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瑞瑛往后一瞥。
叶玉棠拍他一下,“说说呗,当年都发生了什么?”
他淡淡道,“不想说。”
叶玉棠笑起来。笑了一阵,随后又问道,“瑞瑛姑姑,我能否先稍稍整理思绪,待他二人来后,再细说当年事?”
巴瑞瑛道,“如此再好不过。”
叶玉棠又道,“不过,能否先同您借盘瓠笛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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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棠携来盘瓠笛,拽着长孙茂一路走到蛇母亲手栽种那片茶田之上。
茶花未开,玉兰却盛放着,香气萦绕不散。头顶月光正好,两人靠着两株玉兰,相对着坐下来。
她埋下头,压实一片泥土,略略思索,拾起一片石子,在上头慢慢写下:六工六,生五六工尺,上士上,六五反工尺……
长孙茂亦埋下头来瞧,两人头撞到一块儿,撞得重重一声响。
她笑着朝他肩上捶了一拳,埋头接着写。
写好数十排之后,她绕过工尺谱朝他走过去,“我记得你会吹箫。”
长孙茂:“……这是笛谱。”
她拿盘瓠笛敲敲手心,“不一样吗?”
他很无奈地,抽出她怀中盘瓠笛,略略思索了片刻,方才吹响几个音调,道,“还好,还记得。”
叶玉棠在泥地上盘坐下来,手心朝天,放在膝上。
长孙茂盯着她瞧了一阵,“做什么?”
“玉龙笛谱啊,幸好我记性不错,”她拍拍自己对面的的石墩子,“过来,坐这儿吹。”
原来是想叫他引导神仙骨回溯记忆。
长孙茂走到她跟前,和她抵着膝坐下来。
叶玉棠闭上眼,调息凝神。
笛音在耳畔响起,起初一遍尚还有些调不成调,惹得叶玉棠笑得几度岔气。
但自第二遍起,曲调便连贯了起来,她便也立即收敛神思,专注地去听他吹笛。
反倒是长孙茂有些走神。
神仙骨再造骨血的过程,似乎为图方便,起初外貌几乎会复刻先前的祭蛊之人。
骨骼在她身体里以寻常稚童数倍的速度生长,内力几乎以一种悍劲在循环往复地游走,若换做常人,只怕会疼的抽搐不止,她却面色镇定,谈笑自若。待骨骼经络、五脏六腑、气海丹田一一梳理通透,人的形貌也会渐渐贴近自己原本样貌。
月光底下,眼角、鼻尖,都已有一些熟悉的影子。
但也可能是他眼里出……
正看得出神,却听得她轻轻一笑。
笛声戛然而止,长孙茂道,“不行,是不是?”
没回答。
她忽地睁开眼,歪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眼里少了平常惯有的杀气,气势没了,一看来,竟还有一点……乖巧。
锋芒一敛,气质就变了,整个像换了个人。
她就这么歪着头,定定看了他好久好久。
他温声叫她,“棠儿?”
愣神之间,她已倾身趋近,从下往上看他一眼。
就一眼,猝然凑近,吻了他一下。
旋即又退回去,支着身子,近在咫尺,一眨不眨地凝视他。
他无端心跳起来,柔声问,“……想起来了?”一说话,音调都有点子喑哑。
她脑袋一偏,眨了眨眼,像是在答应什么。往上趋近,似乎又来索吻。
他心头一震,回过神来,突然再也忍不住。
没有片刻犹豫,握住她的纤细背脊——
两人的姿势,立即倒了个转。朝她俯身倾过去,一低头,吻了下去。吻得狂放直接,根本与他如今冷淡面貌大相径。齿关被撬开,舌尖被攥取,叶玉棠猛地睁大眼睛。
太热切了,既陌生又新奇,还有裹挟点子……莫名的欲|望。
脸颊一热,便开始有些呼吸急促,透不上气。此人却像受到某种莫名的刺激,手上用力,恨不得将她揉进去身体里。
叶玉棠“呜”地一声。
他垂眸盯着她看,哑声道,“……怎么了?”
叶玉棠一手抵在他胸膛,慢慢撑坐起来,咳嗽了几下,噗嗤一笑,咳嗽里也带上憋气的笑。
她脸颊泛红,边咳边笑,道,“刚才那下好厉害。”
长孙茂脸色一黯。
她笑道,“我就是想试试中蛊之后,有没有……”
他声音跟着脸色一起越来越沉,“所以你刚才……是装的。”
“我就是想……”她嘴唇给他吻得鲜艳欲滴,下意识随手一揩,不知为何这动作竟激怒了他。
他将笛子扔还给她,起身便走。
……我就是想知道,自己中蛊之后,有没做过对你做过什么情不自禁的事。
叶玉棠呆呆在泥地里坐了一会儿,不由招呼了自己一巴掌。
紧跟着大声叫他,“长孙茂,师姐今日占你便宜,纯属无心,同你道歉好不好?”
他不理会。
她起身,几步追上去,好言相劝,“又不会掉块肉,我亲了你,你也亲还回来了,不是扯平了吗?你一大男人,倒是生什么气?”
他转过头看她一眼,“你来日也这样去亲别人?”
“不亲不亲,再不亲了,”叶玉棠亦步亦趋,极富耐心的温声去哄,“不要生气了。”
他脚步一顿,问,“棠儿,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她点头,“亲嘴嘛。”
他回过头来,俯身盯着她,“所以我亲你,你什么感觉?厉害?”
叶玉棠不知他是怎么了。从前同他嬉皮笑脸,小打小闹,同一张床睡觉,同一片浅滩洗澡,也不是没有的事。偶尔她会当真,但这人却像从未将这种小心思放在心上,渐渐她也就懒怠去追究这些细节,徒惹人心烦。
而如今不过是假意玩笑试探捉弄他一下,往常没人当真,嘻嘻哈哈就过去了,不知今日他怎么就这么生气。
他接着说,“师姐没有男女大防,我有。我是你师弟,也是个正常男人。”
师姐一出来,那是真的认真说话了。
叶玉棠也不由得严肃了几分。
可他说完这话,一个纵掠,眨眼就将她甩在后头。待要抬脚去追,却已有些来不及。
真是铁了心要将她晾在一旁。
叶玉棠嗤地一笑,提了口气,传声道,“那我去寻师父在山中留下的界碑,你也不跟我去吗?”
过了好半晌,那人影又一声不吭,自己走回来了。
叶玉棠兀自往山头走去,嘴角不由地勾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原本故事里,起初打算让巴瑞瑛到蛇母死后再入寨子,但是萍月獒牙口不能言,缺个解说,怎么写都差点意思,就放她先进来了。
所以巴瑞瑛部分和前面有点小小偏差,我睡醒再改
以及神仙骨有神仙骨的故事
第55章 迦叶2
两人趁夜一前一后往山上走。
见长孙茂不爱搭理自己, 她拿除恶业扫去路上枯草,一面自顾自的说话,将何氏姐妹与江映说完了, 仍没见他吱声,回过头来, 道, “你表哥究竟爱哪个姑娘啊?”
长孙茂默了半晌, 依旧还是答道,“他留过情的女人可太多了,不过是谁都不会是何萍月。”
叶玉棠笑起来, 转过脸去, 接着往山上走去,“为什么,说说看?”
长孙茂道, “何萍月对他而言有两层不同寻常的意义。首先,她是她不告而别的老情人的妹妹;其次, 她是他的一个诺言。”
叶玉棠恍然道, “何萍月首先是他的一个诺言。一切其他感情,在此前提之下, 都显得微不足道。除非他将她完整交还给姐姐,否则, 哪怕他有半分越矩,不止辜负了与云碧往日情谊, 也辜负了自己。”
难怪,萍月不懂。她既不明白师父为何因一诺言竟荒废一身武功, 自然也不会懂得为什么对江映而言就她不可以。
长孙茂道, “至于何云碧对他有没有什么非同寻常意义, 我先前猜想,也许只是一桩过眼无痕的少年韵事……但世间情爱有万般面目。一个决然离去的有情人,值得人惦念一辈子,恐怕往后也再没有人能超越她。不过江映这人,我说不好。”
叶玉棠想起薛掌事那句话,忽地脱口而出,“有情一身孽。”
长孙茂一怔,终于笑起来,“看他来去一身轻松,倒像挺无情的。”
两人一起去往三四个山头,叶玉棠又往后说了说夜郎寨中师父、巴献玉与萍月的事,直至讲到巴献玉被刺死在枯井,萍月持刀逼迫江映离去。
叶玉棠道,“江映待她这样好,蛇母却将她害得这样惨,临到头来,为何还因蛇母对江映以死相逼,劳神伤心,害得自己也险些殒命?”
长孙茂道,“江映对她来说太耀眼了,萍月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反倒是蛇母作恶多端,面对这样一个人,她才能抬头挺胸的做人。”
叶玉棠有些不能理解。
长孙茂接着解释,“因为太卑微,所以将要见到自己喜欢的人与事,竟会因喜欢与期待而生出怯意。江映对他来说太昂贵了,她要不起。而蛇母这样卑劣的人,却因她将锐利刀刃收入掌心。对于不曾被好好疼爱过的人来说,这一点爱意,弥足珍贵。”
叶玉棠听得心酸,“原来如此。难怪她不想忘记蛇母,至少在这世上某个人心里,她也曾是皎皎天上月,而不是寄生泥泞的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