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将军说了那番话又被身边人喝止,心中早就知道自己又闯祸了,正忐忑间得人解围,不免对傅容月心生感激。他不怎么会说话,说多错多的道理也是懂的,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边那个白面将军。
那人立即笑道:“都说王妃风趣幽默,实在是一个妙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这一杯酒,大家同敬王妃,欢迎王妃来到西北!”
别说傅容月温柔亲切,就算她是个野蛮的姑娘,就冲着刚刚她不跟陈将军计较,保全了陈将军的颜面,就冲着这一点,大家也要给傅容月几分面子。那白面将军说完,大家都举起酒杯,齐声说道:“王妃娘娘千岁!”
众人一口饮尽,傅容月陪饮了一杯,放下酒杯笑眯眯的看着大家。
那白面书生见她喝了酒,这才放心,放下杯子之后,不忘记凌厉的瞪了一眼陈将军。陈将军眼神一个瑟缩,人高马大的一个汉子,竟给他瞪得没了脾气,乖乖的锁在身边不敢再说一句话。
傅容月留心的看着这一幕,心中立即有了决断。
看样子,西北军中除了南宫越,这个白面将军是一个重要的人物,但凡是他说的话,大家都十分遵从,连陈将军这样的人也不敢轻易置喙。
她细细打量这人,只见他面色白净,自带一股书卷气,可眸中精光闪烁,举止沉稳有度,并非是一个孱弱无能的书生。
这个人,是个谜团。
陈将军闹了这一场,大厅里的氛围就有些古怪,好在傅容月及时化解了尴尬,这些汉子们很快就放松了戒备,你来我往间,不多时就醉倒了一大片。
魏明玺也喝了不少,他如今是西北军中的主帅,这些部将难免要跟他喝上几杯,一来二去的,连眼眸都红了起来。最后还是南宫越挡了一番,提醒大家不要喝得太过,以免耽误明日的军情议事,大家这才收住势头。魏明玺由姚远送去休息,傅容月也不好久留,同他一道离开了大厅。
走得远了,仍能听到南宫越镇定自若的声音:“来人,把喝醉的这些都送回府邸,每个人泼两盆冷水清醒清醒,东倒西歪的,让人看见了成什么样子。”
“将军不必动怒,兄弟们难得高兴,绝不会耽误了明日的议事。”是那个白面将军低声回答。
南宫越的声音越发缥缈了:“我怕耽误的也不是这个。”
“是,末将明白。”那白面将军应了一声,后面再无回答。
傅容月听到这里,同魏明玺、姚远目光交汇,魏明玺嘴角挂起一丝笑容,轻轻摆手示意姚远走快一些。
很快,三人回到主院之中,魏明玺支开军士,让姚远站到门口去,自己同傅容月进了屋子。
“喝点水,能好一点。”傅容月见他神色间十分疲乏,不免心疼,给他倒了一杯温水,柔声说。
魏明玺一口饮尽,指了指自己对面的位置,等傅容月坐下,他才说:“西北是个什么情形,你今天也看见了。可有什么想说的、想问的,你只管说只管问。”
“那个陈将军是什么人?”傅容月想了想,决定从最简单的问起。
魏明玺冷冷一笑:“陈莽,人如其名,莽夫一个。在西北军中做的是左前锋,冲锋杀敌是一员虎将,可惜,是个不带脑子出门的。”
傅容月暗暗点头,有勇无谋之人最适合做棋子,但没有一点威胁力。
“阻拦他的那个白面将军又是谁?”傅容月问。
提到这人,魏明玺不禁就觉得头疼,揉着额头说道:“这人叫朱麒洸,你也觉察到他的不同寻常了吧?在西北军中,论起诸将士兵对这些统领们的敬畏之心,这人绝对不在南宫越之下。他出生平凡,父母皆是乡下种地的朴实百姓,他自小长在村野,读书识字是在学堂完成的,只是天赋凛然,学艺上一路精进。五年前,他前来西北投军,一路攻城拔寨,可以说是战无不胜。当初在京城里时,有一次收到西北军报,连父皇都夸赞他,说他有当年高祖的风采,是个军事奇才。”
“胸怀大略,又能韬光养晦,此人是敌是友?”傅容月的心咯噔一下。
魏明玺摇摇头:“若是友,我又如何能操心到这个地步?”
“那么,他是赵王的人,还是齐王的人?”傅容月诧异起来。
凭着刚刚酒席上的片刻相处,她能肯定,这个叫朱麒洸的男人绝对不是一个能轻易用利益收买的人!
他抬眼看向魏明玺和自己时,眼中并无半点畏惧讨好,亦没有一丝自卑胆怯,她能从中看到这个人的傲骨。这样的人,应该不是齐王魏明远和赵王魏明钰这种人能够利用收买的。他胸中自有高洁,决不可能轻易屈就。
魏明玺抬眼看她,露出几丝玩味的笑意:“都不是。”
“那么……你的意思是?”傅容月有点听不明白魏明玺的意思。
魏明玺淡淡的笑道:“他不能算做是谁的人,如果一定要给他一个归类,那么,他勉强算是陈王的人。”
魏明铮?
怎么可能?
朱麒洸是那个看起来飘逸出尘、恍若谪仙一般的魏明铮的人?
傅容月简直是震惊到了极点,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她从未听说过魏明铮在京城的人脉之中有任何的节点啊!
“很难相信对不对?我当时也不相信,不过,暗卫调查到的东西就是这样的。”魏明玺给她也倒了一杯温水,慢悠悠的谈起这件事,恍若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两人相识于乡野,七年前,我十一弟还只有十几岁呢,十一弟随着先生漫游天下,在乡下遇到了朱麒洸,两人一拍即合,朱麒洸不知道十一弟身份,只想着知己难得,故而效仿古代圣贤,跟十一弟桃园结义。”
傅容月愣愣的听着,好一会儿才接受到魏明玺送过来的消息。
“后来,十一弟随着先生离开,走之前,跟朱麒洸约定一同去参加武试,朱麒洸按照约定苦练武功,两年后到京城去参加武试,就在那时候得知了十一弟的身份。”魏明玺顿了顿,才说:“这之后,他就到了西北。”
傅容月点点头,只觉得魏明玺说的实在是匪夷所思,下意识问道:“如果只凭着这一层身份,怕是很难断定他跟陈王是一党的吧?”
“确实。”魏明玺轻笑:“我这些兄弟中,我最喜欢的也就只有十一弟了。若他也走上了这条道路……”
“他不会!”话音未落,傅容月已经不自觉的开口反驳。
这样冲动的话语让魏明玺一愣,他愕然抬眼看了一眼傅容月,见她说完那句话后,面上露出一丝忐忑不安,自己也是一阵恍惚。
心底滋生出一股不自在,仿佛被他这样看着,所有的秘密都无所遁形。
傅容月有些手足无措的解释:“我跟陈王见过几次,我感觉他是一个无欲无求的人,那个位置他不见得会有兴趣。”
这已经是傅容月下意识的维护魏明铮了!
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在她心目中,似乎那个男人的地位有些不同!
“无欲无求?”那一瞬间,魏明玺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木然,他机械的、低低的重复了一下这四个字,垂下眼眸,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好一会儿,傅容月才见他抬起眼眸,盯着傅容月的脸,嘴角的笑容变得有点古怪:“若是真的无欲无求,他便不会这般费尽心机。不过,你说他是这样的,我也愿意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只是,人的心是最无常的,最是反复,最是不可捉摸,从前无欲无求,现在呢?他还能做到无欲无求吗?”
说到后来,话中已似乎另有深意。
傅容月被他阴阳怪气的语调吓了一跳,反而没留心他话里的意思,她缓了缓,终于承认魏明玺也许又对了。
是啊,若真的无欲无求,那道将他擢升为陈亲王,并当即到封底任职的圣旨又从何而来?
那日最后一次相见,到后来各自离京,傅容月这段时间偶尔也想起他来,将认识魏明铮的前因后果捋了捋,却理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她近来总觉得魏明铮奇怪,然而摸不透他,这些疑惑也不得而解。
她抬眼看了看魏明玺,见他面色难看,心中也知道自己刚刚有些过分了。
只是,她生性倔强,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将自己的想法压了下去。
魏明玺见状,眸中闪过了然之色,什么也没说,起身吩咐姚远进来,将傅容月送到院子里。
此时面对魏明玺,傅容月也觉得别扭,当即随着姚远一同离开。
姚远倒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嘀咕了一句:“殿下今天有些奇怪呢,早上明明还很高兴的。”
就是这一句嘀咕,让傅容月越发的内疚起来,回眸看去,魏明玺独自一人坐在灯下,那背影无端显得十分萧索,让她心中连连发酸。
她随着姚远走出主院,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回去,就在这时,只见一道苗条的身影远远走近这边,往魏明玺的院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