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时初哦了声,这理由倒是非常合理。
只是这一哦,就把话茬给断了。她却也没急着起新的话题,就这么一手捏着电话,一手抚弄着靠枕上的刺绣。
短暂的静默后,盛怀扬再次开口,“是不是想睡了?”
“还好。”
又是几秒的停顿,她手指继续拨着那团花,脑海里转出了奶奶下午没说完那件事,他第一次去南非参加比赛,赛前给奶奶打了一个无声的电话。
彼时,小小的少年是否也像现在这样,对着话筒张不开嘴呢?
他想说什么呢?第一次征战的紧张,还是?
她突然有些好奇,“盛怀扬,你那次打电话给奶奶是想说什么?”
看似没头没脑地一句话,她坚信他会懂,却不肯定能否得到答案。
甚至,她在问出口的瞬间已经做好他不回答也很正常的心理疏导,然而,电话那头只是微微滞了一瞬,便给出了答案。
“我睡不着,想让她给我唱首歌。”
“为什么接通后又不说话呢?”她追问。
这一次,他迟疑得稍微长一些,却也没让她等太久,“我已经是大人,不是需要别人哄睡觉的小孩儿,这样很丢人。而且,这样规格的比赛,到最后,大家比的就是心里状态,我不可以影响情绪。”
他极力平静复述着当年的心境,“可是,那晚我确实很害怕,很紧张,很无措,所以……”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再往下讲。
夏时初却全懂了。所以,不敢示弱,却也不肯挂断电话。
而那声苦笑就像一根针扎进了夏时初心里,带起一股尖锐的痛。
“那现在呢?”她问。
“嗯?”盛怀扬还没从刚才的话题里转过来。
“现在,你打电话给我,想说什么?”她问得直接了当,心里有个声音同时在问,盛怀扬,你还想做在那个在异国深夜打电话的小小少年吗?
又是一阵让人窝火的沉默,就在夏时初以为得不到答案时,听筒里传来他低缓的字节:“想跟你说话,想听你的声音,想印证你的存在,想努力做点什么能让我们再近一些。”
“夏时初,其实我现在跟那晚一样。一样紧张,一样无措,一样害怕。”
夏时初盯着靠枕上那团花,眼睛竟微微湿了,“怕什么?不是谁都能牵到我的手。”
“嗯。”他略顿一秒,“所以才更怕。”
怕得而复失。
夏时初鼻子一酸,却又觉着那层酸意上被抹了一层蜜。
她轻轻吸了口气,故作调侃实则认真,“盛怀扬,上天给了你伶牙俐齿,让你拿了两届p大先锋的最佳辩手,你不要吝啬,要分跟给自己一点。”
电话那头轻轻笑了,“好。”
她也笑,然后听到他说,“我明天去完医院就来找你。”
“明天?”
他低低嗯了声,带着磁性的声音落进她的耳朵,“想你了,想见你。”
夏时初收紧抱枕,笑得眯起眼,“好。”
跟他打完电话,夏时初看见办公邮箱里多出一封邮件,是孙思婕发给姜呈,抄送给了她和盛怀扬。
点开一看,是一份项目周报汇总,里面是孙思婕、乔霏霏和实习生蕾蕾本周工作进度,另外还有两份底稿的附件。
夏时初快速浏览一遍后,微微挑起眉。然后在项目群发通知:【二十分钟后开视讯会,除盛总外,其余人都参加,有问题吗?】
群里迅速挨个回应:【收到、没问题】
二十分钟后,穿戴整齐的夏时初准时出现在公司的视讯系统会议室内。
屏幕上,其他人的影像也全部到位。
夏时初开麦,直奔主题,“晚上临时召集大家开会,主要是解决目前我们项目组出现的问题。”
她看了一眼右上角的实习生:“蕾蕾,你进组后主要在做什么?”
“我主要是辅助孙经理做好销售和采购环节的尽调。”
“具体点。”
蕾蕾愣了一下,有些慌,“核查销售、采购合同、出货单、税务发票,还有政府增补。”
夏时初:“再具体点,给我一个量化数。”
“量化?”蕾蕾彻底傻眼了,支支吾吾地道,“我没有量化过,但是孙老师安排的,我基本都完成了。”
“基本?”夏时初语气严肃,“是60%,还是70,或者95?”
小姑娘刚刚研究生毕业,脸皮薄,被这么一质问,眼眶就红了,埋着头不再讲话。
夏时初浅浅看了她一眼,“概率思维是投行人最重要的心智能力。这句话不仅是指我们在向监管报送的材料里严禁出现基本、大概这类表述,还要求平时工作里得有概率这跟弦。我看过你的周报,太过琐碎和流水账……”
接下来,她从周报延伸到工作习惯、工作方式,逐一指出问题,最后又问:“知道为什么我今天批你吗?”
蕾蕾点头,“我工作欠统筹和计划,眉毛胡子一把抓。”
“还有呢?”
“还有。”她顿了下,眼睛朝孙思婕那边瞟了下,“还有就是,没有配合好孙经理,没有做好她交办的工作。”
夏时初叹口气:“你不是没做好上司交办的工作,而是没有在她的掌控下做工作。”
夏时初教导她,作为下属,既要让上司有“掌控”感,又要学会掌控上司。
她用了一个比较形象的比喻,下属就像一颗发射到太空的卫星,而上司就是坐在地面监控中心的指挥员。
因为距离太远,指挥员并不能看见卫星的运行情况,这就需要卫星实时向地面传输信号,传达“我还在、一切正常”。想象一下,假设某天卫星不再传回信号,或者传输不规律,那地面指挥员会怎么做?
第一步,自然是先检查这个卫星是否出了问题,是不是不能工作了?第二步,则肯定是用更严密的技术手段来保障卫星不失联和脱轨。
工作也是这个道理。上司不可能24小时跟着你,看你到底在干嘛?交办给你的工作,也不可能天天追着你问进度,这就要求我们要像卫星一样,实时向上级传达“我在,一切正常”的讯号,让他们放心。
表面看,这样做好像是被上级操控,本质却是你掌控了上级对你的工作期望值和安排。因为,只有他对你的工作量、任务目标和进度充分了解,才能对你的工作饱和度等进行正确评估,避免鞭打快牛,也能避免你累成了狗,领导却觉得你还不够努力。
夏时初扫了一眼众人:“客观说,蕾蕾的工作量并不少,但一方面是她在工作上没有概率化思维,导致我们无法正确评估她的工作量和进度;另一方面则是没有及时反馈自己的工作状态,让人操心。”
说完这些,她又看向孙思婕,“思婕,今天我也要批评你。”
孙思婕眼神一凛,抿了下唇。
“蕾蕾叫你孙老师,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发现了她的问题却没有给予指导,帮她改正,这一点就不是个好师傅。”
孙思婕点头,承认错误。
夏时初语气缓了些,“但有一点你做得很好,就是及时沟通工作中出现的问题,没有藏着掖着,这对于团队效率是非常重要的,大家要向思婕学习。”
把屏幕上的头像全环视了一圈,她接着说,“另外,还有几个问题我也说一下……”
这场会议开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散会后,夏时初又私下给孙思婕和蕾蕾打了电话,讲了为什么在会上批她们,又跟她们交流了一些工作心得。
尤其对孙思婕,“思婕,你今天通过抄送周报的形式来反映问题,很巧妙却不高效。假设我不仔细看,又或者我没有如你所期发现问题,那你发这封邮件的意义为零,想解决的问题也不能解决。因此,我希望在以后工作中,有问题,你能直接跟我沟通,我喜欢直来直去。”
孙思婕:“好,我明白了。”
等忙完这些,这才看到盛怀扬发来的信息。
【很幸运。】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看得夏时初一头雾水,回了他一个【?】
他回得很快:【提早遇见你】
夏时初还是一脸懵圈,正想再追问,就看见屏幕上又多出一行字:【在你如此优秀前先迷了你的眼。】
夏时初恍然明白,他可能旁听了刚才的会议。
她勾起嘴角,故意回复:【可不是,一叶障目。】
屏幕静了好一会儿,盛怀扬才回来一条信息:
【夏时初,我不会遮住你的眼,我要牵着你去看森林和草原。】
卧-槽,突然给她整什么诗情画意。
她心里吐着槽,嘴上却噙着笑:【咦,酸死了!!!!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她退出界面发现微信里还有三条未读信息,发信人竟是成路白。
第一条:【我才知道,你老家是y市的,好巧,我也是y市人】
第二条:【听说你现在正在家,我也是,附加一个定位,y市另一个区。】
第三条:【明天有空吗?这么有缘,必须请你吃个饭。】
确实非常有缘,居然是老乡。
夏时初想了想,回:【最近家里有点事,不太能抽出时间,下次吧。】
成路白几乎秒回:【是吗,那太可惜了,本来觉得同是老乡就很稀奇,居然还一起都在老家】
夏时处:【嗯jpg】
成路白:【对了,家里没什么事儿吧,需要我帮忙吗?】
夏时初:【不需要,谢谢】
成路白应是看出她不太想聊,回了句不客气后,就不再找话题。
随意的两句寒暄,夏时初完全没放在心上,哪晓得快中午时,成路白带着一个果篮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她收到他信息出来看到他时,惊呆了,“你怎么找这来了?”
他笑笑:“y市不大,每年上p大t大就那么几个,打听一下就知道。”
夏时初不知道该夸他机智过人还是别有用心,虽然成路白并未说什么,但是以两人一面之缘的交情,实在不值得他如此煞费苦心。
她这人对待这类事,向来不喜欢含糊。
“成总。”她特地强调两人的距离,“可能我有点自作多情,但是我这人不太喜欢搞暧昧,所以我厚着脸皮说一句,我对没那个意思,也不想有。”
许是没料到她会如此直白,成路白哑了一下,才道:“你没自作多情,我的确……”
他没往下讲,含义却十分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