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健的脸色格外难看,此时此刻,他终于明白自己招了个什么煞星进了忠肃侯府。
好在傅行健久经沙场,比不得自己这些妻女这般不淡定,他嘴角扯了几下,竟还能扯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来:“按照家规,她确是以下犯上。不过容月,我持家宽厚,素来不愿看到妻妾子女相争,闹得一家不得安宁。容慧顽皮不懂事,能不跟她计较的就别跟她计较,家和万事兴,你娘该是教过你吧?”
傅容月抿唇一笑,好一个傅行健啊,三言两语间就把刚刚的事情定位为自己不够宽容,既训了所有人,又给了自己台阶下。
高,实在是高!
她教训了傅容慧,该立的威也立了,该达到的目的也达到了,顺着台阶就下,福了福身,笑道:“是,侯爷说得对,是容月鲁莽了。”
傅行健对她见好就收,本是沉着的脸总算是缓和了几分,看向刚刚被气着了的白氏:“容月住哪儿,你心中可考量好了?”
白氏本已脸色十分难看,听到傅行健的问话,总算露出了笑容:“老爷,潇湘院豪华清雅,地方又敞亮,我今早就已让下人打扫整理出来了,容月可以随时入住。”
她眸中露出一丝得意,死丫头,敢跟我叫板,不叫你吃够苦头,我就不姓白……
潇湘院……
傅容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住进去,她再造些声势,要不了几天铁定得疯掉!
听到白氏说安排傅容月住进潇湘院,傅行健的眸子微微一缩,却没有反对。傅容月胆子太大,太过无法无天,竟不把他这个家主放在眼里,由着她多在白氏手下长点教训也是好的,磨一磨这讨人厌的性子。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对白氏说道:“你安排妥当就好。”随即,他又转头对傅容月说:“住进去以后,缺什么吃的用的,尽管跟你二娘说。”
傅容月抿唇一笑:“容月省得。”
当即,白氏吩咐等在正厅外的丫头带傅容月去潇湘院,临走时,傅容芩给那个丫头打了个眼色,白氏满意的露出了笑容。
这些小动作都落在傅容月眼中,她什么也没说,谢过了傅行健,对白氏福了福身,跟着丫头去往潇湘院。
傅家很大,从正厅到最远的潇湘院,这般闲庭信步走过去,少说也得走大半柱香的时间。傅容月故意将脚步放得最慢,似乎在欣赏傅家的布置,但眸底深处却露出几分嘲弄和自信来。
好一座赫赫扬名的忠肃侯府啊,就是不知没落之日,是否还有今日的半点威风?
丫头一直等到离正厅一段距离,才幽幽叹了口气,说道:“小姐,奴才真是为你委屈!夫人怎能这样对小姐?”
这可真是绝好的聊天开端,傅容月恍若不知她的阴谋,带着几分关心的问:“怎么这么说?”
“小姐,你是傅家的嫡小姐,流落在外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回到府上,按理说,夫人该好好待你才是,可夫人也太……竟让你去住潇湘院。潇湘院离主院远不说,那地方还……还……”丫头说着,一脸欲言又止。
“还怎么?”傅容月微笑着说:“这里又没人,你直说就是了。”
丫头忙左右看过,才压低了声音说:“潇湘院地方虽然又大又敞亮,可是整个侯府最偏远的一间屋舍,原先住的是侯爷的一个妾室高氏。高氏长得美貌,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样,自打她入府,侯爷就极为宠爱高氏。”
“然后呢,高氏现在何处?”傅容月颇为感兴趣的问。
丫头脸色一白,声音也颤抖了几分:“小姐听我慢慢说给你听。高氏得了侯爷宠爱,可她一点也不满足,竟跟外面来的野男人有了苟且,下人看不惯她这般辜负侯爷,就告到了侯爷跟前那天晚上月黑风高的,又下着雨,高氏跟奸夫夜半私会时,被侯爷当场拿获。侯爷要治高氏的罪,高氏苦苦哀求侯爷也没松口,高氏走投无路,就在那院子里的一块石头上一头撞死了。”
傅容月听到这里,忍不住啊地一声叫出声来:“高氏死了?”
丫头点了点头,神神秘秘的接着说:“是啊,死了!就死在了院子里那块大石头上!那石头还是先前侯爷为了讨高氏欢心,特意从黄山运回来的呢。”
傅容月听到这里,面上露出几丝害怕,轻咬下唇,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点,犹自宽慰一般的说:“死过人也不要紧,我以前住在乡下,周围也有几座坟头的。”
“哎呀,小姐,你不知道!”丫头仿佛一心为她着想,十分为她着急,抢着说:“要是死过人没事也就算了,可自从高氏死了之后,那潇湘院里住着的丫头们便总在夜深人静之时,听到原先高氏住过的屋子里传出一声声啼哭,晚上更有一个白影飘来飘去,遇人就哭着喊着说‘我冤枉啊——’有时候早上起来,还会看到院子的墙壁上多了几个鲜红的血手印!大家都说,高氏死不瞑目,变成厉鬼来索命,谁在那个屋子里谁就倒霉!潇湘院后来又住进了侯爷的一个妾室陈氏,刚住进去的第二天,那陈氏就变成了一具尸体,死得十分凄惨。小姐,那地方住不得呀,那是一间鬼屋,你住进去要出事的!”
“这这这……”傅容月害怕极了,身躯一颤,下意识的一把抓住了丫头的手臂,手指微微用力,直把丫头抓出了泪花,才颤抖着声音问:“真的有鬼?”
丫头痛得狠了,又不敢拂开她的手,只能忍着眼泪点了点头。
“小星,你胡乱嚼什么舌根!这世上哪里来的鬼!”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怒斥声,打断了傅容月正欲出口的话。
引路的丫头一听这个声音,下意识的抖了一抖,忙扇了自己两个耳光:“奴婢多嘴,信口胡说,还请小姐不要怪罪。”
傅容月回身,来的人正是傅容芩,她狠狠瞪了两眼丫头,怒道:“叫你引个路,谁让你造谣生事,待会儿自己去管家那里领罚吧!”丫头躬身哭着退到身后,她才扭头伸手自然而然的挽上傅容月的胳膊,对傅容月温柔的笑着说:“妹妹不要听她胡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不过是一些下人捕风捉影罢了。”
“不对,真的有鬼的!”傅容月神神鬼鬼的看了看四周,仿佛被刚刚那个故事惊吓,小声的说:“我以前在乡下住的时候,有时候半夜醒来,就会看到山上有绿影子飘来飘去的,可吓人了!”
“妹妹眼花了而已。”傅容芩眸中带笑,语气越发温柔,诚恳的说:“妹妹跟我以后就是一家人啦,以前我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妹妹不要怪罪。”
傅容月垂下眼皮,遮住眼中翻涌的厌恨,语气轻轻的:“好。”
“那我们以后就是好姐妹啦!”傅容芩只当她是答应了,欢欣鼓舞的一把拉着她的手,显然喜不自禁。
好姐妹……
前世她便是信了傅容芩的鬼话,入府之后,真的把傅容芩当做了自己的姐妹,什么都跟傅容芩说。可没想到傅容芩一转身,就将自己说的话说给了白氏和傅行健听,全家人当做笑料一样,让自己像个耍猴的一样任人取乐。
一直到最后傅容芩跟她同嫁一夫,被册封为贵妃,日日专宠,傅容慧前来讥讽她,在字里行间里她才知道一切都是个阴谋,她在傅家那些生不如死的遭遇,都是傅容芩策划的,她跟傅容慧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将她耍得团团转!
好姐妹!既然傅容芩要跟她做好姐妹,她便也来好好地、做一做傅容芩的姐妹!
两人说话间,潇湘院已经到了。
再次站在这屋子前,傅容月的眼中也露出了恍惚之色。潇湘院全称叫潇湘夜雨,前世她来到傅家,也是先在这屋子里落脚,正是相信了丫头恐吓的言语,她几乎被逼疯,后来哭着苦苦哀求白氏,白氏才终于让她搬离。
可今生看来,这里才是整个傅家最安全的所在!
鬼屋,连一个丫头也没有的鬼屋,难道不是掩藏她所有真实目的的最佳场所吗?
到了院子前,傅容芩是怎么也不肯踏进去一步的,她微笑着给自己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容月,你的包袱先前管家已经帮你拿过来了,就在屋子里,小星会帮着你收拾一下。你现在是傅家二小姐啦,身边连个丫头婆子都没有,像什么话!我去问问娘的意思,给你找几个使唤的过来。”
“多谢大姐!”傅容月福了福身,很是高兴的送走了她。
被称为小星的丫头既这么了解这屋子,如何肯一个人进去,磨磨蹭蹭的在门口就是不动。
傅容月见状,便吩咐她:“我东西不多,一个人收拾就可以了。忙碌了这么一早上,我有些饿了,你去帮我找些吃的来。”
小星如蒙大赦,脚下跑得比谁都快,很快就消失在了院外。
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傅容月长长舒出一口气,环顾了一下四周。潇湘院内外清幽,只剩常年无人居住,院外的棺木比其他院子要高些。白氏倒也舍得下本钱,潇湘院里的摆件玩物无一不精美,布置也迎合女孩子的风格,以浅紫色为主。
潇湘院外联通京都四大街道之一的朱雀街,不远处的喧嚣跟这里的冷清鲜明对比,无端让人后背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