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谨修闷闷不乐地低下头,余光瞥到她泥土半干的外套,就因为他要“买花”才历尽艰辛。
又想到昨天早上siegfried看完她的文章后对他说的话——难怪你愿意出这么多钱?
他摸到韩念初的手握住,到了平地才说道:“siegfried说你那个研究如果做出来,商业价值至少超过30亿美元。”
韩念初轻轻地“嗯”了一声。
没有一丝惊讶,她似乎早就知道。
“我跟周严果的那项加在一起,最低估算应该超过50亿。”
何谨修一脚踢到岩石上,不由得痛叫出声。
“那你为什么——”
“我不打算卖!”韩念初打断他说,“我想周严果也不愿意卖,这两项技术会产生的利润已经很可观了,没有卖掉的必要。”
“你想做什么?”
“跟你想的一样。”韩念初说,“赋予机器人情感。”
何谨修想起第一次带到她去看实验室,她见到尼安时难得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我是制造出尼安的人,我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何谨修说,“你为什么也会有这个想法?”
韩念初没有回答他,一路沉默,回到营地,她用湿巾把两人外套上的泥都擦拭干净,才从保温杯里倒出热水,隔着氤氲的热气,才低声说道:“我跟机器一样,没有感情,也不能产生感情。”
何谨修的心猛地一揪。
他没想到她会对他坦白,在他看来,她已经伪装得很好了。
“突然有那么一天,我就感受不到自己和别人的情绪了,”她低低地说道,“刚开始觉得很好,别人怎么苛待我也不会受伤。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拿到了最喜欢的第一,也很平静,就像是别人拿了奖一样,我忽然意识到活着好像一点意思也没有。”
何谨修悄然地握紧了拳头,克制着不要发出声响。
“后来第一次知道了‘图灵测试’,人和机器隔开,机器通过测试,就具有了人类智能,”韩念初说,“我想如果我跟机器一样,同样可以学习和识别人的面部表情、语气,也一样可以通过‘图灵测试’,那我就跟别人一样了。”
“为什么非得跟别人一样?”何谨修说,“你就是你。”
韩念初摇头,“如果不经过学习,机器永远是冰冷的机器。”
“机器即使有了感情,能够欺骗人类相信他有温暖丰富的情感——”何谨修艰难地张了张嘴,说,“可那背后,依然是冰冷理智的算法而已。”
就像她为他做的一切,去郊外农场,来阿尔卑山寻找雪绒花,都不是出于感情,仅仅是出于她的智商,她的思维,和她超凡的分析能力,所快速得出应付指令的计划一样。
没有一丁点温度,都是出于理智的分析和完美部署的方案。
他的心像被碾成了泥。
“我——”他努力地张嘴,吐出一个字后就再发不出一个音节。
韩念初捧着保温杯,垂眸望着凝结在杯口的水汽。
何谨修懊恼地又张嘴道:“我——”
“你说得对。”韩念初抬起头,双眼发直地望着远处,“我可能永远都感受不到爱你是什么感觉,也感受不到你有多爱我。”
何谨修的心沉了下去,无论她做了多少,这背后的冰冷与理智仍然让他感到绝望。
“可是学习的用处就在这里,我能辨别你对我好,”韩念初说,“你对我有多好,我也会回报你——这句话我知道你并不想听,你无法接受我像机器一样,出于规则而对你好,你想要我对你的好,是出于内心深处情感的驱使,对吗?”
何谨修无法回答她,事实上,她的这句话就像让他沉进了冰冷浸骨的湖水里。
“你听过一句西方谚语吗?”韩念初说。
“什么?”他木然地问道。
“如果有一只鸟,它长得像鸭子,走路像鸭子,叫声像鸭子,游泳像鸭子,那它就是一只鸭子。”
“……第一次听说。”
“这句话换个说法,如果我说的话像是爱你,做的事像是爱你,我一直在做|爱你才会做的事,那我就是爱你!”
何谨修迟疑了一瞬,蓦然转过脸,不解却又带着期盼的神色盯着她。
韩念初伸手抚上他的脸,“我会学着去做所有爱你的事,不管是不是出于内心情感的驱使,当我做到了,对你能毫无保留地付出一切,那我就是爱你!”
她接连两个“那就是爱你”,把何谨修从冰冷浸骨的湖底捞了起来。
他的心脏哆嗦着,却渐渐地又暖和起来。
“阿谨!”她迎着他的目光说道,“这是我的最大限度!如果你接受不了,我会保持距离——”
他握住那只抚在他脸上的手,轻轻地往后一拉,偏头吻到她的唇上。
“嘶……”的一声,他的手划了个半圆,帐篷的拉链扣紧,密不透风的狭窄空间里,她躺在羽绒垫上,光透过橘色的布照到她的脸上,泛着暖暖的色泽。
他的指头捏住她脖子下方外套拉链,一寸一寸地往下拉开,露出贴身穿着的速干t恤,手从t恤的底端缓缓地探了进去,轻轻地掀起。
“阿念!”他的手往上移,目光灼灼地注视着她,“所有爱我会做的事,还剩下一件,要现在做吗?”
韩念初迟缓了一秒,才明白他的话,伸手拉下了他外套的拉链。
夜色逐渐降临,帐篷内的灯光透到外面,韩念初坐起来,目光扫过凌乱的垫子和展开的睡袋,细心地整理好,才犹豫地看向躺着的何谨修。
他仍然抓着她的一只手不肯松,嘴角微弯,眼里带着温柔的笑意,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
“你不介意吗?”她的手掌抚过干燥的羽绒薄垫。
何谨修笑着问,“介意什么?”
韩念初想到江临远曾经疯狂并不厌其烦的逼问,心里闪过排斥,却仍旧对何谨修说道:“我是第一次跟人发生——,但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何谨修古怪地望着她,“你问的是这个?你——”他稍一借力坐起,凑到她的唇边,“你猜我介意吗?”
韩念初垂下眼睛,“应该介意吧。”
何谨修突然低低地笑了,捧着她的脸,亲了一下,“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既然你是第一次,你怎么知道你的身体状况的?”
韩念初皱起眉头,这个没法回答他,结婚前,江家要求做婚检,她觉得这个建议很好,起初婚检的结果只是让江临远有些在意,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新婚那一夜她喝醉后,激烈的反抗和排斥,让江临远就像疯了一样,一口咬定她有别的男人。
她摇摇头,收起思绪,只对何谨修问道:“我没有别的男人,你信吗?”
“信。”何谨修吻着她的间隙说道,“你只有我。”
“你呢?”韩念初推开他问。
“也只有你。”
夜色渐深,山峰,夜空和大地寂静无声,漫天繁星,一阵一阵吹过风,“呼哧呼哧”,回荡在旷野,如同宇宙的喘息。
他们肩并肩坐在帐篷口,披着展开的羽绒睡袋,韩念初靠着何谨修的肩头,顺着他的手指,遥望着天空中最亮的几颗恒星。
“你看连起来就是个w,”何谨修指着夜空中的星说道,“那是仙后座,最亮的那颗仙后座阿尔法星英文名schedar,中文名王良四。”
“小时候我爸也带我看过星座。”韩念初说道。
“你爸喜欢星座?”
“大概吧,”韩念初不太确定地说,“我没什么兴趣,但是他一定要我学会看星座。”
“为什么?”
“他对我说,会看星座的人会获得某种神秘的力量,”韩念初不怎么赞同地说道,“对于渺小,平淡,甚至是黯淡无光的人,不管他身处怎样的黑暗当中,只要仰头就会发现,宇宙中光芒最耀眼的那颗星,永远都在注视着你。”
何谨修心里一动,她极少说起回忆,仅有的几次,提到的都是她的父亲。
他忽然意识到,她的父亲——那个温柔而包容的男人。她在这世间获得的爱,也许几乎都来自于父亲,即使她现在没有感情,父亲留给她的那些温柔的记忆,仍然是支撑她的巨大的、神秘的力量。
可他心里又忍不住酸涩,分明是她让他开始关注星座,她却没有一点记忆。
他抬头,从满天的繁星中找到最亮的六颗,想起他们曾说起过的多元宇宙。
“你说,如果真有平行世界——”他揽紧她的肩膀问道,“在其他的世界里,这时的你和我,也坐在帐篷前看仙后座吗?”
韩念初的身体一僵,她慢慢地抬起头,“不一定。”
很遗憾,在她所知的另一个世界里,她如果在此时仰头,看到的确实是瑞士的星空,他却躺在病床上。
“你知道时间平移吗?”
韩念初点了点头,“数学结果都是时间平移不变,逻辑是不会随着客观世界改变的。”
“我对你的爱也一样,”何谨修说,“不会随着时间和客观条件改变。不管过了多久,不管在什么时候,只要我们相遇,做着同样的事,结果也必定一样,我会爱上你。”
※※※※※※※※※※※※※※※※※※※※
搬来阿喵的评论:谁都不能小瞧阿念的浪漫,上来就给一个逻辑运算推导出的最大值,一般人遭不住。
————————————————
你真的是太了解我的想法了,写这篇文到这一章才点题。我塑造出阿念这样一个人物,其实就是想说,现代社会太多阿念这样的人了,看似冷漠,做任何事都失去了情感的驱动,可这些人又不是打心底的冷漠,不管是行为还是品德上,这些冷漠的人,都会谨守逻辑和规则,进而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怕晋江锁,那啥我一点都不敢写,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