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坐在门口的两个公安,金重山一愣神,差点吓尿了,在半秒内露出笑容,捂着裆,道:“坐着呢?不用起来,不用起来,我去上个卫生间就回。”
两个公安站了起来,关清明出来了。
“抓吗?”
“抓。”
“现在抓?”
“对,现在就抓。”
金重山往卫生间冲,感觉背后有座大山在压下来。关厅长和那两人说话的声音是特意压低的,但他还是听见了,浑身冷汗直冒。
不,不能让他们抓到,在监狱里没法赚钱,给我点时间,我这就下海,我会把挪用的公款全还回来。钟石只会读书,家里不给他寄钱,他会饿死的。我还等着他延续香火呢。
怎么摆脱他们?
不,不能跳窗,窗子太高了,跳下去死不了,至少断胳膊腿,而且太狼狈了,我要保持良好的形象,没有形象毋宁死。办公室后面是池塘,池塘被高墙围着,我是文明人,不是穷凶极恶的罪犯。
放松出来,对两个公安道:“我下楼打点开水。”
两个公安不理会,跟在后面,更后面是并排着的关清明、郝天沐和唐康之,形成了一个一二三的数字阵型。四楼、三楼、二楼、一楼。
“开水在二楼。”唐康之喊道。
“他想跑。”关清明的话音一落,两个公安大踏步上去,一边一个扭住金重山的胳膊。
“关厅长,给我点面子,这里全是熟人,求您了,我跑不了的,别让我坐警车,让我把吉普开出去吧,上了大路,我就跟你们上警车。”
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多了,都是各个办公室出来看热闹的,都在交头接耳,关清明走过去,不动声色地将两个公安的手掰开,挽着金重山,从他口袋里掏出钥匙一摇晃,小声道:“我开车送你一程。已经很给你面子了,不然一进办公室,我就会让人给你上手铐,不要再跟我耍花样。沦落到这种地步,是你咎由自取,怪不了任何人。我的儿子还在国内混呢,你把儿子送到学费生活费最贵的国家。”
金重山突然明白了关清明的心理,冷笑一声,这是在嫉妒我?郝天沐嫉妒我,你关清明也嫉妒我?你们胆子小没脑子,不等于我胆子小没脑子。但他没说出口,此刻他在想如何逃脱。
是的,铁轨,京广线上每天有无数趟来往的货车,随便爬上哪一趟都能逃脱牢狱之灾。
一个公安掏出手铐,瞬间将金重山拷上,但这两人做得很人性化,连离他们最近的郝书记和唐康之都没看见手铐。
出了办公楼,在院子里,大家看见的是金站长,双手抱着衣服,关厅长挽着他的胳膊,很是亲昵地将他送上吉普后坐,关厅长居然也会开车,上了驾驶台,驾着车走了。
警车在前面,吉普在后面。郝天沐一看中午了,也开着车跟在后面,唐康之拉开车门进来,道:“郝书记,我坐您的顺风车,我到我妈家去。”
似乎知道郝书记有事,今天没人蹭车。
关清明的司机在一楼找了个地方睡觉,领导出去了,他才被人推醒,抹着脸清醒了一下,跟上了前面的车,四辆车浩浩荡荡地缓慢而行。
警车开得很慢,时刻从后视镜里看吉普。车走上了乡间修筑的沥青路,金重山看见了缓缓而行的王鑫亿,对方也好奇地冲车内狐疑了一把,貌似看出了异常。几个骑车下班的省棉仓库上班的同事,也都看在眼里,好像又有新闻要发生。
终于到了那个离铁轨最近的地方,金重山突然捂着肚子哼哼起来,道:“关厅长,快停车,快停车,我肚子疼,要上厕所,大号,快停车,我憋不住了。”
“这里哪有厕所?”
“这里没厕所,我就在路边找个草丛遮掩一下,快,我受不了了。”
关清明见金重山满脸苍白,不像作伪,连忙把车停下了。金重山拉开车门就跑。前面的警车连忙倒车,停下,人像离弦的箭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郝天沐的车也到了,问。
“金重山的心计真多,说腹泻,让我停车,看看,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哪里是肚子不舒服,简直就是诡计多端。”关清明说完也跟着跑过去。
这是一个三角地带,沥青路旁边就是五个绿土坡,过了土坡,就是一个高高的石头坡,坡上就是铁轨,平均不到五分钟,就有一列货车飞驰而过,有时候甚至是两列火车,相对呼啸而过。
金重山毕竟没有公安跑得快,很快被追上了,不过他已经到了碎石坡,耍赖地往地上一躺,抓起一把石头就往两人脸上扔,乘那两人本能自卫的时机,又像兔子一样飞跑起来。
上了铁轨,扯起腿子跑,两个公安在后面狂追。
“火车!火车!火车来了。快下来。”郝天沐突然看到已经能看见火车的绿脑袋,大声提醒。
关清明听见郝天沐一喊,立刻停下了,转头一看见火车快到跟前了,惊慌失措地踩着碎石跑下铁轨。刚一站稳,看到那三个人还在铁轨上没命地跑,连忙本能地大叫。
“火车来了,快下来。”
火车司机也发现了问题,铁轨上三个人在低头奔跑,和火车头同向。连忙拼命按喇叭。对向的火车飞驰而过,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叫,似乎在提醒另外一条道上的三个占道者。
跑着跑着,一个公安在车轮即将碾向他的时候,从铁轨上跳了下来。另一个没来得及躲闪,悲剧发生了。一声嘶鸣,火车呼啸而过,等停下的时候已经在百米开外。那是惯性所致,司机刹车再快,也有一百米的惯性滑行。走在专用铁轨上,压死人司机是不需要负责任的,只对自己的奖金有所影响。
金重山从另一边跳下了铁轨,见火车停了,连忙爬上了车厢,虽然这车是装煤的,但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至于火车为什么停,他才不管呢。
有个叫良心的东西,在暗中提醒他忽略,是的,他才不去想有人被火车碾了呢,和自己没关系,真的没关系,一点关系没有,我没请你们来追我,我……我……我,我要为儿子活着,儿子没我不行。
“快开,快开,快开呀。”
“他们发现不了我,他们不会爬火车的,快开,快开,快开。”
金重山缩在车厢的角落里,把煤灰往身上脸上一抹,胸口在不停地起伏,心中在不停地催促。
火车停了十分钟,就缓缓开动了,因为京广线太忙了,在上面停一会儿,就会影响别的车,整个调度都会被打乱。
新生活,要开始了,火车哐哧哐哧地发出有节律的声音,接着这声音的频率越来越快,接着保持一个频率不停地重复。金重山看见自己离开了朵岭,离开了江城,离开了北湖省,离开了过去。
“车开了,谢天谢地。”金重山捂着胸口,有气无力地靠在冰冷的钢铁上,风一吹,凉飕飕的,刚才跑得太厉害了,出了一身汗,此刻透心凉。
突然之间,天阴了,一个惊雷打过来,他惊恐地望着苍天。
“别,别劈我,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儿子啊。我没错,他们不追我就不会出事?他们反应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