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傅行健对待自己的种种矛盾,傅容月便什么都懂了。
傅行健也真是可恨又可怜,他一方面深爱着母亲,不惜为了母亲举兵灭掉五芒山,为了母亲非要追杀秦霜傲不可;另一方面,他的爱又是那样的霸道,充斥着占有欲和不信任,一步步的怀疑和紧逼,终于将母亲逼走了。他爱时必定深爱,可是一旦不再信任,也未免太过绝情。
不管怎样,在母亲还没有跟他和离之前,他任由白氏欺负母亲,让母亲重病在身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青璃院中等死,便显得他的薄情寡义!
至于后来那些……
傅容月除了觉得心寒,替母亲难过和悲伤,对这个男人竟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摸了摸自己手上的碧玺手串,这手串是很小的时候就戴在身上的,母亲说过,不管任何时候都不能取下来,更不能弄丢。她从小就小心谨慎的保护着手上的东西,没想到这东西是当年秦霜傲迎娶母亲时,给母亲的聘礼。
手上的镯子有些灼热起来,她的神思也一下子飘远了,她想起了重生后母亲离世前,郑重交给她的东西。
她在山洞中打开那个楠木盒子看过,里面躺着一只金铃铛,跟秦霜傲说的对得上。
傅容月用意念将铃铛从镯子里取出来,秦霜傲的眼睛就是一亮,默默的从怀里也掏出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金铃铛。
他轻轻摩挲着这一对铃铛,双眼弥漫出泪光,声色也有些哽咽:“对,对,就是这一对了。你看,里面还有当年你母亲缠着手艺人刻上去的诗句,写的是: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那楠木盒子里还有一封信,写的是“吾妹绾儿亲启”,是一封寻常不过的家书,没有落款,原本她猜测过是不是梅向荣写给母亲的信,后来悄悄对过笔迹,却不像是梅向荣的字。
她也一并将楠木盒子里的东西都拿了出来,递到秦霜傲手上。
秦霜傲一瞧见这信,含在眼中的泪花再也包不住,啪嗒掉落下来。
他颤抖着手打开信件,轻声说道:“我一生之中,就只给你母亲写过一封信。那时候她还没有嫁给我呢,我们在神农岭借住,我又一次要随师父出门,你母亲被师嫂带去谷中玩耍了,我等不及她,只得给她写了这封信,让她不要担心。原来她竟一直带着这封信,我还以为早就没了……”
他说着,眼波扫到傅容月随着信件递过来的钥匙,有一瞬间的震动,他拿起那钥匙,展开地图,语气凝固了一会儿,才说:“这是当年我送你母亲的藏宝图。”
什么?这东西竟然是秦霜傲送给母亲的,而且,他知道这是什么!
仿佛知道傅容月的疑惑,秦霜傲解释道:“当时我们还在逃亡,你母亲总担心银钱不够用,我便将这图给了她。我们商量好了,等我们度过了这次的难关,就去把这批宝藏取出来,然后重新将山寨建起来,我仍做大当家,她仍做我的压寨夫人。你母亲怕丢,用油纸包了这钥匙和藏宝图缝在衣带之中。只是她被傅行健抓走后,这东西为什么没被搜去,我就不得而知了。”
什么都对上了!
好多以前不明白的事情,现在都清晰的有了答案。
她不禁想起了当时苏绾临走前说的话,母亲说,盒子里的东西,对她,对梅家,对一些她不认识的人都很重要。如今想来,这个不认识的人应该就是指秦霜傲吧?
秦霜傲以为母亲死了,这么多年都在筹谋向傅行健复仇;而母亲明知道秦霜傲还活着,为什么不去找他?
是了,母亲是长在豪门贵族里的大家闺秀,她嫁给了秦霜傲之后,必定身心都给了秦霜傲,对母亲而言,为秦霜傲守身如玉是对他最大的尊重。可是傅行健绑架了母亲,还强行侮辱了母亲,对母亲而言,这比杀了她还难受。有了傅行健的前车之鉴,母亲逃脱生天之后,必定心中十分恐惧、愧疚,既害怕秦霜傲知道了这些,再也不能全身心对待自己,又害怕他就算不嫌弃,也必定会因为她带来无尽的苦痛。
母亲不去找秦霜傲,应该是怕拖累了他吧!
只是,母亲究竟是如何从忠肃侯府逃离,又如何躲开唐宗的追踪,藏到了凤溪村生活了那么多年?
从前凤溪村要盖学堂,母亲拿出不少首饰变卖援助,既带了财物离开,便不可能是仓促,若说没人帮母亲,她决计不信!
难道……是梅向荣?
她心中十分狐疑,暗自下定决定,回去之后一定要找梅向荣问个清楚。
这一次来神农岭还真是来对了,程氏的叙述中有不少空白,都在秦霜傲这里得到了答案,甚至是最为真实和详尽的答案!
如今,傅容月已经知道了苏绾的过去,知道了她跟傅家仇恨的由来,也明白了傅行健如此厌恨自己的原因。
可是,又有一个比这些疑问还要大的疑问出现在她的心底。
傅容月闭了闭眼睛,心中闪过一丝尖锐的痛楚,更多的是迷茫。她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问出了这个疑惑:“那么,我到底是谁的女儿?”
苏绾跟秦霜傲成婚三天,就被绑到了傅行健跟前,傅行健日日强迫苏绾,两人的时间都对得上。说她是傅行健的女儿,好像合情合理,可说她是秦霜傲的女儿,似乎也并没有什么错。如今苏绾已死,又有谁知道她到底是谁的孩子呢?
秦霜傲听了这话,目光微凝,说道:“不管你是谁的孩子,可你一定是你娘的孩子。你只要认这一点就够了。”
“我懂!”傅容月点头,爹可以不确定,可她是从娘的肚子里出来的,哪能确定不了呢?
秦霜傲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此时山寨中已有鸡鸣,长夜漫漫,只够说一个往事。他心中留着万分不甘,让傅容月将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最后,才从怀中掏出一个铁质的黑牌交给傅容月。
“这是什么?”傅容月接过来,这牌子不大,可是入手沉甸甸的,好像是陨铁做的。
秦霜傲道:“我隐忍筹划十五年,若只要了傅行健的命,那是轻而易举。可当年你娘尝过锥心之痛,我便也发誓,要让他更痛十倍、百倍,我要他一无所有,身败名裂,我要忠肃侯府世代威名烟消云散!若是轻易就让他死了,对他而言反而是解脱。这是玄铁令,你收好,拿着玄铁令,天下秘隐皆听从你号令。我们两个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那就让我们一起笑着看傅行健如何哭吧!”
他说着,脸上绽开嗜血的笑,仿佛想到那样的场景,就觉得痛快至极。
傅容月手一抖,那玄铁令差点砸到自己的脚,她怎么也想不到,如今让朝廷官员闻风丧胆的秘隐,竟是秦霜傲的!
她想明白了这点,眼中蓦然就展开了笑意。
这些年来,傅行健利用秘隐除掉了多少人,只怕他自己也记不清了。如果他知道他用的秘隐是来自秦霜傲的,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被秦霜傲看在眼底,不知是否会吓破了胆子?
从此以后,傅行健不足为虑了!
她原本只是想为母亲讨回公道,可听了秦霜傲的故事,她的内心早已被苏绾的苦痛填满。秦霜傲说得对,若是要一个人死,那真是太便宜他了!
傅容月也不客气,将玄铁令收了起来,放到了镯子里。
秦霜傲站起身来,将火炭灭掉,亲自送她回房。
走到房间门口,他突然说道:“听说你的生辰是七月初七?”
“是。”傅容月点点头。
秦霜傲轻声说:“我跟你娘成亲是在重阳节后的第三天,如果是七月初七,你多半是我的女儿。容月,我也希望你是我的女儿。”
他半生都在追寻苏绾,如果两人之间真的能有一个爱情结晶,对他来说,一生便没有遗憾了。
只是,他还是不自信的用上了希望两个字。
原因无他,他只是突然想到,如果容月真的是自己的女儿,那为何苏绾会给她取了傅姓,又按照傅家子女的字辈,取名容月?如果真的是他的孩子,他不相信苏绾会舍得让他的孩子冠上傅行健的姓氏。
傅容月也在想这个问题,她比秦霜傲想得更远、更多!
她想起小时候问苏绾关于爹的事情,苏绾开始是哭泣,后来就摸着她的头反问:“难道是娘不够疼容月吗?容月总是想要找爹呢!”
后来,傅容月就知道了,娘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她就再也没问过。
至于傅家怎么会突然知道她们母女的存在,那就应该是跟那次赶集有关。
因为她今年要及笄,苏绾早几个月就开始准备她及笄要用的物品,凤溪村实在是太小,很多东西买不到,苏绾思来想去,便带着傅容月去了镇上买。那一次入城,傅容月看什么都是新奇,没留神到母亲的紧张,只是在出城的时候,才无意中看到有人在跟踪她们,当时她就告诉了苏绾,苏绾一听,急得抱着她就躲。
那时候,想来就是傅行健的眼线瞧见了她们,于是才有了傅家后来的种种。
傅容月想到这里,忽然冷笑了一声,就算她真是傅行健的女儿,那又怎样,他除了给自己血脉,又有哪里对得起她和母亲了?
这个亲,她不认!
这仇,一样要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