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温家在帝都并没有分部,也没有驻派人员,这一点曾经让香雪与温去病激烈争辩。
香雪认为,帝都是绕不开的必争之地,不但有着碎星团覆灭的耻辱,将来对付李家,就算不起兵攻打,也少不了在帝都内大搞破坏,该早一点进行准备,不惜代价。
『……不然,到时候打帝都,你一无情报,二没人手,去帝都搞破坏,你打算全部亲力亲为吗?』
香雪的质疑,算不上真知灼见,只是任何一个有着起码理智的人,必然会遇见,也必然要面对的问题,反倒是温去病的消极,表现得相当反常。
『时代在变,很多战术也在变,并不一定就要亲力亲为,我们也可以借力,使用外部的资源,来达到目的……』
说起战术的千变万化,能和碎星团大队长舌辩的人真是没几个,但对上多年老战友,这些话只招来白眼。
『阿山,你这个致命伤,太要命了,你听过打仗可以完全不死人的吗?一个人都不牺牲,就想胜利,你什么时候那么天真了?』
『说得好像我从来不牺牲人一样,这么一路战下来,被我叫着去死的人还少了吗?』
『是啊,那个人在的时候,他说要牺牲什么人,没人敢反抗,也就你还能顶个几句,但最终没屁用,而现在,没有那个人压着,你还能牺牲谁?』
香雪的质疑,让自己无言以对,长期潜伏帝都,和密侦司斗智斗力,既蒐集情报,也累积资源,这不是普通人能干的,即使以当初碎星团的人才济济,也只有最优秀的人员才能干,而且哪怕出动菁英,也几乎是注定一去不回的死任务。
好不容易才抢救或栽培出来的人,自己实在不愿让他们再牺牲掉,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熟知自己思维模式的香雪,一眼就看破了自己心里的真正想法。
此番重回帝都,所遭遇的窘境,完全可以说是自找的,因为不愿牺牲掉手下兄弟,几乎都倚仗浮萍居,最终弄至在帝都没资源可用,想起来只能苦笑。
不过,只要资金充足,又不怕被敲竹杠,浮萍居这个标榜“什么都有,什么都卖,什么都不奇怪”的江湖杂货店,还是非常方便的。
当自己砸下了钱,又把企画书扔过去,负责接待的浮萍居掌柜们,一瞬间的眼神,就像是几只炸了毛的猫,跟着再看过来时,那目光……
“哥哥,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你不就是要个烟火吗?”龙云儿低声道:“为什么他们看我们的样子,好像看到两个土蛋兼傻瓜?还有旁边那一个……冲着我们笑的样子,好像已经替我们挖了大坑,就等着看我们跳下去……”
温去病耸耸肩,笑而不答,在这股沉默中,龙云儿竟莫名感到一股杀气,于情于理,这杀气不该是针对浮萍居,那会是冲着谁去的?不会是自己吧?
但既然是已经决心一路相伴,哪怕这男人要走的是一条死路,自己也只有跟了。
……只是……
……真没想到,自己那么快就后悔了……
当绚烂烟火,从帝都城南十余里,一路鸣放,而温家主人的象车队,绵延数里,长长一列拉开,鱼贯入京,帝都百姓被这偌大声势所吸引,夹道两旁,争相观视,高坐象背的温去病,承受着人们好奇又热切的目光,怡然自得,龙云儿反倒淡定不下来,越坐越紧张。
“哥……哥哥,你这……会不会太浮夸了?”
“哈!这才到哪?不过就是白昼烟火加上白象,急就章赶出来的排场,要说浮夸,还差得远呢。”
温去病坐在象背上的宝龛,身上不但绫罗绸缎,金线滚边,还珠光宝气,十只手指都戴满宝石,额上那颗绿宝钻,足足巴掌大,奇光流转,任谁看了都不得不暗叫声土豪。
白象队伍长长数里,前头是仪队奏约,少女洒花轻舞,后头则是宝马香车,营造形势,豪奢气派,尤胜王侯,龙云儿不难想像,为何早先浮萍居的掌柜,看了温去病提交的企划案后,会吓到目瞪口呆。
提交计划书与付款后,前后不足半个时辰,浮萍居就将这些要求满足,所有排场全部作到,足见这间江湖杂货店的雄厚地下实力,龙云儿惊愕之余,也非常纳闷,这么夸张的排场,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别担心,其实没花多少钱……”温去病调整一下坐姿,熏过香的华服,发着浓浓的芬芳气味,“这些全部是租的,租个一天,进城之后就要归还,花不了多少钱。”
“……话是这么说,但这里可是京城啊。”龙云儿皱眉问道:“浮萍居弄来豪车和骏马也就算了,那么多的大白象,他们从哪找来的?”
“天晓得,搞不好是找太一借的,关我鸟事?”温去病摇头道:“我只负责花钱租东西,他们收了钱,至于东西怎么弄出来,这个我不关心。”
“那……哥哥你摆阔也就算了,可后头那些……”
龙云儿转头回看,在这一长列的象队中,有一群穿着夸张,粉墨登场的演员,有穿皮衣的香艳少女,有青年文士,还有舞刀弄剑的战士,其中为首的一个,是个一米九几的,古铜色皮肤的壮汉,不时紧握双拳,仰天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这么一幕画面,怎么看怎么眼熟,龙云儿阵阵心惊肉跳,不晓得身旁的男人怎么敢做得那么出格,碎星团在当今天下仍是禁忌,他怎么就敢……摆出碎星团的旗帜,找人来扮四大武神与其亲卫,这么直闯帝都,登堂入室?
“哥哥,你就不怕……”
“怕啥?”温去病微笑道:“妳没看到底下那些人的表情吗?他们一个个都乐得很呢。”
被这么一点醒,龙云儿确实注意到了,底下的人们,被这热闹画面整个带入庆典气氛,哪怕在最初看见久违的碎星团旗号时,露出惊愕之情,但在一阵交头接耳后,很快就大笑起来。
自己仿佛可以听见他们安心的理由……
“那、那是什么人啊?碎星团是大大犯禁的事……”
“前头的牌子你没瞧见吗?岭南温家,家主温去病。”
“哦,温剥皮啊!难怪了……”
这样的耳语之后,人们的目光就变了,同样的一幕画面,因为立场的不同,就生出不同的意义。
在这位鼎鼎大名,专靠猎杀碎星者起家的大人贩子队伍里,那些扮演着碎星团的演员,无疑是他用来彰显自身功绩的道具:碎星团威风赫赫又如何?最后还不都被老子赶尽杀绝了……
虽然这样的行为,不管怎么解释,都属于犯禁,但这六年来,岭南温家家主对外的形象,就是年轻气盛,喜欢标新立异,处处抢尽人们目光的风骚人物,此番前来帝都,如果会老老实实,不装逼弄怪,这反而不像他了。
因此,帝都的贵族、百姓,怀着许多不同的心情,看着这支超级豪华的队伍,缓缓穿过帝都的大门,天上还放着烟火,用闪亮亮的大字,宣告温家主人造访帝都。
“哥哥你真是……”
明白了这些,龙云儿表情变得很无奈,当然自己也明白,如果早几个月,这个男人绝对不敢这样玩,帝都里到处是王公贵族,区区一介南方富商,再有钱也轮不到他来嚣张,摆这么犯禁的阵仗入京,还没进去,就会被整团人抓起来,入狱拷打,甚至抄家灭族。
但岭南温家的情势,今非昔比,背后有两大天阶支持,金刚寺、封刀盟明面上力挺,让这个新兴的商贾豪门,有与当世一流大势力叫板的分量,当前正是帝都多事之秋,朝廷动荡,难道就因为他太出风头,就要抓拿入狱?这是谁都不愿意干的事。
“……反正已经没什么好瞒的,就高调一回吧。”
坐在软椅上,温去病远远望向皇宫,目光变得深邃而复杂,“我倒要看看,对我们这阵仗,密侦司会是什么反应?妳姐姐又会是什么反应?她瞒着的事,要压到什么时候?”
龙云儿轻轻叹了口气,事情演变成这样,是自己先前没想过的事,哪会想到帝都之行,居然峰回路转,弄到要和自己的姊姊处于诡异立场?
温家哥哥看似什么都不在意,但在这浮夸行为之后,恐怕也存着别样心思,看似滑稽,让自己成为一个笑话,其实耻笑的对象,却是帝都的所有人。
……当初千夫所指,所有人都以为碎星团一去再没机会回来,今天我就回来给你们看,不但山陆陵公开在帝都内现身,连挫强敌,甚至拉支队伍,就这么热闹登场,你们也没察觉不妥,在那里像傻瓜一样看戏,殊不知自身才是剧中人。
……这应该是温家哥哥心里的真正想法,他心中……存着一股压抑许久,控制不住的狂气!被大姊一激,如今再难遏抑。
……他的心情可以想像,就不知道,帝都之中的各大势力,尤其是密侦司与皇室,会有什么反应了?
龙云儿无言一叹,仰首望天,又一次感叹世事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