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遇走进冉禁的办公室,这儿朝南,站在明亮安静的落地窗前,能将整个城市的高速公路网络尽收眼底。
冉禁的办公桌上除了工作的文件和电脑外,还立着一个相框。
相框里嵌着张雪山的照片,雪山峰峦叠嶂,山角向外伸展,形成一处深深的怀抱,怀抱里有一片碧蓝如宝石的湖泊。
迟遇拿着相框,觉得这处风景她有些熟悉,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地方,或许是在某个纪录片里曾经看到过。
放下相框,坐到椅子上,打开冉禁的私人电脑。
不出意料,需要密码。
迟遇快速输入姐姐的生日,错误。
再次输入冉禁的生日,也不对。
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思索了一番后,依次输入冉禁来到迟家的日期,以及她能想到所有冉禁和姐姐重要的日子。
全都不对。
她这趟就是专门来看看,能从冉禁的电脑里挖出什么的。
齐瞳说得对,姐姐临终前撑着最后一口气拨出的电话,没有打到她这儿来,而是打给了冉禁,有可能姐姐对冉禁真的有极深的眷恋,这一点迟遇这些年也都看在眼里,并不惊讶。
那么,冉禁呢?
想到冉禁,迟遇想到的就是她万年不笑的脸,和一双寂静如空山的眼睛。
迟遇一直觉得冉禁虽对家人温和,无所不应,但一向很难读懂她真实的内心。
这次姐姐的事,更是让冉禁的态度扑朔迷离。
或许私人电脑能够留下一些情绪的痕迹。
迟遇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选了个冉禁不在的时候来她的办公室,可惜解锁不了电脑。
迟遇重重地靠回椅背,心情有些浮躁。
密码对于大多数人而言都有一定的象征意义,多是任何时候不用去想,凭借本能就可以记住的日子。
要是密码真的是姐姐的生日,说明冉禁对姐姐还是有一定的感情。
但她试过所有关于姐姐的日期,都解不开冉禁的电脑。
所以,冉禁的密码或许跟姐姐并没有关系。
想到那个姓路的警察,迟遇的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没等冉禁回来,迟遇就从她办公室里出来了。
徐经理上来说:冉总说她还要一会儿才回来,让你再等一会儿。
迟遇:我还有事先走了。
哦,哦,那您
慢走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迟遇就已经推门离开了办公区域。
迟遇下楼的时候头有些晕,也不知道是烧还没退的缘故,还是低血糖又犯了。
大厦最底下三层是商场,她打算去便利店买点儿巧克力吃。
去便利店的路上经过一家咖啡厅。
迟遇走过咖啡厅后又退了回来,透过玻璃窗往里看,她确定坐在咖啡厅里的人是冉禁。
冉禁穿着板正的黑色工作西服,脸上是惯有的清冷,黑色直长发披在肩上,让她看上去很不好亲近。
而坐在她对面的人,迟遇认出来了,是冉禁的母亲,贺枝。
迟遇统共就见过贺枝两次,一次就是在u.p大厦,一次是在迟家,两次都是她主动来找冉禁,冉禁都没搭理她,将她晾了一个来小时,知道见不着女儿了,她才走。
说起来迟遇并不是一个对别人的样貌很敏感的人,何况见贺枝的两次她都只瞥了几眼。
但贺枝这个人给她的印象还是挺深刻的。
除去她是冉禁从不待见的亲妈之外,还有一点,就是她奇怪的穿衣打扮。
贺枝喜欢上非常白而厚重的粉底,让她的脸看上去苍白不似活人。
墨镜是标配,无论室内室外不见她摘下来过。
再热的天,她都会将自己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并且配上宽边檐的太阳帽。柔软的帽檐常常会垂在脸边,遮去大半的脸庞,宽大的程度总是会让迟遇想起那家喜欢用巨大的盘子装两口沙拉的餐厅。
迟遇对贺枝很好奇,曾经多嘴问过姐姐,为什么冉姐她妈要这副打扮。
记得当时姐姐笑着说:可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吧。
那时候的迟遇没听出姐姐话里的嘲讽,如今想想,曾经的自己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会儿虽然是冬天,但商场里暖气开得非常足,闷得一向不怎么爱出汗的迟遇都有点儿燥,而咖啡厅里的贺枝依旧穿着羽绒服,将整个人裹成了吸血鬼。
原来冉禁是来见她妈了。
结合冉禁以前对贺枝避而不见的态度,今日的会面让迟遇很好奇。
她悄悄地走进咖啡厅,无声地坐进冉禁身后的卡座。
两人的对话已经进行到了一半,不知前情,贺枝突然握住冉禁的手,声音有点儿急,低声说:都已经是那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们也是无可奈何,你还恨我们吗?
迟遇心想,冉禁和她本家果然有问题,当年她爸妈应该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冉禁将手抽了出来,用新闻播报同款不带感情的声音说:贺女士,我看你是弄错了。
贺女士?
迟遇不由得琢磨这奇特的称呼。
就迟遇所知道的,冉禁从不爱搭理她妈,几乎没说过话就用冷暴力将人赶走,迟遇也是第一次见到她和贺枝面对面交流。
看来冉禁和冉家的过结根深蒂固,就连亲妈都不喊,取而代之的是非常生疏的贺女士。
迟遇聚精会神等着听她们接下来的对话,没想到冉禁没再和贺枝说话。
小遇?
冉禁的声音从迟遇的身后响起。
迟遇回头一看,冉禁的脑袋从身后的沙发靠背探出来,正好奇地看着她。
从玻璃窗反光里发现了迟遇的冉禁问:你怎么在这儿?
迟遇偷听被当场发现,没办法,只好露出乖巧的笑容,假装惊讶道:哎?冉姐,我刚才去你办公室等了半天你也没回来,我口渴,就下来喝点东西。
迟遇的目光在空中和贺枝透过墨镜正在打量她的眼神相撞。
即便迟遇再看见冉禁的时候,心里无比抵触,但为了不露出破绽,她还是起身坐到了冉禁身边,礼貌地对着贺枝叫了声:阿姨好。
你好贺枝的声音有点迟疑,很快就说,那你们聊吧。小禁,你生日快到了,如果有空的话记得回家吃个饭。我和你爸爸都很想念你。
这番为人父母的深情没得到任何回应,冉禁就像是没听到一般,甚至没有当场拒绝,只当贺枝是空气。
贺枝尴尬地对迟遇笑了笑,很快起身离开了。
贺枝离开得太快,甚至有点儿逃避的意味。
迟遇还在琢磨贺枝刚才的话,冉禁已经换了口吻,柔声问迟遇:
你烧退了没有?怎么往外跑?
已经没事了。迟遇想起监控里的冉禁,声音无法控制地变冷。
冉禁没立即相信她的话,而是认真观察她的脸:脸还红着,应该是没退烧。
她抬起手,问道:我摸摸你额头?
以前迟遇生病的时候,冉禁身为长辈,用手掌探她额头的温度是很正常的事,从未询问过。
可现在,大概是因为她已经跟迟理分手,不再是迟遇的大嫂,也有可能是出于别的原因,她在触碰迟遇之前,开始征求迟遇的意见。
迟遇不想让冉禁碰她,这双手沾着姐姐的血,即便现在看着洁白纤细,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迟遇总是能嗅到一股让她不舒服的血腥味。
不用了。迟遇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我没事了。
冉禁有点儿尴尬地将手往回收:没事就好。
迟遇知道冉禁跟着姐姐在商场打拼这么多年,不是个思路迟钝的普通人,要是厌恶感表现得太过明显,可能会让她加强防备心,不利于后续想要做的事。
不同于面对贺枝的冷若冰霜,冉禁面对迟遇即便被拒绝了一次,依旧会主动找话题:
就算现在烧刚下去,也不好一直在外面奔波。天太冷了,我送你回去吧。
迟遇说:公司不是还有很多事么,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没关系,我开车送你回家,一会儿再回公司。
迟遇在国内倒是没车,回来的这段时间她都是开姐姐的车。
不过冉禁这个大忙人主动要求当她的司机,依旧像长辈一样关心她,宠着她,正好给她制造了单独相处的机会,迟遇打算利用这个机会套冉禁的话。
但是回家这一路上时间不算太充裕。
调整好心态的迟遇挽住冉禁的胳膊,像以前一样娇声道:
冉姐,我真的不烧了,出门的时候苏阿姨做了一大桌子的饭菜,那时候我没胃口,就吃了一点儿,现在有点饿了。冉姐带我吃饭吧?
嗯?你想吃什么?冉禁因为迟遇突然的靠近,声音有些细微的变调,但迟遇没发现。
吃楼上那家中餐,就是以前姐姐和你经常带我吃的那家。这些年我在国外这胃受尽了摧残,就想吃一口正宗的宫保鸡丁。
行,走吧。
迟遇和冉禁一块儿上楼,迟遇全程挽着冉禁,以表两人没有隔阂,尽量让冉禁放松警惕。
迟遇打算利用吃饭的时间来套冉禁的话。
冉禁被迟遇粘着,一直闻到她身上散发的香水味,以及洗发水的清新,腰背挺得笔直,活像位要去升国旗的红旗护卫。
唯一的区别是,她好几次差点顺拐。
第11章
到了楼上的中餐厅,迟遇特意点了很多份需要长时间烹饪的菜,想要和冉禁好好聊聊天,将她留在这儿的时间拉长。
迟遇跟冉禁直言不讳地说一部分自己调查了解到的事,当然,监控视频里至关重要的证据她没提。
如果说姐姐过世得这般突然,而她回国之后什么都没调查,什么也不知道,冉禁肯定会起疑。
可又不能全部都说,不然肯定套不出冉禁的话。
迟遇先从路司勍这个人说起,毕竟路司勍可是为冉禁洗脱嫌疑的最重要的证人,以前却没怎么听她提起认识这么个警察。
路小姐是我七年前就认识的,这些年虽然都在一个城市,不算熟人没有联系方式,所以一直都没怎么接触。后来无意间又重逢,这才交换了微信。
面对迟遇的好奇,冉禁说得很干脆。
这样你认识姐姐之前就认识她了?
嗯。你也知道,我在来到迟家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都在外流浪。冉禁喝了一口柠檬水,那时候不小心惹了点事。
路警官帮你解决的?
算是。
本以为冉禁会对认识路司勍的事避而不谈,没想到她说得还挺坦率。
可仔细想想,她说得爽快,但模糊了很多细节。
迟遇继续问:听说姐姐出事的时候,她送你去的直播现场?
是。冉禁说,那天她爸爸从老家回来,带了点特产,她特意送了点给我。听说我要去直播大厦,她也正好要去那儿调查案子,就一块儿去了。她行车记录仪的录像已经交给警方了,我为什么会坐她的车前因后果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冉禁这么说,就是早听出来迟遇在试探。
迟遇也没回避:冉姐,你知道姐姐的性格,她怎么可能自杀?她上个月还在跟我说正在进行专业的训练,打算在四十岁之前征服珠峰。当年我爸妈过世的时候她才和我现在一样大,放弃自己的前程来照顾我,重振了当初败落的迟氏。她有多大的能量,你和她相恋这么多年肯定是清楚的。她不会自杀。更何况还是没有跟我留下半句话就这么走了我不知道冉姐你是怎么想的,对于我而言,这是天方夜谭。
冉禁点了点头,算是赞同迟遇的话:一开始我也很难相信,在被列为嫌疑人的时候哭笑不得,但如今警方也有结论了,由不得我们不信。
对于她温吞又含糊的态度,迟遇心里有股无名火在蹿。
迟遇耐着性子继续和冉禁周旋,可无论她怎么下套,冉禁就是在陷阱周围打转,不轻易上当。
即便真的下了陷阱,也有种在陷阱里安稳卧好,不会被伤分毫的从容。
迟遇本来就处于被动,知道继续这样下去没法挖出她想要的答案。
所以,冉姐你真的觉得姐姐是自杀的么?迟遇垂下眼眸,灵动的眼睛说红就红,我一直以为我和姐姐无话不谈,一直以为在她心里我非常重要没想到,她没给我留下一个字就这样走了。
冉禁看到她眼睛泛红,声音发紧,一直靠在靠背上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
根本不需要演戏,迟遇所说多半是真实的感受,切肤之痛。
她抬头,两行眼泪自然而然滚落。
冉禁立即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她。
待她说了声谢谢,将纸接过去之后,沉思了片刻的冉禁才开口道:
即便是再无话不谈的人之间也是会有秘密的。她没给你留话,未必是不想留。
迟遇将纸巾捏在手中,没用,眼泪蒙在眼眶里,坚强的她此时多了一种脆弱之气,呈现在冉禁眼前的质感更加复杂。
迟遇问她:冉姐,姐姐临终前有跟你说什么吗?
冉禁将目光从迟遇的脸庞上移开,看向自己的水杯,有点无奈地笑道:她连你都没有留话,何况是我。你知道,我之前就已经和她分手了。
是姐姐提的分手?
不。出乎迟遇的意料,冉禁说,是我提的。
姐姐一定做了对不起你的事。迟遇没忘记这餐饭的目的,继续挖掘有可能挖掘到的任何线索。
可惜,思路清晰的冉禁还是没给她机会,用成年人的稳重和面面俱到回应她:感情的事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虽然是我提的分手,但也是我和你姐姐共同的决定。
难怪没法将她列为嫌疑人。
迟遇算是真正见识到了冉禁的滴水不漏。
以前冉禁还是她大嫂的时候,两人自然是站在同一阵线,迟遇能从她的口中得到所有想听到的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