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初一那年的冬天,几乎是一夜之间,韩应突然变成了一个问题少年——从前身上那股少年特有的明亮气息骤然消失不见,浑身都是阴郁的戾气。旷课,打架,抽烟,凡是学校不让干的事情,他全都干了一个遍。噢,当然还有谈恋爱。当刚上初中的大部分小朋友们还在矢口否认对异性产生的好感时,韩应已经开始跟初二的级花同进同出。
班主任发现韩应的情况以后,以为他的变化只是青春期的叛逆,隔三岔五就把他提进办公室,苦口婆心地跟他谈心。毕竟是学校最看重的苗子,班主任也不希望他砸在自己手上。但后来,班主任再想找他谈心,却连人都不太能找得到了,因为韩应后来的出勤与否,全看心情。
找不到韩应,班主任便只能找韩应的好兄弟,梁书源。
梁书源记得清楚,班主任坐在办公室一个劲地摇头:“韩应的生活和学习,向来都是他妈妈操心的,之前的家长会也都是他妈妈来参加,但我这几天怎么联系他妈妈也联系不上。”
梁书源的眼眸动了动:“老师,要不然您联系一下韩应的爸爸?”
班主任愣了一下,没接他的茬:“书源,你平时跟韩应走得近,你知道他最近是什么情况吗?”
“他最近跟我接触也不多,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回事。我猜,可能是家里出事了吧。老师,您还是赶紧联系一下韩应的家长吧。”
梁书源也给不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班主任摆了摆手,放他回教室了。
他讲到这里,孔见青没忍住插了句嘴:“遇到这种事,肯定是要联系家长啊,联系不到他妈妈,你们老师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联系韩应的爸爸?”
梁书源闻言,眼神复杂地盯住孔见青看了半天,他无奈地笑了下:“见青,你是不是不知道韩应的爸爸是做什么的?”
她确实不知道。她本来想说韩应从来不提家人,话到嘴边的时候却又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想跟梁书源说这些。于是她只是默默摇了摇头:“我只见过他爸爸一次,很有气势,也很有修养,可能是商人?”
梁书源敛住笑意,淡淡地说:“不是。韩应的爸爸,名字叫韩盛霖。”
韩盛霖……孔见青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有一点点耳熟……”但也只是一点点,她完全想不到以前是不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梁书源这下是真的无奈了:“见青,你平时在家都不看新闻的是不是?”
“啊?”孔见青一头雾水,而她此时跟梁书源对视着,他那张温和平淡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一抹冰冷,孔见青几乎以为自己是看错了。她又眨了眨眼睛,梁书源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她便没有多想。
她听见梁书源说道:“你刚才问我们班主任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联系韩应的爸爸,那是因为,韩应的爸爸工作非常忙,要不是天大的事,我们班主任是不会去打扰他的。”
孔见青不懂,是有多忙,连韩应逃学这么严重的事都不管。
梁书源很快给她解惑:“韩盛霖,不是商人,那时候他是常衡区的区长,噢,或许现在该叫他副市长了。”
副,副市长?孔见青震惊,难怪,她之前见到韩应爸爸的时候会觉得有点面熟,刚才听到他的名字也觉得耳熟,难怪她怎么都想不起来的时候梁书源说她是不是不看新闻……副市长韩盛霖,是经常出现在当地电视台新闻里的人物,她在电视上看到过他,甚至还听过他发表讲话,可她在韩应家里见到韩盛霖的时候,竟然完全没有认出来。
可能是她潜意识里觉得,出现在电视上的名人,明星也好,官员也好,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她自顾自地震惊了一分钟,也完全没有心思考虑梁书源是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的,毕竟韩应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到处跟人宣扬家世的那种人。
而梁书源终于开始讲他跟韩应之间的矛盾。食堂里的人已经散去了大半,周围静了许多,餐盘里的饭和菜也凉得差不多了,孔见青低着头握着筷子在盘子里戳来戳去,但梁书源知道她在听。
韩应变成问题少年以后,一开始跟梁书源的关系还是正常的。可梁书源受到了班主任的托付,便只能硬着头皮尝试着开解韩应。那会儿韩应整个人说是头易怒的狮子也不夸张,梁书源话才开了个头,韩应就已经发火:“梁书源,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梁书源虽然为人温和,但性格里也是有几分执拗的,韩应越是这么说,梁书源就越是不依不饶:“韩应,你们家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跟我说一下,我们一起看看有没有办法解决,你这个样子……”
韩应暴怒,一把将梁书源攘开:“谁跟你说我们家出事了?你他妈咒谁呢?什么事儿也没有,我就是觉得每天乖乖地听话、学习,挺没意思的,跟条狗似的任人宰割。你继续去当你的乖学生,管我干什么?”说完扭头就走。
类似这样的冲突又发生了几次以后,梁书源终于放弃了劝韩应浪子回头的想法。
而韩应行事更加过分,上课睡觉、不交作业这种小儿科的事,老师们看在他爸的面子上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他连抽烟都不避讳老师和同学,就明目张胆地站在走廊上吞云吐雾;外班有两个很混的男生看不惯韩应这么嚣张,故意来找过几次事,韩应也不畏惧,直接约架约在操场上,闹得沸沸扬扬;当然还有谈恋爱,哪怕他已经成为了年级里最出名的钉子户,但奈何他有一副天生的好皮囊,而且还有钱,有的是女生给他递纸条送饮料。
对于韩应三天两头换女朋友的这种行为,初一的梁书源基本跟初二的孔见青持同样的态度和看法——不屑,也不管。
直到初二的时候,韩应终于对梁书源看重的人下了手。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因为是那个女生主动追的韩应。
女生的名字叫成蹊。
孔见青跟着念了遍:“程茜?”真是个普普通通有点俗的名字啊。
梁书源像是有读心术一样,他抬眼看着她,跟她解释:“是‘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那个成蹊。”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孔见青恍然,真是个好听又好看的名字啊。
也不知道这个成蹊长得是不是跟她的名字一样好看……而她转念一想,害,这个还用问吗?韩应的女朋友,哪里有不漂亮的?
于是心里又莫名有些酸溜溜的。
成蹊是梁书源的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至于梁书源对成蹊是不是有除了友情以外的别的什么感情,他没跟孔见青提,孔见青也没问。
成蹊并不经常来班里找梁书源,所以直到上初二以后,她才第一次见到韩应。是有一次下午放学,成蹊的父母都加班,她知道梁书源家里日常也是没人给做晚饭的,便想着喊他一起去外面吃饭。她便跑来梁书源的班门口找他,正碰见韩应勾着梁书源的脖子从教室里出来。
成蹊看见韩应的一瞬间,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韩应撩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松开梁书源:“有人等你啊?行,我先走了。”说完,勾着书包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顺带着把成蹊的一颗少女心也给勾走了。
她和梁书源一块回家的路上,一个劲地缠着梁书源问东问西:“刚才那个男生叫什么啊?跟你关系很好吗?怎么也没听你说过啊?他,他……”后面那句话,她怎么也问不出口。
梁书源瞥了她一眼:“他有女朋友,你死了这条心吧。”
“谁说我是问这个了!”成蹊柳眉倒竖,气得直跺脚。
又往前走了两步,她还是不死心地问梁书源:“那,他跟她女朋友,关系很好吗?在一起多久了啊?”
梁书源停下脚步,皱着眉头看她,声音里有不悦:“成蹊,你到底想干什么?韩应不是你能招惹的人,也不是你能掌控得住的人,收起你的小心思。”
成蹊也不高兴了:“我有什么小心思啊?我不就是看见帅哥,想八卦一下吗?你也至于这么说我。”其实梁书源长得也不错,只不过跟韩应不是同一种风格,但是成蹊跟梁书源太熟悉了,从小看到大的,早就分辨不出他的好看了,反而一见到韩应,一下子就被吸引住。
说完,她也不等梁书源,鼓了满肚子气一股脑往前走。梁书源叹了口气,快步追上去拉住她的胳膊:“好了蹊蹊,刚才是我说错话了,你别生气。”
成蹊“哼”了一声,也不看他,但语气到底是软了下来:“那你以后不可以那样说我。”
经此一遭,成蹊心里燃起的小火苗还没来得及长成气候,就俨然被一盆冷水浇灭。但就连她自己都没想到,她这份萌发得过早的说是爱情也好、别的也罢的感情,竟然很快又看到新的希望。
一个多月后,有天放学她自己沿着校外的胡同往家走,快走到一个岔道口的时候,还没拐过弯,就听见有女孩断断续续的哭声:“我不想……我知道错了,我以后不会再打探你的私事了,你别跟我分手好不好,韩应……”
韩应?成蹊一个激灵,下意识顿住脚步,心都开始砰砰砰地跳,她贴住墙根,探了一点点头看过去,果然看见韩应叼着根烟,冷眼看着面前的女生。
她第一次觉得男生抽烟可以抽得这么有格调。
而韩应面无表情提分手的模样,她觉得更有格调,心里甚至还钻出丝丝缕缕的欢喜来,唉,自己真是太不善良了,人家正闹分手呢,可是……就是开心。
她听见韩应懒洋洋的声音:“算了吧,开始之前我就跟你说得很清楚,现在既然相处得不愉快,那就好聚好散,你也不用为了我非要逼自己改变,也怪累的不是。”
那女生哭得更惨了,压抑着嗓音呜咽,像个受伤的小兽。
而成蹊后背抵着墙,眼睛望着天,默默地想,嗯,韩应不喜欢女朋友管他、插手他的私事,好的,记住了。
——就好像自己马上就要成为他的女朋友了似的。
啊啊啊,太羞耻了,她双手捂住脸,却没发现瘦瘦高高的男生已经拐过弯,走到她跟前。
她脑袋顶上响起韩应很不爽的声音:“你偷听我们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