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亲生的孩子一天尿几次都记得。需要她做奶娘的孩子,连一天吃几顿都记得不清楚。
这是做奶娘的吗?
毅亲王有种想把那个挑选奶娘的人抓来大卸八块的冲动。
可是再一想,挑选奶娘这件事,其实是王妃和诸素素一起最后拿主意的……毅亲王只好郁闷地抿紧唇,继续听着外面的说话。
诸素素看着焦奶娘笑,拍了拍桌子。
焦奶娘的心都要跳出来腔子,忙道:“诸郎中,还是我来抱着孩子吧。”
诸素素这一次没有拦着,看着焦奶娘把她的孩子从桌上抱起来,如珠似宝地抱在怀里。
“焦奶娘,你孩子身上的衣裳、襁褓,还有尿布,都是毅亲王府准备的吧?”
“是啊。”焦奶娘抱回自己的孩子,脸上的气色好了许多,笑着拍了拍孩子的襁褓,道:“王爷和王妃是大善人,对我和我的孩子都很好。”
毅亲王这一次在屏风后面气得七窍生烟。——你才大善人!你全家都是大善人!
诸素素也瞪着焦奶娘,一时都忘了该说什么,只在心底懊悔。确实是没有做过娘的人,不知道孩子对女人意味着什么。
若是她曾经有过孩子,肯定就不会出这样抽疯的主意了……
诸素素一边默默忏悔,一边道:“那你家里有几口人?是做什么营生的?”
焦奶娘喜滋滋地道:“我家里人不多,有个姑姑是王妃的管事妈妈,正好王妃找奶娘,我姑姑就荐了我进来。”
原来还是关系户。
诸素素有些不耐烦地问道:“说你自己家。你姑姑家不能算你家吧?”
焦奶娘这才发现诸素素的语气有些不善,忙收敛了喜色,讪讪地道:“姑姑是出了嫁的,当然不算我家。我家只有公公婆婆,我男人,还有一个弟弟、小姑。弟弟刚刚说上媳妇儿,小姑明年出嫁。”说着家里的情况,焦奶娘心情又好起来,“我家本来是做豆腐的,因孩子多,家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我嫁过来才一年,家里本是过得抠抠搜搜。弟弟说不上媳妇,小姑也没有嫁妆,嫁不出去。我来王府才做了不到一个月的奶娘,我家里就好多了。”
诸素素静静地看着她。
焦奶娘跟打开话匣子一样,“多亏了王妃慈善。以前听人说,给大户人家做奶娘都要抛下孩子,把自己的奶给别人的孩子吃,自己的孩子只能吃米糊,我是不愿意的。可是听说王府里做奶娘,不仅不用抛下孩子,还能带进来一起照看,我们全家都高兴坏了……”其实还有呢,在这里带自己的孩子,都不用自己洗尿布,有那么多的下人伺候,她真是觉得轻松多了。
诸素素脸上火辣辣的,再也受不了,厉声喝道:“住口!”
“……呃,怎么啦?诸郎中?可是我说错了话?”焦奶娘终于发现诸素素的不对劲,看着她涨红的面颊,焦奶娘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诸素素唰的一声站起来,指着奶娘的鼻子道:“你别忘了,你是来做奶娘的!你看你的样子,你像是奶娘吗?——就记得自己的孩子吃喝拉撒,你应该负责任的那个孩子呢?他哭闹的时候你在哪里?他吐奶的时候你有没有想过要如何减轻他的痛苦?他一天比一天瘦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愧疚难过?——我真是瞎了眼了,居然会挑你这样的人做奶娘!”
焦奶娘一听诸素素的话,猛然警醒过来,知道自己太过忘形。那些话,本不该当着人说,但是憋在心里久了,诸素素又不是王府的人,她才无意中说了出来。
“诸郎中……诸郎中……我……奴婢不敢了,奴婢知错了,求诸郎中高抬贵手,奴婢一定会好好带小世子,比自己的孩子还要用心!”焦奶娘吓得跪了下来,把孩子放在地上,连连给诸素素磕头。
诸素素深吸一口气,点头道:“饶了你也行,不过你的孩子就不能再待在王府,要送回去。”
“啊?”焦奶娘心里难受得不行,“能不能把孩子留下?奴婢的孩子才两个多月啊……”
“不想把孩子送走?那好,你收拾东西,和你孩子一起回去吧。”诸素素也不想再跟她罗嗦,指着大门道:“你出去,现在就走,不用再来了。”
焦奶娘张了张嘴,想说诸素素不是王府的人,可是想起王爷和王妃对她言听计从的样子,她只好把话又咽下去,垂泪道:“奴婢把孩子送回去。奴婢已经是毅亲王府的下人,不能走的。”
诸素素挥挥手,“你先出去,直接回你的屋子,不要跟别的奶娘说话,听见没有?”
焦奶娘哪有心思再跟别人说话,失魂落魄地抱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这间屋子,回自己住的厢房淌眼抹泪去了,一边伤心,一边给自己的孩子收拾东西。
这边诸素素又叫了樊奶娘和乔奶娘,不出她的意料,这俩人跟焦奶娘没有多大差别,都是对自己儿子的事儿如数家珍,对小世子却含含糊糊,很多事情都是乱说。
诸素素抚了抚额,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乔奶娘,淡淡地道:“好了,你回去吧。你的孩子不能再留在王府了。”
乔奶娘也是同前面的焦奶娘和樊奶娘一样,立刻就泪流满面,给诸素素磕头求饶,想把孩子继续留下来,同样保证她会好好喂养小世子。
诸素素懒得听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不过这件事,算是她犯错在先,给了这些奶娘不该有的念想,她也要付一部分责任,因此她也没有迫得太紧,只是道:“你好好想想。小世子这十天来瘦了那么多,何尝不是你们太过份的缘故?但凡你们能够多顾念他一些,他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乔奶娘的年纪是这四个奶娘里面最小的,为自己争辩的话也最多,闻言忙道:“诸郎中,这可冤枉我们了。这十天来,小世子都是徐奶娘一个人带的。小世子有了不好,关我们什么事?”
咦,居然还敢顶嘴!
诸素素大怒,指着乔奶娘道:“你们自己一个个偷懒耍滑,居然还怪在别人头上!”
乔奶娘不服气,嘟哝道:“本来就是啊。那徐奶娘把小世子把得紧紧的,白天黑夜都只要她一个人喂。我们……当然不跟她争了。”
其实她们三个是乐得轻松,恨不得都让徐奶娘包圆算了。最多在徐奶娘自己的儿子哭泣的时候,才抽空喂一喂。她们自己在王府吃得好穿得好,还不用做活,每天只要吃、睡,然后带孩子就可以了。可以说,她们在家里做月子的时候,都没有过得这样舒服过,自然颇有乐不思蜀之感。
诸素素也知道这些奶娘是故意的。不然她给她们排好了班次,每人晚上都要带一晚上小世子,四人轮班,到了最后,居然就变成只有徐奶娘一个人带小世子了。
这些人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看见诸素素盛怒的样子,乔奶娘终于软下来,一个劲儿给诸素素磕头。
诸素素挥挥手,让她下去。孩子肯定是要送回去的,各家的信应该已经送出去了吧?
诸素素在屋里沉吟。
毅亲王在屏风后面恼得把自己的袍子都快揉成咸菜了。
最后一个进来的,是徐奶娘。
看着徐奶娘双眼红肿的样子,诸素素的声音缓和许多。
“徐奶娘,坐。”诸素素甚至给徐奶娘指了个位置。
徐奶娘弯腰谢过,坐到诸素素身边的绣墩上。
诸素素对她的孩子伸出手,“给我瞧瞧。”
徐奶娘将孩子放到她手里。
诸素素仔细瞧了瞧这个孩子,发现是这四个孩子当中,生得最俊俏的。眉目清朗,鼻子高直,最重要是四个孩子里最实沉的。
诸素素举了举这孩子,发现他的脖子居然还有些软软的,抬不起头。
“哟,你这孩子也太胖了,瞧这沉甸甸实沉劲儿。你孩子多大了?”诸素素笑着问道。
徐奶娘也跟着笑,道:“他两个多月了,长胖也是应该的。”说完似乎不想谈自己的儿子,追着问诸素素,“诸郎中,小世子怎样了?刚才我好像又听见他哭了一场。”
诸素素笑着叹息,“小世子啊,确实有些不妥。”
这话一说,不仅徐奶娘脸色骤变,就连屏风后面的毅亲王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
诸素素顿了顿,想起毅亲王也在这屋里听着她们说话呢,忙闭口不提,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徐奶娘却很是关切,追着问道:“诸郎中,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说着,眼巴巴地看着诸素素,“就算有不妥,诸郎中杏林国手,应该能有法子救救他吧?”
诸素素摇摇头,“我只是郎中,不是神仙。我治得了病,治不了命。”诸素素的本意,是在说那些先天缺陷的病她治不了。这种病,就算是到了后世,同样没法治。
可是听在徐奶娘耳朵里,却像是别有涵义一样,听得她脸上的血色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
“你怎么啦?”诸素素注意到徐奶娘脸色的变化,很是奇怪。
“真的治不好了吗?”徐奶娘的声音有些飘忽。
诸素素想了想,“也不叫治不好吧。不过他的一辈子,就这样锦衣玉食地养着,也能长大成人。若不是王府这样的情形,一般人家还真养不起那种孩子。”
徐奶娘的心里更是一沉,过了许久,才陪笑着问诸素素,“诸郎中说笑了。既然能养大,还是能治好的吧?”
“这种病,无所谓治不治得好。”诸素素索性直言不讳,也算是给屏风后面的毅亲王打个预防针吧。
徐奶娘紧紧抱着孩子,纤瘦的手背上爆出青筋。
“因为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诸素素淡淡地道。
毅亲王听见这话,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阵阵发黑。他要用力握住圈椅的椅背,才能让自己不摇摇欲坠。
徐奶娘也整个人都歪在地上,失神地道:“怎会这样?怎么会是娘胎里带来的?”
诸素素不以为意,道:“娘胎里带的病多了,这还是最轻的一种。我说了,无所谓治不治得好。以王府的条件,养大这个孩子是没问题的。只是这孩子……就会很一般了,不会出类拔萃,更不会成为人中龙凤。”她含蓄地降低毅亲王对他嫡长子的期望值。
徐奶娘听了这话,如同泥塑木雕一样,直直地跪在地上,过了好久,才缓缓点头道:“只要能活着,比什么都强。”
这就是慈母胸怀啊……诸素素在心里感慨,低头仔细查看徐奶娘的孩子,看多了,就觉得眼熟。但是再想到除了那个小世子以外,这些孩子都是白白胖胖,看上去都差不多,也许她是刚才看了三个孩子,有些看迷糊了。
“哇——!”诸素素怀里的孩子似乎很不想让她诊脉,开始挣扎扭动起来。
戴在他头上的小老虎帽被他挣得耷拉下来,盖住他的眼睛。
那孩子两只眼睛被帽子挡住看不见了,便哭得更加厉害。
诸素素笑着哄他:“别哭啊,我给你把帽子取下来。”说着就要取下帽子。
徐奶娘忙道:“诸郎中,还是把孩子给我吧。他脾性大,惹哭了要好半天才能哄好呢。”说着就要站起来,从诸素素怀里接过孩子。
诸素素哪里会听奶娘的话?依然紧紧把着孩子不放手,笑着看徐奶娘跟她抢孩子。
徐奶娘用力拽了几次,都没法把孩子从诸素素怀里抱走。
听到那孩子哭得越来越厉害,徐奶娘极是心疼,对诸素素道:“诸郎中,让奴婢抱吧。您看他气得这个样子……大概也是饿了,奴婢要喂奶了。”
诸素素低头,看见那孩子果然涨红脸,一双小手已经从襁褓里面挣出来,在脑袋上胡抓乱打,几下子就把那小老虎帽拽了下来。
徐奶娘的手捂住了嘴。
诸素素没有注意到徐奶娘的举动,她的注意力被那孩子头上跳动的卤门吸引住了。
“徐奶娘,你孩子多大了?”诸素素一边哄着孩子,一边问道。
徐奶娘道:“两个多月啊。”
“两个多月?你不能给个具体的数?你孩子什么时候出生的?”诸素素看了徐奶娘一眼。
徐奶娘忙道:“他是腊月初十生的,到现在两个多月了。”
诸素素又看了那卤门一眼。两个多月,这缝儿可不小。
终于把孩子放到徐奶娘怀里,然后问了问小世子的情况。
果然,徐奶娘对小世子的情形了如指掌,比自己的儿子的上心多了。
诸素素松口气,觉得自己的傻主意并没有完全不起作用。
“你回去给孩子收拾东西。我已经遣人去你们的家里报信,让他们派人过来接孩子。”诸素素对徐奶娘很是和颜悦色。
徐奶娘这一次才真正面色大变,她紧紧抱着怀里的襁褓问道:“诸郎中,为何要把孩子送回去?不是说要陪小世子一起长大吗?——我家长生日后可以给小世子使唤的,您看他生得多壮?”
诸素素笑着点点头,“是挺壮。不过,小世子还小,暂时还不需要小伙伴,也不需要下人。你们的孩子,还是送回去给家里人带吧。你们在这里,唯一的事情就是给小世子喂奶。你也知道,小世子容易吐奶,身上又有毛病,只有少食多餐了。你们四个奶娘,才算是真正派上用场。”
徐奶娘失魂落魄地走出屋子,抱着孩子来到外面的回廊下。
四个奶娘的家人来得很快,都在院子里等着。
诸素素走出来,道:“把孩子交给你们的家人带回去吧。”
几个奶娘没有法子,只好一步一挪来到家人身边,把手里的孩子依依不舍地放在家人怀里,一个个都在低声叮嘱自己的家人,要如何带孩子,自己的孩子有多少习惯,恨不得让家里人再给自己的孩子找个奶娘。
每个人都在流泪,包括徐奶娘。
诸素素看见徐奶娘这时候流的泪,才发现这才是亲娘应该流的泪,因为跟刚才毅亲王妃流泪的样子差不多,都是隐忍、压抑的。不过毅亲王妃的哭泣带着伤楚。而徐奶娘的哭泣,却是带着一股深深的恐惧在里面。
先前嚎啕大哭的徐奶娘,跟现在隐忍流泪的徐奶娘,看上去判若两人。
诸素素抱着胳膊,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下,看着院子里的情形。
这四个奶娘就像经历生离死别一样,哭成了泪人儿。
诸素素已经不再懊恼,她这个提议是彻底错了。——要不要重新换奶娘呢?她强行让她们把孩子送走,会不会让这些奶娘心有怨怼呢?
如果有怨气,他们怎么放心把小世子交给她们带呢?
再说,小世子本来就比一般正常的孩子病弱。
诸素素放下胳膊,走下回廊的台阶。
乔奶娘站在离台阶最近的地方,正在跟一个老实巴交的妇人交待,“每天要给他吃奶糕。我会送银子出来,在孩子身上不要省。”说着,她摸了摸自己孩子的脑门。
诸素素从她身边走过,眼角的余光在乔奶娘孩子的脑门上掠过。
没走多远,她猛地停下脚步,回到乔奶娘身边,摸了摸她孩子的卤门,问道:“你孩子多大了?”
“腊月二十生的。”乔奶娘老实多了,不敢再顶嘴。
“腊月二十?”诸素素皱起眉头。比徐奶娘的儿子还小十天呢,可是乔奶娘儿子卤门缝儿就没有徐奶娘儿子的大。
“诸郎中,怎么啦?”乔奶娘心里直打鼓,不知道自己又出了什么错。
诸素素摇摇头,笑道:“没事。”
索性走到焦奶娘和樊奶娘身边,仔细瞧了瞧她们儿子的卤门,问清了她们孩子的出生日期,都比徐奶娘儿子要小,可是他们的卤门缝儿都要小的多。
卤门是刚出生的时候最大,然后会逐渐缩小合拢,到孩子周岁之后完全消失。
可是徐奶娘的儿子,简直是卤门“逆生长”。不应该他年纪最大,卤门缝儿也最大啊,明明应该最小才对。
怎么会这样?
诸素素心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她想抓住,却又觉得太过虚无缥缈,完全摸不着头脑。
乔奶娘蹭过来,看见诸素素直愣愣盯着对面徐奶娘的儿子瞧,笑着道:“诸郎中,你也觉得奇怪吧?徐奶娘的儿子刚来的时候,我可见过,又瘦又小,虽然比我们家小子大十天,可是看上去还没有小世子刚出生的时候大呢。我们都说这孩子是来王府沾了福气……”说着压低声音,“特别是借了小世子的福气。”
诸素素一下子明白过来,为何她有些地方想不通!
十天前,她还记得小世子的体重成长正常。如果小世子真的是娘胎里带来的毛病,他从一出生就会吐奶,不会好好长了二十天,然后开始出毛病。
但是现在这个小世子,确确实实有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这一点,她还是比较自信的。因为她今天刚刚全身检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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