进去,远远就看到了一户院前盛开的黄色小花,一小株一小株,虽然形小,花朵不够饱满,但足够让咏熙惊喜的了。
是他们种的雏菊!
拉开护栏的门,踏上院中间的石板小路,两边都是娇艳的黄色,被秋天的风一吹,全都摇晃着小脑袋,脆弱又顽强,风过,无声。
走上台阶,伸手探向鱼缸后面,摸到了钥匙。
推开两扇玻璃门,站在门口,望着里面不曾变化的一寸一隅,咏熙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是有他的画面,所有的感觉,清晰得渗透到每一个毛孔里。
来到楼上,推开卧室的门,景物依旧。
一笑,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她说:我回来了。
整个下午,她都在打扫屋子,从里到外,收拾妥当后,再清理院子。
哟,连太太,你回来了?
邻居家的大婶向她打招呼,咏熙笑着回应:是啊,刚到家。
这是去哪了啊?这一趟可走了很久呢!
旅行。
连先生呢?没和你一起回来吗?
咏熙直起身子,身后是红彤彤的晚霞,微笑着说:快了,他快回来了。
那就好!不管走到哪啊,还是家里好呢!
谁说不是呢。
大婶走远了,咏熙昂起头,望着火烧云似的天空。
明天又是晴朗。
晚上,咏熙坐在院前躺椅上,怀里是杯热茶,是他平时爱喝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