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前,小陂山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城中有些名气的大夫,以及游医都被府衙请了过去,替小陂山的村民医治,姜大夫也是其中之一。经过大家的诊断,一直认为村民都是中了毒。可是,到底是什么毒,却没有人能诊得出来,也只能用平常解毒的药来替他们医治。
可惜,后来小陂山的村民几乎全部因为中毒死去,那块地方便也寸草不生,成了长安城中无人踏足的地方。一转眼,事情过了半年之久,而那年夏天的一个雨夜,济仁堂的门被人叩响了。
那时已经过了子夜,城中宵禁,姜大夫写完了最后一个药方,打着哈欠准备回屋歇息。听到敲门声,虽有些不乐意,可医者父母心,他还是打开了药堂的门。门外站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姑娘,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孩子。两人站在屋檐下,没有撑伞,暴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裳,头发贴在了脸颊上。
那小孩脸色苍白,单薄的衣衫紧紧地贴在身上,冷得牙齿都在打颤,可一双眼睛里透着光,似是秋日夜里的星光,愣是一声不吭。女子脸颊上有伤,灯光下面色呈石灰色,牵着孩子的手瘦如骨柴,双眼深深陷了进去,身形瘦弱,好似一阵风就能把她给吹跑了。
姜大夫见这情形连忙将两人请进了屋中,担心他们着凉得了风寒,便让药铺的伙计去烧了热水,又让丫头给他们准备了干净的衣衫。待他们洗漱一番,这才替二人诊治。那孩子只是有些营养不良,加上好几日没有好好吃饭,整个人显得精神不济。
可等姜大夫为那女子诊脉的时候,她已经昏睡了过去。当时急于救人,便也未顾及男女之别。手落在那女子腕间地时候,他整个人都僵住了。女子的脉象和小陂山那些村民的脉象一般无二,而且更加的严重。她的脉象虚浮,若不是他经验老到,恐怕连脉都摸不到。
小孩被丫鬟领到了后堂,姜大夫的夫人是个和善的人,见那孩子生的可爱,便也将他留在自己身边,让厨房给他送来了吃食。孩子起先有些拘谨,姜夫人与他多聊了一会,便也放开了,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直到桌上的吃食一扫而光,又喝了一碗小米粥这才作罢。
姜大夫心中称奇,小陂山的村民半年前就已经全部掩埋,甚至有可能染了毒的物件,官府也安排人全部给烧了,还叫来了里正,仔细地对照过尸体,人数也好,还是相貌也罢,也都一一对得上。按说,现在小陂山已经没有人住了,又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又中了同样的毒?
姜大夫百思不得其解,可那女子昏迷,无法从她口中问出一二。不知道详细的情形,便也无法下药。想来想去,姜大夫让人将那女子送到了后堂,安置好了之后,只施了针,给她配了常用清热解毒的药,安排人去煎药,自己便也去了后院看那孩子。
那孩子倒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吃完了东西,规规矩矩地谢过了姜夫人,坐在屋中一言不发。姜夫人问他什么,他偶尔会答一两句,问得多了,他不知道的就只摇头。姜夫人这才知道,那孩子叫陈胤,今年不过五岁,其他的事情他一概不知,就连与他同来的女子叫什么,他都不知道。
姜大夫到了后院,听到屋内一片寂静,颇为奇怪,便推门进去。就看到那孩子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双眼盯着那边桌上放着的一盆兰花,看得专注。他虽然人小,但看她的神情和动作,似乎对外界的事情并不在意,颇有些少年老成的感觉。
姜大夫摇了摇头,抬脚进了屋中。听到声音,那孩子回过头来,起身向他施礼。许是因为太过瘦弱的缘故,衣裳穿着有些松松垮垮,可系带和腰带却系的认真,即便是发丝,也梳得一丝不苟。
姜大夫说到这里,暗暗叹了口气,摇头道:“那个孩子,可以说是我见过最坚强的孩子。他问我随他一起来的女子有没有救。我回答了他,而且并未做任何的隐瞒。”说到这,他微微顿了下,“你们大概无法想象,一个五岁的孩子,给你的那种感觉,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没有半点的情绪。”
姜大夫同他说了那女子的情形后,便问他两人来自何处,为何那女子会成了那般模样。那孩子却摇了摇头,声称自己以前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醒来的时候便和她在一处,后来就被带到了长安。至于他为何会跟来,他倒是很坦然。他说,自己不是那女子的对手,既然打不过别人,又逃不走,那只能跟着。
既然从他口中问不出缘由,姜大夫也只能作罢,见夜已深了,给他安排了住处。那女子施针后倒是清醒了一会。她告诉姜大夫,她确实是小陂山的村民。前些日子来长安时想起了小陂山的事,便也去了小陂山。谁知道去了之后,发现小陂山附近似乎有人,而后她进入了树林,后来的事情她也就不清楚了。
直到三日前,她发觉自己身体有异,想到半年前小陂山的事情不寒而栗,便寻了大夫医治,可惜诸人都没有法子,有人提到了姜大夫,她这才冒雨连夜赶到了济仁堂。
姜大夫听完她的话之后心中满是疑惑,那孩纸话中的意思很明显,这女子是懂的武功的。他诊脉的时候也发现了这个问题,可是她对此事却只字未提,甚至有意隐瞒,可见她所说并非全然是真的。但是,她既然不愿意说,那自己问下去也是白搭,便也没有继续追问。
这到底如何中的毒不清楚,毒却比小陂山村民中的毒更为霸道,此事让姜大夫很是头疼。他将女子和孩童留在了济仁堂,三天三夜未眠,可愣是没有寻到解读之法。什么糯米水,祛毒药都用过了,甚至连自己藏了多年的雪莲也做了药引,可女子身上的毒仍旧没有清除。
“哎……”
姜大夫重重叹息一声,无奈道:“可惜,我费尽心思,仍未寻到办法。后来的一天夜里,那女子带着孩童走了,走时留了一份书信,谢我这些日子的照顾。”
他停顿了会,眼中满是惋惜,“大概又过了差不多半年吧,已经入了冬。有天清晨我出门的时候,看到了那孩子站在大雪中,冻得嘴唇发紫。见到我,他一句话都没说,拽着我出了城。也是那时,我看到了那女子的尸骨,正如霍姑娘说的那般,全身骨骼石化,一碰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