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五停下磕头的动作,见吕菁皱眉,却不否认,心中大骇。他是被吕菁从大牢里捞出来的,开始以为是哪个世家大族的子弟。很快就发现,她并不掩饰自己的女儿身。但具体身份,从未泄露。
吕主簿?除了在并州声名赫赫的吕布,他想不到其他人。目光在二人间转动,这人又是谁,竟一语道破?
“好久不见,都长这么大了!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 那人起身,一脸笑意。话语间,竟带着久别重逢的温馨。
若非注意到他一只空荡荡的衣袖,吕菁几乎认不出眼前人。
没有一丝精气神,面色枯黄,精神萎靡,唯有一双眼睛盯着人,配合着笑脸,格外瘆人。
王弛,在黄巾起义的那一年,勾结吕菁大舅,杀入吕府,害死姥爷的人!
没想到他竟然在郭大贤的队伍里。
“怎么不说话啊,当年你可是很能说的。当然,最擅长的还是装傻。我不就是这样被你骗的吗?说实话,虽然是个女娃娃,我挺欣赏你的。当时原本想带你走,可惜……嘿嘿……”向吕菁甩了甩空荡荡的衣袖,如同叙旧一般絮絮叨叨。
“小姐!”
肖一等人是在这件事之后,才跟着吕菁。不明所以,只是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心中担心。
“你在怕什么?听到你的消息,我可是高兴坏了。”踢了一脚近处依然跪地的王五,“这厮跟郭大贤说替豪门大小姐盗墓,我心里就想,除了你,这天下还能有哪个女子胆敢如此罔顾人伦法令。”
随意看一眼院中的尸体,王弛笑意更甚,“厉害了,连郭大贤都能除掉。山下那几百号废物,更不是你的对手了。对了,你这次到底带了多少人?”
“把他们二人捆起来!”吕菁调整心绪,吩咐道:“马上结束山寨的战斗,准备下山迎敌。”
郝昭刚拿出绳子,就见独臂人摸出一把匕首。众人以为他要搏命,纷纷举起武器,却见匕首斜插入毫无防备的王五脖子。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鲜血喷涌而出,溅的独臂人满脸都是。
松开匕首,王弛轻舔唇边的血珠,朝着吕菁笑道:“哪里需要那么麻烦?我一个就够了。对了,这一幕还熟悉吗?当初,你姥爷,可不就是这样杀死他大儿子的。记忆犹新啊!”
“罗木,看好他!我要活口!” 强压心头怒火,吕菁捏紧拳头。
“是!”罗木,是五云观中的教官之一。
王弛轻笑,任由人将他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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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火啦!”
粗狂的一嗓子,差点引发营啸。山下熟睡的几百人,瞬间慌乱起来。直到发现山寨起火,并非他们遭遇敌袭,才松了口气。不过,随着整个山寨彻底陷于火光之中时,紧张和恐慌的情绪,迅速蔓延。
“渠帅怕是……”
“别胡说,渠帅没那么容易死!”
“这火势,怕是救不下来。”
“肯定是朝廷派的官军!怎么办?”
黑暗之中,人心惶惶,议论声此起彼伏。
郭杜好不容易安抚几个头领,整装队伍,决心救援之时,从树林四面八方传来此起彼伏的战鼓声,再次吓退了他们上山救人的意志。
郭社是郭大贤的堂弟,留在山下的真正心腹。其他人,包括几个头目,都是后来收拢的力量。若是郭大贤在前方战斗,他们都会选择冲上前去帮手。但若郭大贤覆灭,他们的第一反应,绝不是复仇,而是逃离。
“那帮人既然偷袭,肯定没多少人。咱们这会上去,就是立功!”看着刚刚动身,就停滞不前的队伍,郭社大声叫喊。
没人理会他焦急的声音。几个头目骑在马背,原地打转,各自权衡着利弊。这一犹豫,军心更加不稳。
不到半个时辰,山底战斗没有悬念的结束。
启明星现,天空才露出一丝白光。
看着丢下武器,抱头蹲地的两百人来号人,吕菁头疼不已,转身回到营帐。
收拢这群乌合之众,不符合她的用人习惯。改造一群人,太过吃力不讨好。吕菁只要精兵。虽然她手下的军队,数量少,按照东汉的军制,仅能凑起一个曲。而且年龄小,可最符合现在她的身份和需要。
一个王五,就给自己惹下这么大的麻烦。她哪里有精力确保这样一群人,如同心无旁骛、尚未被世俗观念牢牢束缚的少年人那般,严守军纪,忠诚于她。
还有一点很麻烦,她不清楚郭大贤的队伍里,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自己的身份。
山寨之上的战斗,没有人会心慈手软。但面对一帮子丢下武器,抱头投降的人……
杀俘吗?
当初是否应该坚持以男子身份出现于人前?
为了以女性身份更自由的活着,这样的麻烦到底值不值?
吕菁不由地反思。
进入营帐,重伤的徐飞坐在一边,盯着被捆缚在地的王弛,双眼直欲喷火。若非肖一阻拦,在认出王弛的第一眼,手里的剑就劈过去了。
示意取掉王弛嘴里的破布,吕菁一脸平静,“你想做什么?”
“问的这么直接,可真不习惯。”王弛咧了咧嘴,也不拐弯抹角,“你知道吗,当年你说,不信我们能成功。这句话,竟然成了我最大的执念。”神色一转,郑重异常,“其实,我是读书人。”
吕菁坐在一边,不明白他强调这个做什么。她不相信,这人真的为了自己一句话,就坐着等死,只为了向自己寻求答案。
“若非被狗官逼的家破人亡,我如何会走上造反这条路子?不过,看多了民间疾苦,自然发现以前读书的理想,太过狭隘。皇帝、士人驭百姓如牛马,他们凭什么就是天下的主宰?推翻皇帝,推翻这大汉天下,天下才能得太平。你说,我错了吗?”
像是学生在认真像老师求证一般,只是配上他染血的枯槁面容,十分怪异。
吕菁不好反驳,只是无言。这个道理放到千多年后,才算是正理。现在……
王弛继续说道:“嘿嘿~我也明白那是你一时的愤气之语。光和七年,八州信众,三十六方渠帅,共同举事,何等规模,眼见汉室覆灭再即。然而,大好局势,怎么会迅速崩坏?而我,怎么就栽到一个小丫头手里?这么多年,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他眉头紧锁,不再言语,低头,一副认真思考的模样。
吕菁开口:“当初你兄弟拼死将你救出,你却带着他们继续在造反之路直至丧命。如今,就剩你一个人,孑然一身,难道不曾后悔?”
王弛猛的抬头,厉声道:“为什么要后悔!我错了吗?当年,我何尝不是心怀天下。既然没有错,为什么要后悔!”
“黄巾起义最终失败,已经证明你们错了,错的离谱!”
“黄巾,起义?”这是王弛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面露困惑。
“仗义起兵。”吕菁主动解释。
腐朽的东汉朝廷应该被推翻。同时,黄巾起义拉开东汉灭亡的序幕,从某种程度上讲,最终也算成功。但她不想告诉王弛这些。
他脸上现出莫名的神采,“你也觉得我们是义师!哈哈……”
“你们算什么狗屁义师!”一直沉默的徐飞,终于压不住心头邪火,两步走过去,一脚将他踹翻。自己也因扯动伤口,面露痛苦,只能以剑支撑。
忽然,徐飞朝着吕菁,双膝跪地,“小姐,求你了!让我杀了他!”两行清泪自他青涩的脸颊而下,落入尘土。
“你为什么非要带着这些半大的孩子来送死!”左慈进来,责问的话刚出口,就看到徐飞跪求的一幕。
“情况怎么样了?”左慈一开始就反对吕菁带上这些十来岁的孩子上战场。劝阻无用,他记挂孩子们的安危,主动要求随行。
“二人轻伤,五人重伤,还有四个……唉,何苦让他们这么早上战场?你应该把铺子里的两个郎中都叫来的。”吕菁担心姜勇伤势,留了一人照顾,只带了一个郎中。
吕菁阖上双眼。放到二十一世纪,她就是把小学都没毕业的孩子送上战场。她心中如何不痛?可是,这是汉末啊,不够强大,既是蝼蚁,贪生又有何用?
坚定信念,心中的痛楚却没有减轻半分。
道理明白,只是意难平!
“你知道他是干什么的?”吕菁指着满身是血的左慈,向王弛发火,“他身上的血,都是为了救人!那些因为动乱、灾荒而失去父母的孩子!他们被我逼死在战场,只因为这吃人的世道,给不了他们宽裕的时间,容不得他们弱小!”
“为什么他要杀你?”指着仍跪地不起的徐飞,吕菁手上青筋暴起,抓着王弛的衣领,怒吼道:“你兄弟为了一时淫.欲,奸污少女的时候,他哥阻拦,被你的那帮兄弟给杀了。”
王弛打量着身心俱疲的左慈,又仔细盯着一脸悲痛的徐飞,才回头对着近在咫尺的吕菁笑道:“嘿嘿……你生气什么?我啊,在刚刚失去一臂之时,也如你这般激动。”
像是透过营帐,目光看向远方,王弛想起那段难熬的日子,不由得一阵感慨,“想着豹死留皮,雁过留声,人死留名!于是啊,就算是跟着各路头领,奸.淫掳掠,为虎作伥,这么多年,就算违背当年入教的心意,我还是活下来了。可惜郭大贤这帮人都太弱了,没能闯下个名头,想要遗臭万年都没资格。”
吕菁只觉得抓着他,都脏了自己的手,将他一把甩开。
“掘人坟冢的大小姐,你又比我干净到哪里去呢?”王弛躺在地上,没有一丝羞耻之心,“你是不是想杀我?”
“你以为我不敢!”吕菁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杏儿的清白、姥爷的性命……
“你怎么会不敢?”王弛咧嘴大笑,“你等到现在,只是想知道,有哪些人知道你身份而已!你直接问我啊,我又不是不告诉你!嘿嘿……哈哈……”
直到眼泪都笑出来,王弛骤然收声,一脸正色:“我是当众告诉郭大贤的,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连我都不清楚。估计,外面许多人,都知道你是吕布家的大小姐,干的是腌臜勾当!哼,官家……”
营帐内静的落针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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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的留言好少,因为没有琰姐姐出场吗?
(笑哭……)
过年后的大家,还忙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