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许风充满炽热的眼神,方兵坐在板凳上嗑着瓜子。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上面正在播放一组军事要闻。离开军营的这些年,方兵最喜欢的依然是看新闻。如果那天不看上一两个小时,他连睡觉都睡不香。
看到此时的方兵,许风没来由心里泛起一阵失落。曾几何时,他也曾见过某人这个样子。从许风很小的时候开始,一直到许风离开那里。记不清多少年,只知道自始至终许风都很清楚,那个叫师傅的男人是个当兵的。
许风讲述,方兵倾听。一个不管对方爱不爱听,一个不管对方爱不爱讲。反正许风把话全说了,方兵也没有阻止他。只是从头到尾,方兵都没有关电脑。听着许风的讲述,看着电脑里的军事要闻。
半小时后,讲完往事的许风站起身。他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方兵的确是个隐世之人。只是他无心帮许风,许风也不会死皮赖脸的赖着不走。
他讲的全是真事,当初师傅跟他也只讲过一次。许风记得特别清楚,是因为师傅跟他将那些事的时候,第一次在他这个徒弟面前流泪。
就在许风一脚踏出小院大门的时候,坐在板凳上的方兵突然说道:“你真会听你师傅的话?”
许风没有回头,只是重重点了点头。然后听到方兵又说了一句,“明天一早过来找我。”许风依旧没有回头,大踏步走出小院。他从来不怕遇到什么困难,也没有把什么难事儿放在心上。但是对于三位师傅,许风只有愧疚。
天一亮许风就去了小院,害的被方兵骂了好一阵。老老实实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等到小院里满是阳光,方兵这才眯着眼走出房间。狠狠白了一眼许风,要不是许风躲得快了,那一脚还真够受的。
方兵给了许风一张纸条,让他根据地址去找那人。许风可不会让方兵做甩手掌柜,既然答应帮忙就一定要去。死皮赖脸拉上方兵,一起挤公交去了龙京郊区。
在这么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再有钱的老板也不会在六环以内开工厂。而方兵给许风推荐的第一个人,就是一家工厂的电焊工。也不管愿不愿意,倒过第二次车的方兵伸手喊了一辆出租车。
倒了两次车,两个小时的车程让他们没能离开六环。肉疼的许风看着出租车计较器上的数字,他其实已经查好了路线。只要再倒两次车,他们完全可以坐到那家工厂门口。只是方兵不愿意,他也没招。
率先钻出车子的方兵呢喃道:“还是打车舒服,不用跟那么多人一起挤来挤去的。赶紧走,晚了那小子就没影了。”
许风紧随其后,站在那家名为蓝天网架的工厂门口。一波波穿着绿工装工人走出工厂,厂子对面有很多小饭馆。已经有不少工人进了饭馆,两人伸长脖子在门口等了半天。最后等最后一波人走出,气急败坏的方兵狠狠拍在许风的后脑勺上。
一脸委屈的许风不敢说话,只是安静跟在方兵身后。方兵生气他耽误了时间,他生气方兵没告诉他工厂下班时间。蓝天网架中午有一个半小时的午饭时间,这段时间里很多工人选择回家,还有一部分就近就餐,然后回车间打盹。
气急败坏的方兵坐在马路边上,指了指一群又一群的吃饭工人,没好气道:“你自己去找吧,找到了再来找我。”
看到许风没有离开,方兵露出一抹让人心生惧意的笑脸。作势起身的方兵被跑开的许风逗笑,唉声叹气指着许风的背影骂道:“兔崽子你给我等着,看我等会儿怎么收拾你。”
找人可是个技术活儿,特别是对于此时的许风来说。他不认识方兵口中的陈林,也没有陈林的照片。所以对他而言,想要找到陈林就只能一个一个去问。
逢人就问,师傅,你是不是陈林?
这话说一遍两遍可以,问一个两个人也不难。可是蓝天网架是个拥有八个分厂十六个车间的大厂,一个车间的员工就不下百人。再加上负责技术和后勤的办公室人员,蓝天网架总人数不下两千。
一小时后,口干舌燥的许风走进第九家饭馆。此时的他只能在心里骂几句,为啥这边的饭馆这么多。一眼望过去看不到头,估计还没等许风问完,工人就该回去上班了。
一个穿着劳保焊工服的中年人坐在许风身后,听到许风的碎碎念后脸上浮现一抹笑意。只是他没有跟许风说话,而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许风。桌上放着一副焊工专用手套,中年人的焊工服上布满小眼儿。
那是焊条焊接时砰起的焊星所致,如果换做普通的工装早就烧出手指大小的破洞了。焊工服是由特质布料缝制而成的专用劳保用品,这才只会留上一个个针眼儿大小的小眼儿,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接过老板递来的一碗面条,没给许风太多狼吞虎咽的时间,不到五分钟就消灭一空了。抹了抹嘴的许风看到坐在对面的中年人,咧嘴一笑掏钱递给饭馆老板。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表,还有二十五分钟工人就要上班了。
心急如焚的许风起身走向对面那桌,询问了一圈无果后朝门口走去。刚走出饭馆许风突然站定,略微思索后快步返回饭馆。此时中年人已经离开饭桌,拿着手套在身上拍了拍,笑脸温纯的跟许风擦肩而过。
没有一句废话,许风跟在中年焊工身后。他只能在心里骂自己太笨了,如果不是刚才突然想起来了,这次就真的要跟陈林失之交臂了。以方兵的性子,是绝对不会陪许风来第二次的。
走出饭馆后许风加快脚步,跟陈林并肩而行,轻声道:“兵哥就在前面。”
刚想转身返回工厂的陈林停顿了一下,笔直朝方兵所在的方向走去。刚才许风一直说要找一个叫陈林的老焊工,第一声他陈林就听见了。只不过他没有在意,是真的不在乎。这些年找他的人还少么,那一个能让他离开这里了。
有本事的人不会发牢骚,发牢骚的人一定没本事。当陈林听到许风碎碎念的时候,他就已经给许风判了死刑。如果真被这家伙给缠上,陈林连想下去的心思都没有了。他过惯了平淡生活,上班下班吃饭睡觉,这样的生活挺好。
当许风跟陈林出现在方兵面前时,早有预感的许风躲开两人两米开外。果然跟许风所料不差,方兵和陈林见面后先来了一场让人眼花缭乱的对打。反正许风看不出来,他俩是闹着玩还是真下了重手。
等到两人打完收工之后,许风这才小心翼翼的走进两人。陈林已经丢掉了手里的焊工手套,勾着方兵的脖子走进饭馆。一碟花生米,一盘凉菜,再点菜陈林就不乐意了。虽说最后掏钱的是许风,但是也要看陈林愿不愿意吃。
两杯酒下肚,陈林和方兵谈起了往事。许风坐在一旁安静陪着,一直到过了上班时间,在方兵提醒下陈林打了通请假电话。这才在陈林的主动问起下,方兵把此行前来的目的说了出来。他跟陈林都是战友,说起话来从不客套。
跟不跟许风走,一句话的事儿,在方兵嘴里就更简单了。许风特别佩服此时的方兵,不管说什么陈林都不反驳。真算起来,其实陈林比方兵小两岁,之所以被许风看成中年大叔,是因为这些年被电焊熏得。
酒杯有大有小,许风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就算陈林和方兵用的是喝扎啤用的酒杯他也不奇怪。当方兵说完之后,陈林去柜台抱来两个大瓷碗。大瓷碗又深又大,足以让许风不端碗把脸伸进去喝水了。
陈林看了眼一旁的方兵,后者无奈苦笑,转过身不去看许风和陈林。他可是最清楚陈林的脾气,也知道这家伙最喜欢用什么来评价一个人的本事高低。
一人一碗酒,一碗一瓶半。许风屁颠屁颠的给两只大瓷碗满上,尤其是看到方兵脸色铁青的时候。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既然陈林想要跟方兵拼酒,这点儿眼力劲许风还是有的。两只碗都倒得很满,稍微动一下就会洒出酒。
把三个空酒瓶放到身后,屁股刚落到椅子上的许风听到一句让他生出要死之心的话。
“方兵,你过来做个见证。只要这小子能把这酒干了,他说啥都我听着,让干啥干啥,合理不?”
方兵狠狠白了一眼许风,就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许风。足足盯了许风十几秒,最后转头看向陈林,苦笑道:“非要这么干?”
陈林沉声道:“你既然带着小子来了,不给句准话说不过去。但是我有我的规矩,这个以前在部队你就知道的。只要他能陪我干了这碗酒,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陈林没二话。”
方兵看着一整碗白酒连连苦笑,他确实知道陈林有这个习惯。就像他早就知道,抱回两只空碗的陈林想干什么。但是许风那傻小子太笨了,根本不理会一直给他使眼色的自己,而是兴高采烈的倒满了两碗白酒。
许风嘴角接连抽搐了很多下,一直到他抬手拍了拍有些抽筋的嘴角。如果不是刚才太的得意忘形了,兴许根本不会有现在这个僵局。
陈林不温不火的说道:“不想喝也可以,出门左转有公交站牌。”
听到这话的许风更是无地自容,方兵答应帮他,已经跟自己耗了一整天的时间。如果今天无功而返,别说没了陈林这位身手不俗的老兵,就连刚答应帮许风的方兵也很难留住。出师不利身先死,以后这事也没办法进行下去了。
端起大瓷碗,许风仰头将白酒灌入口中,只一口,一气呵成,放下大瓷碗时,许风特意将碗口朝下。滴酒不剩,饭馆里传出陈林的朗朗笑声,自此之后,他便是龙门护卫在龙京的第一位外勤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