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路的那丫鬟早已退了下去,林羡鱼和卢宴亭站在台阶上,鼻间有清淡的熏香味袭了过来。就见那女子莲步轻移,一身的淡蓝色衣裳在灯火照耀下,银线所绣的牡丹似是被风浮动,闪着银色的光芒。她的发间簪着银制的发簪,簪子的样式是南疆特有的,下方缀着三角铃铛,走路之时随着她的动作飒飒之声不绝于耳。女子眉眼带着几分俊朗,并不似女儿家那般柔弱。
林羡鱼打量了她一番,心中暗道:看来,不是个普通的青楼女子。瞧她这样貌,虽说身着的是鹅黄色的长褙子,配着淡蓝色的百褶裙,可行动之时带着英气,说话间却让人又有一丝恍惚。若是只听声音,更像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声音温润,听着让人骨头都酥了。
待那女子近了,林羡鱼微微颌首。卢宴亭向来不喜欢这些,便也只轻轻点了点头,就扭头看向了别处。贺语站在阶下,向着林羡鱼和卢宴亭盈盈一拜,眉眼之间脉脉含情,眼波流转之下,轻声细语道:“贺语见过两位公子。二位既然来了,便请寻地方自行落座吧。”
林羡鱼谢过,往院中打量了一眼,见角落的地方有一处空座,便携着卢宴亭走了过去。方落座,就有丫鬟走了过来,一会的功夫,桌上已摆满了酒菜。林羡鱼的心思全然没有在酒上,反而被那贺语和丫鬟身上的熏香所吸引。这自打到了滇城,总有人提到熏香,由不得他不留意。
怎么说呢,贺语身上的熏香与那丫鬟的大不相同,与普通人家的女子以及千音阁和绛花楼的那些人更是不同。一般女儿家的熏香,大多是用花制香,闻着清淡,如沐春风。丫鬟身上的熏香似是果香,仔细辨别可以闻得出有梨子和梨花的香味。贺语身上的香很奇特,初闻如栀子,再闻如苍柏,细究却夹杂着沉香和崖柏,似乎还有一味香料……林羡鱼有些不确定,好似是奇兰香。
卢宴亭给自己和林羡鱼斟满了酒,将酒盏推到了林羡鱼面前,见他眉头紧锁似是在沉思,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疑惑道:“你……”刚说了一个字,却也拧起了眉头,“香味?”
林羡鱼低头,转身在卢宴亭耳畔低声说了几句,而后有些不解道:“我对香料并不了解,但我可以确定,她身上的香是这滇城独一份的。”
林羡鱼说这话在卢宴亭看来,倒是有些自谦了。林羡鱼虽不制香,可原来二人在临渊山庄的时候,被秦无垢和顾臻抓着闻各种的香料,识草药。他们就算不制香,不懂歧黄之术,也比那普通人了解的多。他说那贺语身上的香味奇特,是滇城独一份,那必然错不了。
卢宴亭将酒盏递到了他手中,眉头挑了挑,“别说话,喝酒。”
林羡鱼也是无奈,索性端着酒盏浅浅啜了一口。这酒入喉中,甜中带着微微的辛辣,不呛,很是绵柔。仔细看杯中残酒,酒色显出一丝的红色,瞧着就让人迷醉。他拢了拢眉头,顿时明白了。这酒应该就是南疆特制的果子酒,他和卢宴亭饮的应该就是桑葚酒。
南疆之地气候适宜,四季如春,百花常开,山野之间便也多果子。南疆百姓聪慧,善于将花制成各种馅料的饼子,又或是酿酒。这酒也不单纯的只有百花酒,还有各种的果子酒。南疆的酒不似别处的酒那般辛辣,入口夹杂花香又或是果香,就算是孩童也可饮用。
林羡鱼和卢宴亭饮着酒,听着周围桌上的人谈论着。两人来此处本也不是来饮酒,这耳朵内便也传来了个各种的声音。邻桌坐着的是个年纪较大的人,看那一身的衣衫也不是普通人。他坐在那,与身侧的年轻人低低说话,细听说的竟是宋王府的事。
那年轻人看模样也是个读书人,说话间头头是道。他听长者说完,略作沉吟,低声道:“先生这话是何意,难道宋王爷这次的鉴宝雅集有蹊跷?”说着,眉头拢在了一起,摇头道:“应该不会啊,宋王爷可是个聪明人,不至于作出这样的事情来。可是,他将圣上所赐之物拿出来,意欲换取黄白之物,确实不妥。”
长者听了他这话,声音沉沉。“话是这样说,可是啊,这人有七情六欲,宋王爷执掌南疆这么多年,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手中握有十万铁骑,若是他有个什么心思,遭殃的可是咱们这些百姓。你啊,还是年纪太小,见识太少。这有些事情还真不能看表面。”
年轻人还是头一次听长者说这样的话,眼中满是震惊,连忙道:“先生莫要说糊话。这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到了,那可不得了。”
长者笑了起来,端着酒盏一饮而尽,而后伸手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眯眼道:“对对对,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咱们啊,不过就是平头老百姓,不想那些个事。今日难得出来一趟,咱们爷孙俩就只管喝酒,不论其他事。来,给我满上。”
年轻人暗暗松了一口气,给长者斟满了酒,与他举杯同饮,便也不再说其他,只言这同贺楼的事,说那杯中物,倒也常有笑声。
林羡鱼和卢宴亭听到两人这话,都陷入了沉思之中。看来,也并非是他们觉得宋祁安有问题,这滇城之中的百姓,那些个明眼人也已察觉南疆有异。只是,事情到了这份上,林羡鱼缺越发的觉得有些不对劲。有时候众口烁烁,未必就是真的。
那边檐下有姑娘抚琴,方才入了屋中的贺语又再次出现在了庭院之中。不过,这次她的装扮有所不同。她身上的衣衫换了,一身劲装英姿飒爽。她手中持着两柄长剑,落落大方往院中一站,朝着众人施礼。那边琴声一转,势如万马奔腾,院落四处随之响起了鼓声。
随着鼓声一起,贺语长剑击出。林羡鱼暗暗乍舌,这女子说话温柔似水,这手上的功夫可一点都不比他们差。虽说,她出剑之时没有任何的内力,但长剑击出之时的气劲,让人叹服。看样子,她应该是学过些功夫。那双眼眸里满是星星,回首之间笑意让人沉醉。
林羡鱼和卢宴亭总算是明白了,同贺楼之所以能有这样的名声,靠的不是琴技和善解人意,而是贺语与其他人都不同。初见之时就觉得她不是个寻常女子,这一曲剑舞更显得她与众不同。或许,并不是说有人都喜欢那些个莺莺燕燕解语花,也有人更偏爱武妆。
一曲毕,院落中掌声如雷动。贺语再三致谢,这才退了回去。林羡鱼暗暗赞叹,却在此时目光落在了那边的桌上。不远处的桌上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他穿着一身乞丐的衣服,头发也是乱糟糟的,口中噙着根不知从何处扯来的青草,斜斜地坐在那里。
林羡鱼眼睛眯了眯,忽而有了主意。院中的人仍旧情绪高涨,酒过三巡,说有人都有了些醉意。林羡鱼觉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与卢宴亭起了身,两人留下了银两,转身出了同贺楼。然,二人并没有走远,而是蹲在同贺楼外的一处屋顶上,望着院中陆陆续续出来的人。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林羡鱼都有些困了,靠在卢宴亭肩膀上不断打着哈欠。
忽地,卢宴亭出声道:“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