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院中的树木枝叶,斑驳落了下来,照在身上暖洋洋的。薛黎放开了陆鸿渐的手,陆鸿渐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二人眼睛上蒙的黑布被人取了下来,陆鸿渐伸手挡了挡阳光,这才向四周扫去。身侧站着四个婢女,身着襦裙,袅袅婷婷。前面站着那女子着了身鹅黄色的长褙子配浅蓝色褶裙,眉心点朱砂,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唇角噙笑,手中提着一盏宫灯。
鹅黄衣衫的女子瞧了陆鸿渐和薛黎一眼,以袖掩嘴轻声笑了起来,娇俏可爱,声音宛若黄鹂。半晌,她止住笑声,目光落在了薛黎身上,轻声说道:“你可有好些日子都没来了,今日倒是打扮的俊俏。”说着,看向陆鸿渐,笑道:“这位小公子是……”
薛黎微微敛了敛眸子,摆手道:“阿青姑娘又何必取笑我?之前几次那是因我们长老带着,还闹了不少笑话,幸而你家公子没追究。今日我们二人前来,是想问你公子一些事,不知阿青姑娘能否通禀一声,至于银两自不会少。”
被唤作阿青的丫头闻言,柳眉一挑,轻轻“哦”了声,眼角眉梢的笑意隐了去,思索了下,说道:“你们现在这等着,我去问问公子要不要见你们。”说完就提着裙角往前跑去,走了几步,又回头说道:“可千万不要乱跑哦,否则我也救不了你们。”
见那阿青姑娘走了,身旁站着的四名婢女也悄然退去,长廊下只余下了薛黎和陆鸿渐二人。陆鸿渐扯了扯薛黎的袖子,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们方才通过了一处很长的密道,本以为要来的地方在地下,但现在看来这些人蒙上他们的眼睛,只是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地方的具体位置,而这个地方应该仍旧在东市之中。
薛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仔细地看了眼四周,没发现异状这才拉着陆鸿渐往暗处走去。到了拐角的位置,见四下无人,薛黎声音低低说道:“这儿是长安东市的一处宅子,但是从来不让外人进,更不允许官府的人和江湖人进来。长安城中所有的消息,都是从这里出去的,待会你可千万别说羡哥哥的名字。”
陆鸿渐见他如此谨慎,便点了点头。他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周围的动静,这宅院颇大,内里应该有赌坊和青楼,隐约还可以问到酒菜的香味,可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可是,他不太明白,如果长安城所有的消息真是从这里出去的,那又为何会拒绝江湖人和官府的人呢?
可转念一想,陆鸿渐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以前他在凤鸣城的时候,也曾在乞丐窝里待过,听那些老乞丐说,这世上消息传播最快,最准的应该是青楼,其次则是丐帮。青楼中的姑娘有许多是各方势力的探子,而他们的恩客有江湖人,也有世家公子又或官府中人,获取消息最为便宜。丐帮的消息,则是因为丐帮弟子遍布大江南北,街头小巷,因而消息传播的最快。
这么一思索,陆鸿渐觉得,薛黎和阿青口中的那位公子,极有可能是个有权有势的人,而他的背后恐怕不止这么一座宅院,长安城中的青楼酒肆恐也有他的人,否则他又如何得到那些别人不知道的辛密消息,从而卖出高价给别人呢?
陆鸿渐脑袋转的飞快,也警惕了起来。他盯着薛黎的眼睛,问道:“刚才阿青姑娘说,你之前来过几次,也是来探听消息的吗?”
薛黎闻声眼睑敛了下,“我之前确实来过三次,是和丐帮的一位长老来的。当时长安丐帮分舵出了些事,陈贵让人来此处探听消息,并让长老带上了我。”
陆鸿渐一听这个,想到应该是丐帮的秘闻,便也没有继续往下问,只点了点头,轻声道:“原来是这样,那你应该知道这里的规矩。我以前听说,有些地方卖消息,并不需要银子,而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越是棘手的问题和消息,他们要的东西越奇怪。”
薛黎轻声叹了口气,陆鸿渐说的这种情况也不是不存在。在这座宅子里,只要问的是长安城和方圆百里的事,都能问出个结果来。有些消息需要付银子,有些消息依价值而定,未必银子就能解决。有时候,换取一条消息,付出的代价可能是你最为珍贵的东西。可是,他不会让陆鸿渐出意外。
薛黎跟个大人似的拍了拍陆鸿渐的脑袋,唇角绽出一丝笑意,缓缓道:“放心好了,万事有我呢。”
陆鸿渐诧异,看到他眼底闪过的那一抹怪异,心中升腾起一种诡异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来为何。他眸子转了转,忽而想起来薛黎身上中了尸毒的事情。霍白薰说过,薛黎的尸毒暂时只能压制,并不能完全清楚,而且不能动气。忽的,他心里一沉,猛地抬头迎上了薛黎的目光。
“你……你是不是从开始要带我来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打算?!”陆鸿渐双手攀住薛黎的肩膀,眼中迸射出寒意,似乎想要从他的眼睛看透他的内心。
薛黎笑了起来,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摇了摇头。“你别多想,我应该比你大几个月,你本应该就唤我一声兄长。兄长护着弟弟,不是应该的吗?更何况,这儿我可比你熟。待会,你别轻举妄动,那公子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要我们小心行事,不坏了这里的规矩,他是不会为难我们的。”
陆鸿渐见他不像是说谎,心里松了口气,正要开口说话,就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一阵叮当声。扭头的时候,就看到阿青提着宫灯站在那里,奇怪地看着他们二人。
薛黎握住陆鸿渐的手,两人朝阿青走了过去。阿青眨了眨眼睛,缓声道:“走吧,公子答应见你们了。”说罢,率先走了出去。
陆鸿渐和薛黎跟在她身后,越往前走,那嘈杂声和嬉笑声便越近。可是,陆鸿渐仔细去听,却似乎又隔了一堵墙,朦朦胧胧听不真切。骰子声,鼓瑟声,声声入耳,却听不清唱词。
薛黎见陆鸿渐有些走神,轻轻拽了下他的袖子。陆鸿渐恍惚回神,两人连忙追上阿青。拐过了假山和丛丛林木,又走过一片竹林,过了三道拱门,穿过长长地花廊,头顶上有垂丝海棠落了下来,红艳艳一片。花瓣被风吹起,飘飘洒洒,如同花雨。
前方传来了丝竹之声,这次陆鸿渐听清楚了。那唱歌的女子声音婉转,低低吟唱的却是前朝的一位词人所做的亡国之词。他有些诧异,长安这样的地方,竟还有人敢吟唱这种词曲……
“到了,公子在里头等着,二位自己进去吧。”阿青驻足,朝二人说完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