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阿坐落于红叶林之间,顺着火红的林子往山上走,行百余里,入眼便是灵兽聚集、山灵水秀环绕的庙宇,庙宇正上方挂有一乌木底蓝纹描金的牌匾,题有“灵阿”字样。
宋亭不记得书中有关于这个地方的描述,只好寄希望于系统,但可惜的是,自刚刚开始系统便沉寂了,半点回应都没有,宋亭只好作罢。
上山的路程看似遥远,但师尊走下来连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用。
宋亭被柳知故抱在怀中一动不敢动,直到走入庙中,他才发现,这座庙宇远比山下看起来要大得多。
骨节分明的手将房门推开,将宋亭放在床榻上,白乎乎的身子接触到柔软异常的床,让宋亭下意识打了个滚。
“别怕,回家了,让我看看你的伤?”柳知故倚着床边坐下,作势要查看宋亭的伤口,床幔半遮半掩耷拉下来。
宋亭没有动作,他下意识对眼前的师尊抱有信任,但心中忍不住好奇:师尊双眼系着白绫,当真看得见吗?
柳知故见宋亭没有动作便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前爪,爪子上有一道血痕,是抓伤,皮毛下有多处淤青。
双眼虽然缚着白绫,但柳知故视物无碍般将宋亭的伤口一一清洗、上药,动作很轻,很柔,药膏的凉意过后是一阵阵暖,宋亭两爪埋在身下,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床上扫着,渐渐地,宋亭就着舒服的姿势会见周公去了。
再次醒来,白色的床幔被放下,宋亭置身于柔软的床上,稍稍一动,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他转了转眼睛,最后发现,不痛竟然是因为...他动不了!
宋亭化回人形被裹成了一个粽子放在床上,只剩一个眼睛滴溜溜地转。
门被打开,宋亭透过床幔看见一个人影逆光站在门口,人影缓缓踱步到床前,掀开床幔,柳知故手里拿着一个白玉碗,薄唇微抿,温声道:“醒了?”
“我熬了碗汤药。”柳知故端起汤药,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正要递到宋亭的嘴边,手突然顿住了。
宋亭的嘴被白布裹着,柳知故像是才发现,药碗被搁置在一旁,白布一卷一卷从宋亭脑袋上卸下。
“抱歉,刚才没注意,喝药吧,待会儿该凉了。”药碗被柳知故重新端起。
宋亭绷着脖子,抿了一口汤药,乍一入口,还没咂摸出什么味道,舌尖就麻了。
宋亭双眼瞪如铜铃,汤药还没滑入喉间就喷了出来,一股辣椒粉混着花椒的味道直击天灵盖!
饶是他知晓师尊并没有要取他狗命之意,也忍不住在心中狂呼:“这汤药究竟是救人还是害人!”
宋亭像个蚕宝宝迅速向后挪动,被汤药熏得眼泪汪汪。
“你受伤了,不要乱动。”柳知故将缩在床另一头的宋亭抱回来。
“长明,厨房的调料怎么没了?...”
宋亭看向门口,仍是一人逆光而立,身着黑衣,手里拿着一个硕大的锅勺,身形魁梧,长相却颇为清秀,此刻瞪大了眼睛看着一人一蛹。随后目光落在了那碗汤药上。
“你是不是把厨房的调料都放进去了?”那人黑着脸问。
“兴许是,”柳知故没放手,拽着裹着宋亭的白布,眼神不曾移动,声音也冷了下来,“不知道哪个是糖所以全放了。”
宋亭听闻差点晕过去,欲哭无泪道:“师......师尊,能不能先将我放开?这样怪难受的。”
说完,宋亭挣扎着想从这个蝉蛹中脱身。
柳知故猛然靠近,声音忽如坠入冰潭,“不能。”
宋亭不解道:“为何?我又不会跑?”
“会的,我一放开,一不留神,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柳知故边说边将宋亭死死地箍怀中,那双臂竟然如此有力,箍的生疼,宋亭觉得自己胸口闷得喘不过气,差点昏死过去,蓦地,脑海中又闪过一排排文字。
七百年前,古滇出征边境,由太子殿下带领三千兵马镇守,战况激烈之时,九尾神族却为追赶鬼族误闯战地,古滇兵败而归,太子战陨飞升,此后古滇国便每况愈下,直至城破国灭。
宋亭被这些字眼激地一惊,头也不昏了。
七百年前九尾一族害得太子战死,古滇国破,柳知故哪是为救他性命才把他带到这个地方?分明是怕他跑了,大仇不得报!
宋亭开始猛烈挣扎,很明显,柳知故早就认出他了!
奈何对方力量太大,他越是挣扎,对方就抱地越紧,生生要将他按入自己的血肉中。
他刚穿过来,就羊入虎口,连反抗的余力都没有!
宋亭正奋力挣脱,一片黑影压下,柳知故被点了两下,宋亭忽觉一轻,门口那人不知何时已经走近,托着柳知故软下去的头叹了口气:“又发病了。”
柳知故被那人从宋亭身上扒了下来,宋亭终于得以解脱,而后又被从厚厚的白布挣脱出来,整理好衣服后,立在一旁,不知所措。
“师尊他......应该没事吧?”开口才发现,他的声音在微微打颤。
那人将柳知故安放在床榻之上,放下卷起的衣袖,将锅勺在手中转了个圈,道:“没事,点穴而已,死不了。”
柳知故被点穴后睡得并不安稳,手指拽着被子,本是痛苦不安的神情落在宋亭眼里变成了咬牙切齿。
房间中除了微风拂过床幔带起轻微的动响,便只有香炉中升起的寥寥轻烟是动态的,宋亭呆立一旁,心中不住的打颤。
宋亭心道:“在梦里都恨的咬牙切齿,醒来以后不定怎么折磨我!”
那人回头又道:“鄙人万徒,你......是长明刚收的徒弟?”
万徒明显不知道他的身份,宋亭点头。
系统告诉宋亭,此人生前是古滇国一位屠户的儿子,杀戮气极重,本不该载入神册,但其在死前的最后一夜,为城中百姓自戕于护城河边,由此飞升。后因砸毁老君丹殿获罪被贬。
“长明他应该是认错了,”万徒自顾自说着,将碗拿起在凑近闻了闻,满脸嫌弃:“他原来的那个徒弟是只狐狸。”
他又看了一眼宋亭,低声嘀咕了一句:“长得也不像啊。”
宋亭发现这副身体耳聪目明,他该不该告诉万徒,其实他听得清清楚楚。
“是了,”宋亭赶紧顺着接下去,“想来定是认错了,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再叨扰二位......”
“嗯,”万徒道,“不过既然上来了一趟,要不吃顿便饭再走吧?”
宋亭的话卡在嘴边,说不出来了,他本想就这样赶紧溜之大吉,不想对方居然是个好客的主。
万徒两手搭在双腿上,侧首看着立在不远处的宋亭,眼中闪着期待。
宋亭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最后败下阵来,“好......好吧,那就多谢万徒长老了。”
万徒得到肯定的答案,“噌”的一下站起来,掸掸衣服,轻快地跨过门槛,拂袖而去。
不知是不是宋亭的错觉,他总觉得万徒离开时心情甚是愉悦。
四尺见方的梨木桌上,小火炉炖着土豆、金黄滋滋作响的藕丸子、油亮酥脆的烤乳猪,汤白油清冒着升升热气的天麻鱼头汤、小葱拌嫩豆腐......
宋亭眼皮一跳,手里被塞了根筷子,举起又放下。
“万徒长老,其实没必要......”宋亭不知如何开口,这张桌子上只有他们二人,面前少说也有十几道菜,就算万徒一人战斗力极强,但十几道菜确实有些夸张了。
“尝尝这个,”万徒压根儿没听他说话,伸手夹了个丸子放到了宋亭的碗里,“这个是我在山下一个老厨子那儿学的,改良了一下,绝对比任何一家做得都要弹牙!”
宋亭不好再说什么,笑着夹起碗里金黄的丸子放入口中,牙齿刚将外面的一层酥皮咬开就受到了阻力,稍微一用力,就将丸子咬掉了半边,宋亭楞了一下,嚼了两口,唇齿留香。
“怎么样?”万徒双臂撑在桌沿,期待地看着宋亭。
宋亭一脸惊喜地看着万徒:“嗯!特别好吃!”
宋亭总算是知道万徒刚刚那期待的光是怎么回事了,灵阿只有万徒和柳知故二人长居于此,二人又都是谪仙之躯,不用进食也不用睡觉,万徒费尽心思倒腾的菜谱最后也只能自己吃掉,得不到任何回应。
好不容易来了个白捡的小白鼠,万徒怎么可能放过这个机会!
万徒一脸心满意足的坐下了,将剩下的菜全都一个个挪到宋亭面前,看着对方一口一个。
宋亭刚才并不觉得如何饿,突然闻到了香气,尝到了鲜咸,食欲顿开。
正大快朵颐之时,门被“砰”的一下踹开了,宋亭吓得筷子一抖,嘴里的肉差点没叼住。
他鼓着腮帮子,僵硬地转头看去,只见门摇晃了几下“哐当”一下,掉了。
柳知故站在门口,面沉似水。
宋亭艰难地把那一口肉咽下去了,心中警钟大响。
完了完了,这下跑不掉了。
宋亭哆哆嗦嗦的站起来,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柳知故上前一小步,宋亭就往后退一大步,这样一个逼近一个后退,很快宋亭就被逼到了墙角。
然而,不料对方开口说的却是,“伤还没好,怎么能乱跑?”
“啊?”宋亭一下没反应过来,缩在墙角呆愣地看着师尊。
“在吃饭吗?”柳知故坐下了,神色恢复平静,甚至带了些愉悦,刚刚的阴翳一扫而去,他拿起一双筷子夹了些菜放在在宋亭碗里。
宋亭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坐回了椅子上。
“喜欢吃这些菜吗?”柳知故右手托着下巴,笑着问道。
宋亭心里在打鼓,但又隐约觉得其实他的师尊对他并无恶意。
他乖巧的坐着,双腿并拢,双手搭在双膝上,尽量让自己笑的自然,然后点点头。
“那以后,我也做给你吃。”柳知故笑容不改,温声说道。
宋亭下意识点头,忽然又想起他刚刚喝的那碗汤药,又连忙摇头。
万徒在一旁听了,嗤笑一声:“你还是别了,你要是想让他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别动这个心思。”
柳知故没理一旁嘲讽的万徒,依旧看着宋亭,和颜悦色。
“对了,”万徒拍了拍大腿,“你刚刚不是要走吗?天快黑了,得抓紧,天黑下山的路不好走啊。”
宋亭闻言猛的一颤,冷汗如雨,恨不得赶紧让万徒闭嘴!
他一抬头,果不其然,柳知故笑容一滞,脸色肉眼可见的沉了下来,但他看见宋亭一脸胆颤的表情后又勉强找回了些温和。
“你要走吗?”即使面色缓和了一些,但声音却是透着寒气。
宋亭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
“人家本来就是被你给拐上来的,不走还能在这儿住着?”万徒丝毫没察觉到周围骤降的温度,“这天看着是要下雨啊,要是不赶紧下山可就......”
“咔嚓”一声响,筷子生生被柳知故折断了。
宋亭的眼睛“噌”的瞪大了,脑子还没转过来身体就先行一步,拔腿就往外跑。
门被柳知故踹坏了,除了门槛面前畅通无阻,但宋亭刚迈出一步就动不了了。
一张灵符不知何时贴在了宋亭身后,叫他动弹不得。
柳知故慢慢接近,面上虽是平静,但袖子里的双手却在不可控制的颤抖,他走到宋亭背后,伸手抱住了宋亭,又在耳边低语道:“你不能走,绝对不能。”
右手逐渐向上移动,手指到了颈间宋亭忽然感觉身体一沉,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