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嫔脸色变了,道:永琪,不要念了。永琪道:是。容妃一笑,对着庆嫔道:姐姐,没事,经里这样的话还很多呢。庆嫔道:妹妹,佛经里也经常谈论生死,但永琪还是孩子。五阿哥一笑,道:庆母妃,我不是小孩子了。容妃看看他,对庆嫔道:姐姐,每个人都会死的,但我们相信是有来世的。庆嫔知道她是回族女子,说话没有忌讳,点点头道:佛经里也这么说。
五阿哥见容妃说刚才那句话的时候,脸上充满了柔和的庄敬虔诚,道:容母妃,永琪觉得,我们要先过好今生。容妃第一次被人称母妃,感觉很奇异,听了这话,心里更起了感触,看着他不言语。庆嫔本不喜欢这个话题,忙转言道:再过两日,傅恒大人的公子福康安就要来了,我的永和宫就热闹了。五阿哥微笑道:师傅新婚,那日他第一次来上书房,我便问了两句福康安,福康安也要进上书房一起读书。他说福康安性子很执拗,而且年纪小调皮,让我们都要多担待。
容妃听了这话,问道:傅恒大人怎么也是五阿哥的师傅?五阿哥道:是年后皇阿玛才指的,他不仅是我的师傅,他是上书房所有阿哥的师傅,他管骑射课课和军务课。容妃笑着点点头,道:据说傅恒大人是你们满洲第一巴图鲁,他的骑射定是好的,但他一直在皇上身边,一定很忙吧?五阿哥点点头,道:嗯,日常教骑射的是两位新来的谙达,一是蒙古人奥特忠,一是汉人蔡言霖,昨儿才见了面。
容妃又问道:那你们的军务也是别的师傅教吗?五阿哥道:那是傅恒大人亲授,但还没有开始上课,傅恒大人平定准噶尔,他和兆惠将军的黑水营之战,永琪听说打得特别漂亮。容妃脸色微变,她便是在黑水营之战后被俘的。但庆嫔和五阿哥什么都不知道,自然没注意。容妃道:五阿哥,傅恒大人是一位好师傅,你要好好跟着他学习。五阿哥道:是,永琪记下了。
容妃亲自送二人出了宝月楼,回来后觉得有点疲累,于是和衣躺去了床上。她一直在想今天在清真寺见到傅恒的事,她以前从来不知道傅恒会去那里,她想了一会儿,明白了,定是傅恒在主理追捕霍集占的事,这是皇帝现下的一等大事,派了傅恒一点儿不奇怪,所以他今天去查问情况,见到她是碰巧,但他专门进去和自己说了那两句话,还支开了彩云,全是一番好意,为了自己和霍集占,他未提是他在管这件事,也是为了她考虑。
想到这里,她从自己的枕头下拿出一支小小的蓝色羽箭来,箭尖异常锋利,上面也闪着淡蓝色的幽光,这正是那天射在她轿子上的那支,这是霍集占的专用,她当然知道是他。她看了好一会儿,喃喃地说道:你好吗?你为什么要来?然后她耳畔忽然回响起五阿哥刚才念的那句古兰经上的句子:「我们变成枯骨和尘土后,难道我们还一定会被复活成为新人吗?」禁不住流下泪来。
傍晚昏礼,容妃又带着两个回族侍女去了清真寺。但什么动静都没有,霍集占没有出现,也没有消息传递。她白日里去清真寺也是为了他出来见她。容妃倒也不焦虑,做完礼拜,便出了专门上轿回去。还没走到轿边,突然一对回族男女走上前来。两个回族侍女忙说了几句回语,意思是不让他们靠近容妃的轿子。
容妃心中一动,以为这个女子是那天拦轿子的宁英,向她看去,却见她身材略胖,绝不是宁英。这个女子走到她身边几尺开外,向她行礼,对她道:有人教我送信给你。说的是回语,并递给她一个信封。容妃想了想,便伸手接了,那女子又施一礼,然后和那男子一起转身离开。
此时天色也已晚了,容妃于是走回门边,那里点有蜡烛,展开信看,却见上面也是女子手迹,写着:十日后申时在……,你一个人来。容妃不及看地点,只觉得心里一热,这难道是霍集占托人给自己传的消息?又一想,刚才那两个确实是回人,但这是汉字,难以判断就是他,难道是那个给自己传字条的女子?想到此处,她匆匆收了信,上轿吩咐回宝月楼。
直到晚面的时候,傅恒才把白日里见到容妃的事告诉了皇帝,并把容妃说自己要每晚去清真寺的话也告诉了他。皇帝听完,很是生气,不言语。傅恒道:皇上,容妃娘娘是有情义的人,不让她和霍集占见面是不可能的。皇帝道:那你说说,要怎么办?傅恒道:皇上本来想叫人假扮容妃娘娘每日去昏礼引霍集占前来,但奴才觉得他不会上当,什么人可以代替容妃呢?不说他身在险地,本就谨慎小心,他对容妃又很熟悉,替身恐怕……
皇帝听了这话,愈加生气,起来走了两步,怒道:傅恒,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沉璧她是朕的妃子,难道你让朕冒险让她自己去做诱饵?万一出了岔子,朕的颜面往哪里放?大清的颜面又往哪里放?
傅恒默然不语。皇帝道:朕知道,你也存了让他们俩见面的心思,朕终究是要杀了霍集占的,所以你便存了恻隐之心。你到底是谁的人?傅恒立刻跪下,道:傅恒自然是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皇帝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说重了,叹了口气,道:你起来吧。傅恒道:是。
起身以后,他小心翼翼地说:皇上,自从黑水营一战后,奴才便在奉命监视回教,对他们了解颇多,这些人不是亡命之徒,信奉着真主阿拉,教义就是接纳顺从和平,但十分讲究正道正义,一腔热血,头脑简单,并不惜命。霍集占的兄长波罗尼都已被巴达克山的首领素勒坦沙所杀,他的人头不日就要进京被献给皇上,如果这时候又用强硬的手段诱杀了霍集占,回教的人恐怕会生异志,京中的回人虽然不算太多,如果动乱起来,自然成不了气候,但皇上专门迎他们进京安抚他们进而安抚天山南北的国策就要大受影响。
皇帝听了这话,心中一动,沉吟良久,笑道:傅恒,还是你想的周全,朕啊,看来是老了。傅恒忙道:皇上春秋正盛,才实现了康熙爷和先帝一统北疆的宏图,万里江山如画,何出此言?皇帝点点头,道:嗯,说的好!那依你看,这件事要怎么办?
傅恒道:奴才这几日也一直在想这个事,与其担心他们见面,不如就让他们见面。依奴才的意思,可以先把清真寺的守卫放松一些,让他见见容妃,这样他才会现身。看看是什么情况,再做打算。现如今,我们对他的行踪毫无头绪。皇帝道:突然放松守卫,霍集占恐怕也会认为是诱敌之计。傅恒道:皇上说的对,所以就做成一个疏忽好了,而且我们还需要再找一个别的地方。此事交给奴才去办,皇上放心。奴才会绝对保证容妃娘娘的安全。皇上先处理好波罗尼都一事,那件事是第一环,处理好了再处理霍集占的事就容易了,他迟早也是皇上的。皇帝道:好,叫海兰察跟着你,朕想他历练历练,便要外放了。
自从上次清真寺回来后,璎珞就进入了最难受的时期,她晚上也开始吐,不能吃饭,但傅恒从那天开始,每天晚饭后都要去晚面或办事。傅恒早上走的时候,她还在睡,等傅恒回家晚饭时,她不能吃饭更不能坐在一旁,再待到傅恒夜里回来时,她已睡了。所以夫妇俩几乎没见什么面。璎珞一直有事想要问傅恒,但除了吐又不能吃饭的消耗,还很困倦,实在支持不到他夜里回来的时候。
这几日里,傅恒的二嫂来椿树胡同看望过她,说额娘叫她最近再不要过府去请安了,看璎珞害喜很厉害,也是教她放宽心,说她这绝对是宜男之相,自己怀两个儿子的时候就和她差不多,又说过了这一阵人就舒服了,自己现在还常常怀念那个时候。璎珞因身体极度不适,心里很烦躁,对她说的话也将信将疑。
傅恒和皇帝又说了一些别的事,皇帝才叫他跪安,今天白天二嫂给他送信,说了璎珞的情况,叫他最近一定要想办法早回家,所以他心里也很焦急。待他回到椿树胡同,已是二更过了,他进了卧房,想看看璎珞便去书房,看见屋里点着蜡烛,却没有人,他心里一急,叫珍珠,也没有人应,于是他立刻去了自己的书房,果然看见璎珞和珍珠在那里,他放下心来。
珍珠见他来了,只一笑,拿着绣绷,道:大人,我就在隔壁。便走出房去。璎珞也对着他微笑,他忙走上前去,道:对不起,你还没睡,累不累?我扶你去睡好不好?璎珞道:少爷,今天我要睡在这里陪你。傅恒一笑,道:我去那边陪你,等你睡了我再过来。璎珞道:我衣裳都脱了,我才不走呢,外面太冷了。
傅恒这才发现她只穿着中衣,屋里炭火烧的很暖,于是他道:好,我先扶你去床上。他让璎珞躺到被子里,自己去了耳房,由珍珠服侍更衣洗漱,然后回来吹灭了蜡烛,也躺入被子里,璎珞立刻靠近了他,他把她轻轻揽住,道:二嫂都告诉我了,现在有没有好些?璎珞道:少爷,你别打岔,我现在正好,有话要问你。傅恒道:又是小宫女们?璎珞在黑暗里笑拍他道:没个正经。我是想问你,你是不是从那天晚上开始,就在抓清真寺的不速之客?那人是谁?他怎么样了?被抓住了吗?
傅恒道:你为什么老喜欢操心?于是就把那天晚上他和她回家的路上遇到蔡言霖,他说去救火,事实上他就是去抓人的事告诉了她,要抓的人是容妃的前夫小和卓霍集占,所以自己送她回家以后也立刻去了东安福胡同,后来皇帝也去了,但是扰攘了一夜,搜遍了东安福胡同方圆几里内所有人家,并无结果,因此他们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回来。然后这几日以来,自己也在办这件大事的情况简略讲了讲,但没提今天和容妃的见面,以及和皇帝的晚面。
璎珞听完,道:怪不得第二天晚上,我叫小全子乔装去给她送信,小全子说没看见她,只看见了她的侍女,把纸条给了她的侍女,今天便是和安忌辰,相信她没事吧。傅恒道:我一天都和皇上在一起,没听说她出了什么事,你放心吧。你决定帮她了?璎珞道:嗯,你说的没错,她人很好,和我素不相识,而且我打扮成平民的样子,她并没叫人抓我,还怕我丢了性命,而且她可真美啊!怪不得皇上会这么喜欢她。傅恒一笑,摇了摇头。璎珞又问道:少爷,你不是说容妃被她的前夫抛弃,还被看管虐待吗?他怎么会来找她?
傅恒道:原来我也不明白,但他来了以后我明白了,他如今一无所有了,已是穷途末路无法东山再起,却还要不顾一切回来见容妃,所以那时候他是故意那么做的,是为了救她。璎珞也恍然大悟,忽然想起,容妃去礼拜时穿的那件深蓝色的袍子,原来和霍集占的羽箭是一模一样的颜色,他们俩之间原是情深意笃,问道:那霍集占的事,你打算怎么办?傅恒叹了口气,没说话。
璎珞道:真的没救了?傅恒道:或迟或早。璎珞道:少爷,你会帮她,对不对?接着把那天自己看见容妃在思念一个人的事说了,又道:我开始觉得那是少爷你,但又觉得不像,那多半便是霍集占吧?傅恒不语,忽然想起容妃白天和自己说她并不喜欢霍集占,那定是他们回部的其他人,一时也想不出那个人是谁,翻了一个身,打了一个哈欠,道:管他是谁,我困了,我睡了。说着便睡着了。
璎珞就着月光,看见他平静的脸,黑黑的睫毛,又在他的气息包围里,心里感到很安适,她几天没见过他了,但只要一看见他,她心里所有的烦躁担忧,连带身体所有的不适,就都不见了。她想,傅恒说的对,管他是谁呢,对她来说,就他和孩子最重要,就像对他来说,就她和孩子最重要。想到这里,她把手轻轻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腰身还是看不出变化,而且她确实瘦了,但她自己知道那里已开始膨胀紧实,又开始憧憬孩子长得像谁。傅恒说要孩子像她,她却想让孩子像傅恒。想了一会,才在安适的情绪里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