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林羡鱼受诏回京都,曾在二人谈话中两三次提到了之前的那位掌首大人。柳渊对于他的评价很中肯,或者说更多的是钦佩。可是……他在黄县的案子后,却陷入了颓废之中,最后下落不明。
林羡鱼当然不相信他是因为一桩案子而离开,柳渊也说过,那桩案子中有蹊跷,他是为了找出幕后真正的黑手。可现在想想,或许这个人在这桩案子里,遇到了一些他无法释怀的事情。
他在台阶上坐了下来,声音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惋惜,“柳渊说过,那位裴大人是当世不可多得的破案奇才,心思缜密不在我之下。我一直在想,那时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能让那么意气风发前途无量的一个人,忽然销声匿迹。”
卢宴亭眼眸敛了敛,言道:“你说伏魔司前任掌首姓裴?与那位禁军统领裴冀是否有关?”
林羡鱼点头。前任伏魔司掌首名唤裴灿,乃是柳渊心腹裴冀的堂兄。江湖上关于裴灿的传闻也不少,可自打他失踪时候,似乎这世上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么一个人。他和裴冀关系不错,可当时在帝宫的时候,他也旁敲侧击地问过裴冀,裴冀却闭口不言,甚至连裴老大人也不愿提起。
这件事始终是柳渊和林羡鱼的心结,这次南巡,林羡鱼也曾暗地里问过宋微。宋微在朝为官数年,自是与裴灿相熟的,可是连他也不愿意多说,只向林羡鱼说了四个字——君子之风。
世人在说一位英雄,又或坐怀不乱的男子,或是那璨粲如星的女子,都会以君子冠之。古来,人们对君子多有诗词留下。譬如“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或“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又或者“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
君子以仁存于心,仁者爱人。以礼存于心,礼者敬人。宋微是个严谨而严肃的人,他能用君子之风说裴灿,想来那位裴大人定是位温文尔雅,谦恭温和,忠心又谨慎,极为聪慧的人。
江湖上也多有一些伪君子,这些人表面上可以用尽所有形容君子的溢美之词,可他们内心阴暗,城府极深,行事龌龊,确也比那小人更可恨。
后来在查案子的这些年,林羡鱼曾碰到过一个与黄县之事有关的人,也从他的口中得知了一些线索和内情,可总也支离破碎,无法拼凑完全。
此刻置身黄县,再细想当年得知的那些事情,林羡鱼惊得出了一身的冷汗。或许,裴灿离开伏魔司是对的。当年的事情也确实没有完结,否则也不会有今日凤鸣城之事。
他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转头看着卢宴亭,“我突然明白了,当年裴灿为何会走。宴亭,我们一直忽略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当年黄县那笔财宝的去处。”
卢宴亭愣住了,皱了皱眉头,奇怪道:“你的意思,难不成现在的案子起因,和当年裴灿查的那桩案子有关。而那案子中下落不明的财宝,才是凤鸣城凶案的真正缘由?”
林羡鱼点头。他之所以刚开始没有把这些联系到一起,是因为这其中牵扯了的东西实在太多。一来,与江潮音之死有关;二来与十大家族有牵连;三来,又和那沐风似乎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可是现在将所有的线索摆在一起,似乎这些事情中间都欠缺了一道关键的环扣。
没有这个环扣,所有的事情便也成了无稽之谈。江潮音就算是天人之姿,倾国倾城,爱慕她的人按照陈樰和云渺的说法,应该都是当世杰出的青年才俊,且他们又都是十大家族未来的家主,可以说富可敌国。江家就算再有实力,只要江潮音喜欢的,只管遵循她的意愿即可。
凤宸说的故事中,凤玉喜欢的人是那个医女。可陈樰和云渺口中,凤玉与江潮音一见钟情,因而两家定下了婚事。可是如果真是这样,凤玉又怎么会和那医女在一起,还生下了陆鸿渐?就算那医女对凤玉有救命之恩,依着凤家的实力,总也有办法报答。当初在忻城捉到凤玉的时候,凤玉对此事未提及半个字,这便是其中的纰漏。
可如果江潮音之死并非他们二人说的那般,在她死后十大家族聚首也非因她而起,是因裴灿追寻的那笔宝藏的话,却也是可以说得通,而时间也对得上。
十大家族虽然有权有势,也有无数金银财宝,可据案卷上记载,当年黄县的那笔财富可敌东岳国库一年的存余。世人都是贪婪的,谁又会放过如此诱人的财富,不想据为己有?
想明白了这些事情,林羡鱼忽而就笑了起来。不管那黄泉宫的少主是不是云渺,最起码他明白了一件事,当年那笔财富应该还在黄县之中,而只要查清了这桩案子,或许就能寻到失踪的裴灿。
卢宴亭暗暗叹了口气,忽而抬眉看着林羡鱼,幽幽说道:“阿羡,你应该知道,我是卢家的养子。”他看向了远处的山脉,“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的父母。”
林羡鱼轻轻“嗯”了声,应道:“我知道啊。当年你上山的时候,我师父就说了。我记得,他说过你好像也是官宦之后,只是不知何故父亲失踪,而你被卢家收养。不过嘛,卢家对你视如己出,养育之恩你可不能忘。卢伯伯是个大好人呢。”
卢宴亭眉头微微动了下,“我想找到我的生父,只是想弄清楚他为何狠心抛下我,将我放在大雪纷飞的街头。若是那夜没有人路过那条巷子,今日哪还有我卢宴亭……”
他没有再说下去。那些事情埋藏在他内心深处,不让他人触碰,甚至他自己都不敢想起。很多个夜晚,他从梦中惊醒,想起那夜的风雪,就觉得全身发寒。如果不是自小有林羡鱼和秦无雁,以及柳渊相伴,他很难想象这些年,他一个人该如何活下来。
林羡鱼伸手揽住卢宴亭的肩膀,笑眯眯道:“你啊,也不用想那么多。我们是好兄弟,这一辈子都会在一起,互相扶持,两肋插刀。”他拍了拍卢宴亭的肩膀,挑眉道:“等这桩案子了了,我让柳渊暗中派人去帮你找,我也会让伏魔司的人去找。”
说着,林羡鱼眼珠子转了转,朝身后瞥了一眼,“你可别忘了,咱们身后现在还有沉渊楼和潇湘馆,还有一个清吟殿呢。只要他们出手,我就不相信找不到。”
卢宴亭缓缓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等众人收拾好了,柳追月和霍白薰他们也回来了,众人便围在火堆旁,一边果腹,一边听林羡鱼讲他刚才想到的事情。说完,林羡鱼看向了那边正在饮酒的柳追月。
柳追月抬眉,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声音清浅,“我同意你的猜测,但是也仅仅是猜测。阿羡,南城……应该入夜时分会回来,你可想好了也怎么跟他说?”
林羡鱼听到柳追月这话,深觉得牙疼。这原本若只是牵扯到江潮音的死,或许江南城生气归生气,也只会想着将罪魁祸首给捉到,替自己的姑姑报仇。可现在情况完全变了,江家有可能也是因为觊觎那笔财宝才卷了进来,江潮音的死便也不是原来所想的那般。也不知,江南城会作何抉择。
略一思忖,林羡鱼无奈道:“实话实说吧,我相信南城有自己的判断力。就算他们真的是为了那笔财宝,可我觉得江家这次应该没有参与其中。这法不责众,只要查清事实,剩下的事情我自会处理。”
柳追月饮下一口酒,点头道:“如此也好。不过我还是得提醒你,黄泉宫没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林羡鱼虽不知晓柳追月到底知道了什么内情,可他明白,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是自己坚强的后盾,而柳追月也会在紧要关头替自己看着江南城,不会让他出什么大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