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福安宫内,魏明玺正跪在惠妃的灵位前上香,同她说说话:“母妃,今日父皇终于肯见儿臣了,只是瞧着父皇的脸色并不是很好,不知是否是病了。儿臣很是担心,可父皇很忙也不肯说,儿臣什么办法都没有。母妃,你在天有灵一定很孤单,很想父皇早些去陪你,可是儿臣也很舍不得父皇……”
福安宫里静悄悄的,没人能回答他。
魏明玺又继续说:“母妃,你现在也有四哥和五哥陪着你,可儿臣身边只有容月和父皇了。儿臣纵然知道生老病死不可避免,可还没准备好让父皇离去,母妃,儿子很自私,对吗?”
“容月很好,对儿臣也很好,父皇曾经说过,他有母妃相伴是一生的幸运,儿臣有容月,也是一生的幸运。母妃,儿臣还记得在儿臣还小的时候,哦,那时候儿臣的双腿刚刚毁了,母妃你就总陪着儿臣,怕儿臣想不开,你说:‘玺儿啊,上天对谁都是公平的,你得到了一些,必然要失去一些,总不能所有的便宜都让你占了去。’儿臣以前不懂,觉得上天让儿臣受的苦太长了,可现在儿臣想明白了,若不是双腿残废,父皇不会对儿臣如此重视;父皇若是弃儿臣不顾,就不会为儿臣赐婚,没有赐婚,容月不会入京,而我便永远也不会认得她、与她并肩同行了。”
“母妃,失去你儿臣痛苦了很久,你当时说,你会让人来陪着我走过一生,儿臣现在是真的相信了……”
“母妃,儿臣近来得知一些消息,关于你,关于云沧乔氏,儿臣不想去追究你来自何处,只是,母妃,你的心愿是什么?”
魏明玺说到这里,目光凝视着惠妃的灵位,一瞬间神思带起几分恍惚。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田嬷嬷快步走了进来:“殿下,陛下身边的谢总管来了,在宫外求见。”
“谢安阳?”魏明玺蹙眉:“他来做什么?”
话是如此说,他的脚步还是从后堂移出来。
谢安阳等在正殿门口,等魏明玺走进,不卑不亢的躬身问候:“殿下,老奴近来新得了一副画作,听说是大师李倓的名作《秋桐》,老奴眼拙,辨不清真假,殿下是鉴赏的行家,不知可否帮老奴鉴定一二?”
魏明玺眉头蹙得更深。
东魏画师李倓画艺高超,可他执笔不多,一生流传的名作只七幅,其中又以《秋桐》最为著名。可惜,当年东魏叛乱,收藏在宫中的《秋桐》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如今是连影子都寻不到的。
《秋桐》早已毁,何来鉴定一说?
谢安阳的眉目安静的看着他,那其中的深意格外鲜明。难道,他有什么话不方便直接说?
“谢总管请!”魏明玺点了点头,看了一眼门口,随即掉头就先进了正厅。
谢安阳松了口气,见魏明玺并未因此给自己任何特殊礼仪,当真是聪明——宫里耳目众多,魏明玺明白自己是有事前来协商不算聪明,聪明的是他知道如何避免别人知道谢安阳有事要跟他协商。就这一点,魏明玺已然胜出其他皇子很多,他倒是颇有天资,不怪陛下择定他做主君。
同时,谢安阳又觉得幸运,寿帝给他留的这一条后路,比起其他的路来说,的确是更容易保存他。
陛下……
谢安阳叹了口气,罢了,因果而已,他也不能过多的伤感和改变什么,他从跟着寿帝的那一天开始就立志一生都为寿帝效命,时至今日,矢志不改,就为寿帝尽心尽力的再做最后一件事吧!
两人进了正殿,魏明玺并未让田嬷嬷关上正厅的门,两人就坐在正殿里说话。
原因无他,平日里福安宫本就没人来,关门反而显得可疑!
“谢总管刚才那些话说给旁人听也就算了。”魏明玺坐下之后,见谢安阳果真将怀中抱着的一个盒子拿到桌子上来,他还没打开,就先说:“李倓的画作早就毁了,就是赝品都没得鉴赏。谢总管是有什么别的话想对我说吗?”
“殿下是聪明人,老奴就不绕弯子了。”谢安阳一笑,打开盒子,从中碰触一个卷轴:“这是老奴献给殿下的礼物。”
“这……”魏明玺接过去看了一眼,不由面色一变。
那看似画作装裱的卷轴上,密密麻麻的写了很多文字。魏明玺只看了一眼,心顿时就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
这上面全是人名,放在前面的几个还是他耳熟能详的,平日里虽然没什么深交,可对他们的印象都十分不错。这些名单是什么意思,他隐隐约约能够猜到一点点,故而才会如此震惊。
谢安阳见他明白了,松了口气:“殿下,其实,这幅画作乃是当年惠妃娘娘的遗泽留存,老奴替娘娘保管了这么多年,如今殿下既然喜欢,老奴就想着不如送给殿下,也算是全了殿下的一个念想,不知道殿下以为如何?”
话中深意,不言而喻。
魏明玺面色肃然,站起身来合拢双手对谢安阳行了个礼:“多谢谢总管!”
他将卷轴并着盒子一并收好,谢安阳也站起身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殿下,天色不早了,请殿下早些出宫吧。陛下方才已经歇息,今日里不会再召见陛下了。”
“谢总管慢走!”魏明玺知道他的意思,拱手送他离开。
谢安阳踏出福安宫,不意外的瞧见不远处有个浅淡的影子缩在墙角。他微微一笑,同来时一样,从容的离开了福安宫。
谢安阳走后,魏明玺也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让侍卫送自己出宫。
马车从皇宫里离开,那缩在墙角的浅淡影子也没再多停留,快步往内宫里去了。
影子到了德阳宫外,不多时就被婢女引着进入宫里。德阳宫的正殿里,沈贵妃一身华服,正坐在殿中同赵王魏明钰说话,听得婢女来通报,沈贵妃挑起眉头:“她很少来这边叨扰,这次过来莫非是有什么大事不成?让她进来。”
“母妃说的是谁?”魏明钰奇怪。
沈贵妃笑道:“是我早些年安插在陛下身边的眼线,名叫如意的,只不过陛下这两年来都没有任何动作,她那边才一直风平浪静。”
“那她突然来了……”魏明钰不禁沉思,莫非父皇做了什么非要他们现在知晓的事情不成?
很快,一个苗条的身影跟在婢女身后进了殿中,磕头问安后,她抬起脸来,一张鹅蛋脸庞上如繁星的眸子熠熠生辉,那五官却隐隐约约有些熟悉。
魏明钰一愣,下意识的细看了一眼,有些转不开头了。
“如意,怎么突然过来了?”沈贵妃微笑着温声问。
如意垂着头恭顺的说:“回禀娘娘,娘娘指派奴婢到陛下身边服侍,奴婢一直尽心尽力。今日奴婢不当值,在院中歇息时,忽然看见谢总管神色匆匆的回屋子,不多时就抱着一个盒子出去了,奴婢从未见总管这般仓促,心中好奇就跟了过去。奴婢跟着总管一路到了福安宫,瞧见谢总管去见了陵王殿下。”
“你说,谢安阳去见了魏明玺?他们说了什么?”魏明钰一下子站了起来。
如意隔得远,听得并不真,只能说一个大概:“奴婢听见谢总管对陵王殿下说,他得了一幅画,想请殿下帮忙品鉴。”
“画?”这次是沈贵妃疑惑的挑眉。
如意点了点头:“对,就是画。奴婢远远的看见陵王殿下和谢总管就坐在正殿中打开了那盒子,是一副卷轴。陵王殿下看了也没什么反应,点了点头说了什么后,谢总管就将画给了陵王殿下。”
“你可看清楚了,真的仅仅是一幅画而已吗?”魏明钰觉得不敢相信,谢安阳从不主动结交他们这些皇子,没理由突然之间跟魏明玺就亲近了起来。
如意道:“奴婢也看得不是很清楚,所以等陵王殿下出宫时,就一路跟着陵王殿下了。在中门外,陵王殿下遇到了宁大统领,陵王还将那画展出给宁大统领看了,好像宁大统领说,是什么李倓的画?”
隔得实在是太远,她真的听不清。
李倓二字一入耳朵,魏明钰顿时就放心的坐了回去。
他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他的这个兄弟从小就心思玲珑,被称为京都的神通,饶是身有残疾,仍然才学外露,京都四公子都有他一个位置。魏明玺对画作书法等的研究是他们兄弟几个钟造诣最高的,几近痴迷,谢安阳若真是得了一幅画,找他帮忙鉴赏一二,那也是找对了人,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魏明钰侧身问沈贵妃:“母妃,谢安阳真有李倓的画作吗?”
“好像是有的吧,那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沈贵妃仔细回忆了一下:“是,有这么一幅画。谢安阳也是爱好书画的人,当年惠妃曾送他一幅李倓的《秋桐》赝本,他珍藏多年也是有的。”
只是为何又突然拿出来送给了魏明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