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小姐,我能坦白一件事吗?娜提雅维达小心翼翼地开口。
莱芙眉头一跳,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但是看着娜提雅维达严肃的表情,又觉得后者大约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说什么奇怪的话,于是点了点头。
其实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娜提雅维达凑在莱芙耳边,轻轻地说,我产生过把骑士小姐的衣服去除,然后做些什么的想法,所以才会对骑士小姐进行第五式的。可惜,骑士小姐一动不动的,我就没有兴趣继续下去了
可是我后来对骑士小姐说,那么做只是为了给您治伤。这的确是目的之一,但是我没有说全部的真话我骗了骑士小姐,得坦白,骑士小姐可以惩罚我了
莱芙胸口一阵发闷,猛然停住脚步,差点收不住去势栽倒在地,僵硬地转过脖子,莫名其妙地扫了娜提雅维达一眼,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骑士小姐,您知道的,那时是蜂蝶采蜜、樱桃树开花的春季。娜提雅维达缓缓地眨了眨眼睛,而我是一条成年魔龙,再加上骑士小姐一看就很美味。
莱芙观察着娜提雅维达没有一丝破绽的表情,想确定魔龙是在说真的,还是只是说来逗她玩的,结果发现娜提雅维达相当认真,咳我其实对你的话有了一种层面的了解,但是我觉得,我的理解和娜提雅维达想要表达的,可能不是同一种东西。
我觉得骑士小姐的理解并没有偏差。娜提雅维达道,我想说的是,在尚未了解骑士小姐的时候,您就已经吸引了我。
可想而知,这种吸引只可能是基于相当原始的理由。
你要坦白的这件事,莱芙仰头一看,黛博拉大人所在的地方就在她们的正上方,一定要在这个时候?一定要用这个表情?一定要选择这个地方?
娜提雅维达觑了莱芙一眼,小声道:骑士小姐刚刚说过过去的事可以不计较,但是这句话的时效是有限的,如果迟上两天,我没有坦白,而被骑士小姐发现的话,您说不定会忘记过去的事可以不计较这句话。
莱芙没应声,快步往前走,突然觉得胸口有些发闷。
即便是现在,我也总是会对骑士小姐产生邪念。娜提雅维达不缓不急地追了上来,用刚好能让莱芙听到的声音说,在这点上,成年的魔龙和人类应该是一样的才对。
难道骑士小姐,就真的没有,对我产生过丝毫邪念吗?
莱芙整颗脑袋发烫,恐怕加点柴就能当篝火用了,胸口发闷的感觉更加明显,没有!当然没有!
接下来一路,受到了教训的莱芙打定主意不再同娜提雅维达说话。
好在娜提雅维达或许也意识到了莱芙不想睬她,倒是变得安静了下来。
黛博拉大人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冰室。
除了生活在圣殿中枢多年的人之外,其余人哪怕站在冰室门口,也难以发生进入的通道。一来是由于建造材料的特殊,使得这一建筑有了一种独特的透明感。但光是建造材料的单向透视,不能实现圣殿建筑的特性,还需要依靠某种圣咒术来维持。
在圣殿中,从高处能清晰地看到低处,从内部能清晰地看到外部,仿佛建造材料不存在一般;而从外部看向内部、从低处看向高处,只能看到轮廓,在某些角度之下甚至什么也看不到。
莱芙不小心往脚下看了一眼,入目的是下头的人脑袋,不由得心跳加速,有种站在悬崖边上,下一刻便要一脚踩空的感觉。而往前方望去,则仿佛冰室并不存在,她能直接看到圣殿中枢之外的路克非冰原的其他地方。她通常并不会因为站在高处而恐惧,但是这回情况完全不同。
胸口发闷,有眩晕感,虽然身体没有动,但是似乎要往哪个地方倒下去。
她闭了一会儿眼睛,但是不能一直闭着。而只要睁着眼睛,总得往哪个地方看,于是莱芙只能去看娜提雅维达,一下子觉得胸口更闷了。
娜提雅维达伸手,用两个指节在面前空荡荡的地方轻敲了三下。
过了一会儿,一扇无形的门打开。
莱芙看到了一个背影,顿时什么胸闷、眩晕都忘了,一步一步地向着对方走去。她们虽然还是第二次见面,却已经认识了许久;莱芙虽然已经忘记了对方的容貌,但是黛博拉给她的印象却非常深刻。
在读了一封封信之后,在一次次擦肩而过之后,现在终于有了重逢的机会说是重逢,也许她们从未真正认识过。
对于身份神秘的女神官的好奇心,数次错过后积累起来的期待,对多次指点、引荐而起的感激,晚辈对师长的尊敬还有在窥探到后者目的之后的委屈、失落、难过一枚不知何时被放上棋盘的棋子对于执棋者的畏惧和反叛心莱芙表面上相当平静,内心早已波涛汹涌。
白袍的女神官背对着她站着,一头浅亚麻色的头发长及膝弯,在极地的阳光下像是一匹浅色的绸缎,没有丝毫束缚,却相当服帖地垂在身后,连发丝都没有颤动。
莱芙在离黛博拉还剩几步的距离停下了脚步。
嘭。
身后无形的门关上了。
黛博拉缓缓回过身。
莱芙芙与她对视一眼,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不仅发色同娜提雅维达一样,还有同样金色的虹膜,同样白皙纤巧的面庞这是拥有圣地精灵血脉的圣咒师的典型样貌特征。莱芙一路上来,在圣殿中枢看到了许多有同样相貌特征的人,他们都是圣咒师。
在没有圣地精灵血脉的人之中,也有一定的概率形成同样的发色、虹膜色和肤色,但是毕竟为数不多,而且缺乏精灵血统在骨架、颅相上留下的难以具体描述的、然而确实会给见过的人留下深刻印象的特征。
所以在圣殿中枢见到几个真正的圣咒师的时候 ,对娜提雅维达的变身行为有心理阴影的骑士姑娘差点将他们当成了娜提雅维达们直到见到了更多的圣咒师,冲击感才缓和下来。
在见到黛博拉大人之前,莱芙还想着娜提雅维达既然有本身扮演圣咒师,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在她或者别人面前伪装成黛博拉大人,但是只看了一眼,就让莱芙觉得这个念头极其荒谬:黛博拉大人是不可能被模仿的,即便是活了三千岁的魔龙也不能。
白色的裙摆出现在她眼前,黛博拉身上有一股让人心平气和的、清淡的烛火余烬的味道。
黛博拉大人莱芙缓缓抬起了脑袋,仰视着比她高上一些的女神官。
不同于第一次见面时手执法杖的中年女神使的形象,女神官长了一张二十出头女子的脸,这张脸无疑是很美的,但是莱芙无法在内心对这张脸做出任何评价,甚至只要没有持续看着这张脸,便会瞬间忘记这张脸上的一切细节。
这张脸既是黛博拉的,又像是任何莱芙希望见到的人的;金色的眼睛十分淡漠,又像是含着深情,透过这双眼睛,仿佛有无数个遥远的、碰不到的人,向她投来了注视。
莱芙的肩膀轻颤了一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中落了下来,但她舍不得眨眼睛,只是板着一张脸,愣愣地盯着黛博拉看。
孩子。黛博拉举起袖子拭了拭莱芙的脸,爱怜地皱起了眉头,轻轻地在莱芙的眉心落下一吻。
*
作者有话要说:
第193章
圣殿中枢高处, 白袍女神官将棕衣的骑士姑娘抱在怀里,安慰地轻拍后者的肩膀。
仿佛有一股清凉甘冽的水流从头顶涌入,流经四肢百骸, 将所有的疲倦和痛苦洗去。莱芙微微地闭上眼睛,将最后的两滴眼泪用睫毛抿下, 轻柔而微凉的丝织物在她脸上拂过, 拭去了她的泪珠。
圣地精灵的血脉并不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圣咒师具有人的外形, 但在某些方式显然超越了人的范畴被冠以天主的使者,天国的精灵等等称号,也并非浪得虚名
而黛博拉大人又比别的圣咒师更为独特一些只是盯着看了一会儿,就会在精神上受到感染,甚至在生理上也会有所反应莱芙略微诧异了一会儿, 但是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反应太过异常,就像是惊雷响起会让人不由自主地捂住耳朵一样,在看到黛博拉之后, 恐怕多数人的表现也会与她差不多。
莱芙睁开了眼睛,略有几分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大着胆子打量黛博拉的模样。黛博拉在片刻前给她的震撼感已经稍微消减了一些。
莱芙略微侧过头, 看了一眼娜提雅维达所在的地方。
魔龙被隔在门外, 没有进来, 神态安然地将目光投入冰屋之中莱芙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娜提雅维达的脸,但是后者却看不到她。
胸口又开始发闷,莱芙收回了视线,跟着黛博拉走到靠近冰屋外壁的地方。
黛博拉抬手, 触了某个位置。
很快,封闭的房间里吹进了轻柔而冰凉的风。
黛博拉回过身来, 用聚精会神的目光亲近地看着莱芙,道:一向只是给你写信,还没有听你亲口讲过发生在你身上的事。莱芙愿意告诉我吗?
那神情仿佛在说:我对你并无恶意。如果我对你有恶意,也无须伪装。
当一个强大的存在展现出温柔的一面,很难不让人觉得受宠若惊。
莱芙便开口讲述这一年多以来的经历、见闻和感想。
黛博拉就像是第一次听闻一般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似乎是因为知道自己无论如何表现都不会有损威严,所以有时还会做出一些生动的表情,和莱芙刚才一路上遇见的不苟言笑的中枢要员们完全不同。
女神官的姿态和神情都向身边的人传达出一种无形的信号:她相当宽容,不会因为一个人言行举止上的小毛病就对其下论断。不需要在她面前伪装客套,只需要足够真诚。她会以最善意的方式来理解对方。
莱芙渐渐放松下来,讲述的语句里面也多了一些非正式的单词和词组。她最后讲到了刚刚完成的那项任务,谈到委员会,谈到她对半人半兽们的处置,接着望向女神官,问道:黛博拉大人,我做对了吗?
在几次主要任务中,只有最近的那一次,黛博拉还没有给出表态。莱芙相当忐忑,她既想摸透黛博拉的看法,但又害怕在这个她有好感的、为她所尊敬的女神官身上发现任何可憎的地方。
我将圣殿骑士的生杀权柄给了莱芙,不是要求你亲手杀掉恶徒,也不是暗示你除掉那些半人半兽,更不是要教你,作为一名圣殿骑士就必须成为一个铁石心肠的、对于他人的生死毫无触动的、执行任务的工具。黛博拉一下子戳穿了莱芙没说出来的那个念头,笑着说,当然,如何运用这个权柄,是你的选择。
我不赞许的是滥用权柄,或是刚愎自用,或是听信佯言,使得审判的结果过轻或是过重,超越了合理的限度。而恰当地运用这项权柄,或是大多数时候不使用它,而让当地官员来做出处置,都是合理的。
即便在见到黛博拉之前,莱芙对其有所怀疑猜测,此刻面对面站着的时候,却丝毫无法产生怨恨或者厌恶的情绪莱芙甚至怀疑是否真的有人能做到讨厌黛博拉大人。在她内心深处,依旧将黛博拉当成一个阅历丰厚的行业前辈,直到现在还是会因为对方的肯定和赞许而高兴。
莱芙点点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问道:黛博拉大人如何看待那些成了异端的人?
她特意用了异端这个所指不明的词,既可以理解成半人半兽,也可以理解为异界来客。
我教你的第三课,就涉及过这个话题。黛博拉没有回答,只是将洞察人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即便将我的偏向告知于你,除非这原本就是你认同的,否则莱芙依旧不会照做。莱芙的判断,只能基于你的正义,而非我的教导。我想听听你的见解。
异端的身份本身,就构成了异端受到恐惧、厌恶甚至憎恨的理由。莱芙斟酌着开口,即便是在一群看起来并没有明显区别的人里面,只要通过某种方式譬如基于地域、国家、肤色、信仰、观念上的差异将他们分成一个个群体,那么在这一个个群体之中,个体的恶行或许会引起对群体的偏见,一些小的矛盾与摩擦经过发酵,也可能演变成一方对另一方不共戴天的仇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