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其时是跑在梅阑珊身后护着她的,自然是先将梅阑珊推上了土坡,自己站在石头旁边。他的手一直是扶着旁边的石头站立的,这一学梅阑珊就将手松开了。这雨后的泥土松软,他身侧也没有什么能稳定身形的东西,就在他抬手的一瞬间,他的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没站稳,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梅阑珊大惊失色,慌乱之中连自己也顾不得,一手抓着他的手,一手抓着冯其时的头发。
洪水的力量是无比巨大的,猛地将冯其时一拖,连带着梅阑珊也摔了下去。
幸好她反应够快,倒地的时候脚一勾,正好勾在石头凸起的地方,堪堪将两人挂在石头上。
身下是滚滚洪水,手中是一个沉重无比的人,梅阑珊年纪又小,哪里拉得住。她只觉得手下的冯其时重如千斤,但如果放手,这人顷刻间就没了,她一口银牙几乎咬出血来,死劲的拉着冯其时苦苦支撑。
许是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可能更久,梅阑珊自己也记不清了。
她眼前一阵阵金星乱舞,什么也看不清了,冯其时一开始惊慌的喊着“妹妹”,这会儿却安静无声,死亡就在身侧逼近,他好像也懵懵懂懂的明白了什么,安安静静的睁着一双眼睛就那么眨也不眨的看着梅阑珊。
大雨好大,他就这么看着,连眼睛都不曾动一下,似乎要这样将眼前的人记到来生去。
“阑珊!其时!”
“阑珊!”
“其时!”
终于,就在梅阑珊的手快要废掉时,耳边隐隐约约的传来了梅阮仪和冯贵的声音,模模糊糊的向这边靠近。
原来是梅阮仪回来后找不到梅阑珊,问了先生才知道她偷偷跑出来了,询问了一下午才终于有人告诉他看见梅阑珊出城了,连冯其时也出来了。那时候已经下了大雨,梅阮仪和冯贵不放心,怕两人被大雨困在山里,这才一路循着过来。两人刚到谷口就看见了山洪暴发,匆忙间跑到高地,生怕他们已经被洪水拖走,连呼喊都带了几分哭腔。
这声音乍然入耳,梅阑珊顿时生出无尽的勇气,大声喊道:“大哥,我在这里,我们在这里!”
树林里的梅阮仪和冯贵同时回头:“那边!”立即就向这边跑来。
一出树林,两人马上就看见了梅阑珊倒挂在石头上,手里抓着冯其时的模样,两人魂飞天外,忙向这边奔来。
可是,晚了。
梅阑珊本是苦苦支撑,突然看到亲人出现,那提起的心多少就松懈了几分,脚上没了力气,没能勾住石头,一下子就被冯其时拖着往洪水里冲去。梅阑珊吓得哇哇大叫,冯其时更是恐慌,一双手在洪水里乱动。
这一下,梅阑珊却是怎么也抓不住他了,拉着他的手松开,只一只手还抓着他头上的半个发髻。
头皮剧痛,冯其时的整个身子已经在水中打转,水流灌进他的嘴巴、鼻子里,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喊着眼泪看向梅阑珊,啊啊啊的喝了几声,梅阑珊只觉得手中一松,定睛看去,却是冯其时的发髻终于被水冲散,她只抓着一根发簪,冯其时已经被水流卷走了。他在水中沉沉浮浮几下,很快就不知所踪。
梅阑珊没能看得更清,她也一头栽进了洪水里。
眼前一片昏黄,她呛了好多口水,胸腔憋了一股气,窒息感瞬间就涌了上来。
忽然,她的脚腕一紧,整个身子都被提了起来,原来是最后关头梅阮仪和冯贵终于赶到,梅阮仪抓住了她的脚腕,将她从水中拎了起来。
冯贵接过梅阑珊,虎目通红,望着被卷走的冯其时一声咆哮:“其时!”说罢就要跳进水里。
“别去,没影儿了!”梅阮仪立即拦住他。
冯贵怒道:“那是我的儿子,我要去救人!”
“你这样救不起任何人,只是去送死!”梅阮仪望着冯其时最后消失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坚定:“其时是在岸边卷走的,洪水拖了这么多树木下来,他一定不会被拖太远,我们顺着岸边用轻功追上去,兴许还有救!”
一席话,仿佛让冯贵找到了主心骨,他拔腿就沿着河边追了下去。
梅阮仪一愣,将梅阑珊放在安全的地方,也紧跟着追了过去。
梅阑珊惊魂未定,手中握着冯其时束发的簪子,脸色惨败如鬼,可是一想到冯其时是自己没抓牢掉下去的,他若是死了……他若是死了……
她想不下去,明明手脚酸软,却还是支撑着爬了起来,追着兄长和冯贵的步子,循着河岸线跑了开去。
好在梅阮仪料想得不错,冯其时是在岸边被卷走的,岸边的杂物最多,他没能被卷走太远,几人追了小半柱香的时间,就在一个拐弯处发现了冯其时。
梅阑珊远远的瞧见冯其时被几棵断裂的大树拦在那儿,身上天蓝色的锦袍被洪水泡得不成样子,随着洪水不断的晃动。他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躺在水里,脑袋枕着一截断掉的树木,样子安静得就像睡着了,忽然觉得腿下一软,一跟头栽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梅阮仪和冯贵将冯其时从水中捞上来,梅阮仪是医者,只探了探鼻息,脸色就是一阵巨变。
没气了。
冯贵也探了探鼻息,随即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起不起来,偌大的一个汉子蒙住脸忍不住嚎啕大哭:“其时啊,你怎么就这么去了!你让我怎么交代啊!”
梅阮仪也是呆若木鸡,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才好。
梅阑珊从不远处爬过来,爬到冯其时的身边,他躺在草地闭着眼睛的样子真是安静,没了那身傻气,这么一细看,他其实长得挺好看的。梅阑珊的手颤抖的抚摸过他的容颜,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听到冯贵的话,那手重重一抖,她的唇上上下下开开合合,慢慢吐出几个字:“我不信!”
说着,她翻身而起,按着冯其时的胸口压了下去。
一下,又一下……
冯其时的嘴巴里吐出不少洪水,可是,人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梅阑珊不知道按了多少次,身边的两个人都惊愕的看着她的举动,等反应过来她在干什么,冯贵一把推开她:“你走开,你别碰其时!”
“阑珊,其时走了,你让他好好的去吧。”梅阮仪轻轻摸了摸眼角,上前来拉住被推倒在地的梅阑珊。
梅阑珊甩开他的手,大大的睁着的眼睛里带了几分祈求和惊慌:“他没有,大哥,他没死,你救救他呀!你帮我救救他,他还没死!”
“阑珊!”梅阮仪无奈的看着她,一字一句说:“他死了。”
“没死,真的没死!”梅阑珊还要上前去扶冯其时,她这模样还不如哭闹,看得人的心都揪了起来。
梅阮仪没有办法,一记手刀下去,梅阑珊这才软倒在他怀里。
梅阑珊昏倒后,梅阮仪和冯贵一人带着一个,从小孤山回了京城。
冯贵忙着去准备儿子的后事,对梅家也颇多介怀,在门口分开时什么话都没说,他院子里的夫人瞧见冯其时活生生的出去,冷冰冰的被抱回来,早就承受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大门口,一双眼睛什么光泽也无,最后是被丫头们扶进去的。
冯家大门紧闭,梅阑珊昏迷不醒,梅阮仪只得先带着她去洗浴换衣衫。
梅向荣还没回府,管家已经先来禀告了这件事,匆匆赶回来时,梅阑珊刚刚醒来,他不及多说,责令梅阑珊先去宗祠里跪着,立即去冯家请罪。
都是因为梅阑珊调皮溜出去玩耍,才引来这样的祸事!
冯贵却对梅家人避而不见,梅向荣连冯其时的尸体都没见到,直接被拦在了门口。
梅向荣怒气冲冲的回转,就在梅家的宗祠里抽了梅阑珊一顿鞭子,直把梅阑珊打得皮开肉绽也没停手。
最后,还是冯夫人过来,望着梅阑珊叹了口气:“梅大人,算了吧,都是犬子命薄,这件事不怪你家小姐,是我家其时自己要跟着去的。刚刚我家老爷听说梅大人要打死梅小姐,跟我也说了,说他能见到其时最后一面,全靠梅小姐一人拉着其时,否则……还请梅大人手下留情。我家其时在时最喜欢同梅小姐玩耍,若是他九泉之下……九泉之下知道了这事……”说到这里,心酸难忍,已经是泣不成声。
梅向荣愤然道:“正是其时最喜欢她,我才要打死她,让她下去同其时做个伴也未尝不好。”
“罢了,罢了,都是命!”冯夫人含着眼泪摆摆手,“其时喜欢妹妹,九泉之下已经有一个妹妹陪着他了,就让梅小姐安稳活着吧。”
梅向荣挥鞭子的手一顿,面对一个新丧了儿子的夫人,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最后叹了口气:“阮仪,把阑珊带下去。”
梅阑珊被梅阮仪扶起,浑身剧痛,她却无知无觉的抬头看着冯夫人:“夫人,我想去见见其时哥哥。”
“那就不用了。”冯夫人泪眼朦胧的看了她一眼,再回头看梅向荣:“梅大人,恕我无知妇人直言,今日之后,你我两家已是各自心伤,再不要碰面为好。告辞。”
说完当真再不看几人,带着婢女出了梅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