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应的鬼话,孔见青才不相信,你是老白的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么知道老白不会反对?殊不知老白作为中国传统式高中班主任的代表人物,对于“男女生交往过密”这种事情,打击得有多狠。
二班作为重点班,除了选了文科转去一班的,其余一大半的人都是三年从头一起走到尾的,大家朝夕相处、日夜陪伴,酝酿出那么一对两对的简直不要太正常。
有一对是从高一就开始谈恋爱的,他俩初中便是校友,高中一同分到二班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展开恋情,但他俩保密工作做得很好,直到高二,班里同学才渐渐发现他俩的关系,这之后,自然瞒不过老白。
老白得知后,当即采取措施,把两人的家长请到了办公室。他俩本来都是老实的性格,并不太敢明面上跟老师和家长对抗,便只得假意分手,从此在教室里都只敢远远地有眼神交汇,话都不能多说一句。
还有一对……说出来孔见青都觉得挺匪夷所思的,聂帆和陆然。聂帆选了理科后来到二班,整个高二一年,跟陆然都没什么交集,直到高二结束的暑假从古城回来后,两人不知怎么就看对了眼,高调宣布在一起。然而有句话是“秀恩爱死得快”,他俩宣布恋爱的第三天,老白就冷着脸站在班门口点了他俩的名。
陆然,用她自己的话说,那是从小谈恋爱谈到大的,因为这种事被提溜到办公室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父母也管不住,任老白和父母怎么说,她都是眼观鼻鼻观心,面不改色,岿然不动。老白便从聂帆处下手,偏聂帆此人,又是素来跟韩应混的,他要是能那么听话才是见了鬼了,没说几句便跟老白吵了起来,把老白气得不清,放出狠话来:“要么分手,要么你们俩挑一个给我滚出二班!”聂帆跟陆然对视一眼,颇有男子气概地说道:“然然,你留下,我走,反正咱俩恋爱是要谈的,谁来都没用。”
第二天,聂帆就搬桌子转去了平行班。他人虽然混,但成绩还不赖,稳稳的年级前五十名,不管去到哪个班,都是班主任未来的“绩效”,自然有的是平行班愿意接收他。
就这样,陆然和聂帆开始了苦逼的“异地恋”。
但其实聂帆也只是一时冲动,跟老白赌气而已。毕竟已经是高三,再没心没肺无法无天的人,也不得不开始正视前途和未来。平行班的学习风气和师资力量都不如二班,况且他所有惦记的人都在二班,父母劝他,后来陆然也劝他,三个月后,他终于去找了老白,老老实实低头服了软,这才又把桌子搬了回来。只是在那之后,聂帆和陆然到底不敢再跟老白硬碰硬。
以上这些,只是为了说明老白对男女恋爱的零容忍态度。
孔见青一直都觉得,老白对于她和韩应的关系,多少是有猜测和怀疑的。而他之所以还没有正式朝他俩发难,想必只是苦于缺少明确的证据。
她心里忐忑,直到老白拿着成绩单站在班门口开始挨个点名,她都还没有想好到底要不要跟韩应坐同桌。
韩应却不管不顾,素来只坐后排窗边的他,这次作为第一名率先进教室挑选座位,毫不犹豫便走到了第三排中间坐下,那是孔见青常坐的区域。
走廊上瞬间激起一片小小的喧哗声,孔见青处于喧哗的中央,一个头变成了两个大。
她是班里的十几名,在她之前,有两个人试图挑选韩应旁边的座位,都被他用阴森的眼神吓走了,直到孔见青慢吞吞地走进来时,他的目光才定定地落在她身上,那里面释放出很多信号,有洋洋得意,有胸有成竹,还有“你敢不坐到我身边来你就死定了”。
孔见青最后纠结了一下,她想,人固有一死,或死于韩应,或死于老白。
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整颗心已经坚定。
那么,就让她跟韩应一起下地狱吧。
在韩应旁边坐下时,她觉得老白应该是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因为接下来的五秒钟,他都没有开口念下一个名字。
但好像也就仅此而已,孔见青紧张了一下午,一直在等着老白把她叫出去谈话,却始终没有等到。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高考前夕收拾东西离校,老白也没有对他俩坐同桌的这件事提出过任何异议,这件事,堪称孔见青整个高中生涯里排名第二的未解之谜——排名第一的是:陆然和聂帆到底是怎么看对眼并且情比金坚的?
总之就是,她和韩应的这个同桌,一坐就是半年。很久以后,她想,不管她和韩应在漫长的人生路上终将何去何从,起码,她与他,有一个十分圆满的高中三年。她很感激,也从不曾怨恨什么。
而她与韩应坐了同桌以后,成绩竟然开始慢慢回升。可能是当局者迷,她被自己的执念困在原地团团转,越着急越辨不清方向,但韩应来了,牵引着她一步一步拨开迷雾、重回正轨。
高考百日誓师的时候,她的成绩和心态都已经回归昔日水平。彼时,韩应稳坐年级第一,她重回年级第二,周考或者月考她做题手感比较好的话,偶尔还能压倒韩应一头。
最后的那半年,日子像越流越深的水,它沉静地向前流动着,一刻也不停歇,于无声之中给人以坚定与温柔。
高考前收拾东西离校的时候,各科老师依次来到班里做最后的交待。
小马站在讲台上的时候,还跟从前一样嘴碎又絮叨,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强调考试要带的文具和证件,考场上贴条形码、涂答题卡的注意事项,说到后面的时候,底下的同学们都已经躁动得坐不住了。
小马静了两秒钟,然后咧开嘴憨厚地笑了笑。他个子不高,身材微胖,头是圆的,脸也是圆的,笑起来的时候有点像弥勒佛。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开始讲起了风马牛不相及的故事:“……小时候我家里很穷,吃不到什么好东西。有一次在家门口,看见邻居的小男孩在吃一根火腿肠,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我眼巴巴地看了很久,最后一句话也没说,默默地回家了,那时候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长大挣钱了,我就买一筐一筐的火腿肠坐在家门口吃……”
底下哄然笑成一片,小马跟大家一起笑,笑着笑着,班里笑声渐渐停住,不知道哪里传来小声抽泣的声音。
小马最后说道:“好啦,今天我就啰唆到这里,同学们,愿此去前程似锦,再相逢依旧如故啊,以后发达了别忘了回一中来看看老师啊。”
“必须的!”下面是此起彼伏、震耳欲聋的回应。
聂帆乱入了一句:“小马,到时候我带一筐一筐的火腿肠来看你!”
又是满堂大笑。这时候,仿佛只有笑声能挥散离别的伤感。
小马唱罢,老白登场。
他俩是截然不同的两类老师。小马年轻几岁,人也憨厚和善,总是能跟同学们玩笑到一处;老白就不同了,永远都是冷着一张扑克脸,头发和表情一样的一丝不苟,人也刻板严肃。同学们私下里便总是称小马为没头脑,称老白为不高兴。
这种场合,想不都不用想就知道,老白定是会慷慨激昂地给大家上最后一堂思想教育课。从前他做思想工作给大家洗脑的时候,根本没几个人把他的那些陈词滥调听进耳朵里,大多数人都是自顾自地刷着习题,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他高低起伏的声音。至于今天……罢了,反正是最后一次了,就姑且给他个面子,听他讲讲吧。
但老白却很是出人意料。许是平日里他早已把话给说尽了,今天却不想说什么了,他是带着一台单反相机站在讲台上的。
孔见青也是第一次知道,老白这种严肃又无趣的中年男人,竟然还有摄影这么小资的爱好,她突然觉得,过去三年,她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老白。
班里的座位布局,从高二开始就变成了两两同桌,老白端着他的高级相机,以考场排考号的顺序,从前往后,再从后往前,穿梭在窄窄的过道上,给每一组同桌都拍了一张合照。
每拍一张,他都会对照片里的人说上一句话。
他对坐在一起的陆然和孟歌说:“来,给这姊妹两个先拍一张。”
他对聂帆说:“还跟老师赌气吗?”聂帆挠了挠头,嘿嘿笑道:“老师你说啥?我早忘了。”
他走到沈中天和岳文辕跟前:“没记错的话,你们俩刚入班的时候就是同桌吧?”沈中天嬉皮笑脸的:“善始善终嘛。”
到孔见青和韩应身边的时候……不巧,他俩白天刚吵了两句嘴,两个人都在气头上,为了跟韩应划清界线,孔见青还把自己的桌子往旁边挪了挪,平时紧紧并在一起的两张桌子,此时中间呲开一条宽达三厘米的缝。
老白要是注意不到他俩在闹别扭就见鬼了。但他一副浑然未觉的样子,瞥了韩应一眼,话里有话:“韩应,虽然过去没少把你提到办公室,但是,我对你还可以吧?”韩应笑:“嗯,谢谢老师的照顾。”老白这才端起相机对准他俩,看了一眼又把相机放下来:“你们俩离得八丈远,怎么着,一人框进半个脑袋?”
孔见青沉默了一下,没动。
韩应却也不看她,抬手就把她的桌子拖了过来,跟自己的桌子码到一起,又不由分说地去拽她的椅子,然后半趴在桌子上,跟她靠得很近,抬眼看镜头,唇角有愉悦笑意。
孔见青虽然是一副面瘫脸,嘴角还气哼哼的,但眼睛里已然藏了新鲜的开心。
“咔嚓”一声,两张年轻的脸庞被定格在相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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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我心里怪难受的。明天我要出远门了,接下来几天没法码字了,预计下周二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