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傅容月来到忠肃侯府的第一个晚上,她的尖叫声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此时,在傅家人的眼里,真正的傅家小姐仍旧是傅容芩、傅容慧,她甚至连庶出小姐傅容敏都不如。
然而很快,所有人就都知道,他们错了。
包括傅行健在内。
按照傅家的家规,明日早晨,所有子女都需到主院中给当家主母磕头问安。傅容月一觉睡到日上三竿,完全没有问安的打算。梅琳和梅珊得了她的吩咐,也都各自闷头大睡,整个潇湘院里清清静静的,仿佛没人住一样。
天色亮了,自然就有别的院子里的人听到昨晚那一阵阵惨烈的呼救声,前来潇湘院探探情况,一抬眼就看见院墙上鲜红的血手印,顿时,一个个就把头缩了回去。
潇湘院里闹鬼,那只鬼又出来害人了!
不知道内情的下人们对这事是深信不疑的,一传十,十传百,等傅容月主仆几人慢悠悠的起床时,整个傅家都传遍了这件事。
白氏自然也听说了,忙故作焦急的让自己的大丫头香君过来瞧瞧傅容月,顺便带傅容月去花厅用早饭。
香君来时,傅容月脸色萎靡,正窝在正厅的凳子上四处仓惶的张望,听见香君说话,还被香君吓了一大跳,失手将手边的茶杯都打翻了。
香君将她这些反应通通瞧在眼里,含着笑宽慰了她几句,就说是夫人的意思,带二小姐去花厅用早饭。
傅容月随着她出门,走到院墙前,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气,尖叫一声往香君身后躲去。
香君赶紧宽慰她:“二小姐莫怕,肯定是晚上管家没看好大门,让那些混蛋偷溜进府弄出来的,不碍事的。”
“不是,是鬼!”傅容月躲在她身后,很小声的说,生怕被谁听见了一样。
香君笑道:“二小姐,青天白日的,哪里有鬼?你别自己吓自己!”
傅容月见她不信,越发焦急了几分,赶紧解释:“不是,是真的有鬼!真的!昨天晚上我就看见了,长长的头发,一身白衣服,会飘……”
“小姐,说不定是昨天太累了,没休息好。”梅琳在一旁温柔的安抚傅容月的情绪:“这世上没有鬼的,要是有,奴婢们也一定都会看见的。小姐,你要是实在害怕,今晚奴婢在你屋子外面守夜,你说可好?”
“不是……”傅容月还想解释,可所有人都说没有鬼,她自己也有些糊涂了,只好点点头:“好吧,今晚你来陪着我,等我睡着了你再回屋子。”
梅琳应了一声:“是。”抬起眼来,眼中却闪过一丝狡黠。
香君在旁边听着主仆两人的对话,一句话也没再说,只是时不时为傅容月指路。
很快到了花厅,香君先进去通报,不多时打起珠帘,对傅容月笑了笑:“二小姐,老爷和夫人都在呢,就等你了,你快进去吧。”
傅容月这才领着梅琳和梅珊进了花厅,傅行健、白氏、傅容芩、傅容慧等都在,花厅中还有一个小姑娘和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另有几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正站在傅行健等人身后。
傅容月一一看过去,前世的记忆便泉水一般的冒了出来。
那小姑娘是傅家三小姐傅容敏,今年才十一岁;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则是傅行健的养子,今年刚刚及冠的傅清。傅行健膝下无子,只有三个女儿,为避免将来无人送终,便从宗室之中抱养了一个孩子,养在妾室程氏膝下。傅清虽不是傅行健所生,但在傅家,所有人确然是把他当做大少爷来对待的。
傅行健、白氏和傅家四个孩子端坐桌前,在他们身后,站着五个漂亮的女人。这五个女人都是傅行健的妾室,按照傅家的规矩,姨娘是半主半奴,是没有资格跟主子们一起上桌用餐的,她们须得站着为主子们布菜斟茶。
傅行健身后站着的是穿着最为朴素的程姨娘,程姨娘今年三十二岁,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模样。她本是官宦人家的子女,祖父因罪入狱后才沦为仆役,傅行健同情她,将她赎了出来,做了自己的妾室。
程姨娘知书达理,话也不多,是几个妾室中唯一一个有子嗣的,加上傅行健十分信任她,将傅清也给她教养,她在傅家妾室中地位最高。
她虽是站着的,但白氏等人都不会明目张胆的指使她布菜,她的两个孩子更不会,故而她只是在一边时不时为傅行健递一下手绢而已。
白氏身后站着的是姨娘赵氏,赵姨娘从前是白氏的大丫头,白氏怀着傅容芩时,将她献给了傅行健。她本是通房丫头,曾怀过一次身孕,生下了傅行健的第一个儿子,才被白氏做主抬为了姨娘。可惜,后来那儿子不满周岁便夭折了。
赵姨娘天生爱笑,笑起来时脸颊上两个深深的梨涡,格外动人,这些年来傅行健对她极为宠爱,可惜,她的肚子始终不争气,再也没怀上第二胎。
赵姨娘的旁边是前年刚刚入府的姨娘罗氏,罗姨娘今年只二十一岁,论相貌是一等一的标致,她的话也不多,人倒是勤快,给各个小姐、少爷布菜的动作格外娴熟。她出身微寒,傅容月记得她父母双亡,卖身葬父时被傅行健撞见,傅行健就把她买了回来。
赵姨娘旁边是入府也有些年头了的姨娘肖氏。肖姨娘今年二十七岁,圆圆的脸蛋,一笑眼睛就眯成一条线,是所有人中话最多的一个,能随时跟你拉家常、聊趣事,傅行健每每不高兴时,准是去的她的院子里歇息。
肖姨娘身边站着的,是去年才入府的姨娘杜氏。杜姨娘今年十九岁,本来是个宫女,是当今陛下赐给傅行健的。
傅行健的这些个姨娘往这花厅一站,环肥燕瘦,各有千秋,若非傅容月有着前世的记忆,她还真记不住。
“容月,你怎起得这么晚,连请安都忘记了?”傅容芩笑着拉过傅容月,貌似体贴的问:“是不是突然换了床铺,睡不习惯?”
傅行健听了这话,抬眼看了傅容月一眼,眉间已带了几分不悦:“怎么,今早你没去给夫人请安?”
傅容月垂下眼眸,掩盖住眸中那一丝冷笑,语气却有些虚软:“我的确是睡得不好。那屋子里……有些不干净。”
“不会啊,娘特意让下人认真打扫过的,我去看过,一层不染啊!”傅容芩微笑着说:“被褥也是全新的,怎么会不干净?”
她故意装作听不懂傅容月说什么,话里却暗暗将傅容月的思维往闹鬼的事上带。
刚刚香君进来时,已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刚刚发生的事情,知道傅容月此时怕得厉害,她当然要再接再厉了,不然,岂不是浪费了昨晚的苦心经营?
傅容月便抬眼看了看她,又有些不知所措的看了看傅行健,见他们都看着她,她犹豫了一下,才低声说:“我说的不干净,是那屋子里闹鬼。我昨晚上亲眼看见的,一身白衣服,眼睛还滴着血……”
“是潇湘院里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吗?”傅容芩温柔的拍了拍她的手,问道。
梅琳和梅珊双双福了福身,答道:“回禀大小姐,奴婢们并没见着什么鬼!”
“够了!”傅容慧讥诮着打断了傅容月正欲说的话,她有些生气的说:“什么闹鬼,你就是不想来给我娘问安,故意找的托词吧!”
“是真的!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我?”傅容月急了,白着一张脸解释。
她脸上的胎记,因为脸白如纸形成鲜明对比,看着比平日里要渗人了三分。
傅容慧冷哼一声:“你自己长得就像鬼,还说闹鬼!你该不是看到自己在镜子里的样子,被自己吓着了吧?”
傅容月听了这话,心中已然不悦,要不是为了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真想反击几句,让傅容慧讨不来嘴上便宜。
“三妹妹休得胡说!”忽然,一声颇为严厉的男声响起,却是傅清听不下去,出声制止了傅容慧。
可惜已是晚了,傅容慧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傅容月的左脸上,都一脸忍俊不禁、想笑又不敢笑的隐忍模样。
傅行健听到这里,已然明白昨天夜里傅容月吓得不轻。可惜,他昨晚宿在赵姨娘房里,赵姨娘的院子跟潇湘院成对角线,距离实在是太远,他一声也没听到傅容月的惨叫。下人们的传闻他早就知道,心中便气消了几分,挥了挥筷子,冷声道:“好了,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什么闹鬼的话也不许再提!吃饭!”
傅容芩和傅容慧占尽上风,心满意足,相视一笑,便不再多说。
傅容月抬起自己跟前的碗,目光一一扫过这些嘲笑的脸,忽然涌出一句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大家听清楚的叹息:“冤有头、债有主,我初来京都,跟什么鬼都没仇怨,按理说她也不该来找我的,要找,也该是去找跟她有仇的人!”
她话音刚落,只见站在白氏身后的赵姨娘和肖姨娘脸色猛地一变,下意识的看向了白氏和傅容芩。
傅容月心中顿时有了底,嘴角带起一丝笑意,前所未有的期待今夜的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