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来时常听闻东城百姓夸赞管娘娘料事如神,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大牢内,精神稍显涣散的石峰在说完这句话后,便不再做任何回答。
这已经是他被关入牢房的第三日了,同样连带着整整两日两夜未曾闭眼。
他不知道衙差们是从哪儿处得来了这折磨人的法子,只知待他略有困意之际,周身便会传来扰人的响动。
那些响动有时震耳欲聋,扰人清闲,有时却又似无数只蚁兽爬过,心头瘙痒难受不已。
期间令石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总会有看似无意的衙差三五成群到关押他的牢房门外闲聊。而聊的内容又恰恰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比如,捕快头已经寻到了关键证据治他死罪;再比如此番案子中的其余几名受害者皆已在树仙的帮助下恢复如初;还有就是他的同伙已经对所有罪证供认不讳了。
不过这些隔墙之音对于如今的石峰来讲都已经不太重要。
“的确,道听途说的确会出现偏差,往往没有眼见来的实在不是?”
看着对面之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管木子并未有过过多在意,反倒是在自我调侃了一番后,开始顺着之前的问题继续聊了下去。“既然石先生不认可我对石夫人的猜想,那让我好好想想,你到底是对谁这般厌恶。”
说着,管木子掰起手指开始细数起石府她所认识的人。
起先石峰对此没有任何反应,直到齐小夫人停顿了好久,苦思冥想半天念叨出最后一个人名时方才抬眼瞧了一眼。
只是这份冷眼看待在发现报名字的人似笑非笑时当下收敛。
“听石山说,当日你们本可在第一次便将那丫鬟救回,可在最后关头却选择了放弃,你说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管木子望天表示疑惑,口中却是将引起石峰注意的名字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几个来回。
半晌,才听到一声恍然大悟的感慨,“哦,我想明白了,鲸末他们说过,妙柳那丫头嘴实在是欠的很,想来应是不知何时得罪了石先生您,才落得那头眼歪斜,舌头收不回的怪毛病吧。”
“要不您好心猜猜?”
对此,石峰不置可否,而是挑眉歪头,冷笑道,“管娘娘,你不觉得妙柳当日的模样很配的起长舌妇的称号吗?”
“您还别说,真挺像。”
一听解释,管木子不由得啧啧称奇,连忙赞扬石先生好比喻,“只是我仍有一事不明,如果说您惩罚妙柳可以理解为得罪,那唐家大少爷以及其他几位可都是看着石司的面子未曾为难过你,你又何故牵连于此?”
“许是他们在无意的得罪了其他更为重要的人?”石峰又想了想,“要不,管娘娘你再猜猜,这重要的人到底是谁?”
“石司。”管木子言简意赅。
对于齐小夫人不带任何拐弯抹角给出答案的表现,石峰微愣,不过莞尔便神色如常询问起其中缘由。
被反问的管木子倒是一如既往地老神在在道:“那日我第一次在石府作法,期间因为佩剑不受控制朝着石司径直刺去时,不巧有听见一声‘老爷小心!’,现在想来,应是石先生您瞧见主子受难,脱口而出之言吧。”
石峰微微颔首,“不知管娘娘可还有其他见解?”
“自是有得。”
回想起近两日来小山同她讲的石老爷日常作为,管木子又分析道。
“听闻石司身边随从介绍,石司这人吧,是个坏人,却又不是个十足的坏人,因为这几年的所作所为细数起来,都无外乎是些小打小闹,至于真正作奸犯科之事,他却是未曾沾染半分,可这样子的纨绔子弟并不多,就好比此案中另几位受害者,表面上他们同石老爷称兄道弟,甘当狐朋狗友,只是这日子一长,就会发现彼此之间并非一路人,坊间的流言蜚语也会在几人不曾察觉时悄然生长,而后根深蒂固在旁人心里,而这应该也是你对他们的杀机。”
石峰抬眼,“照你的说法的确说得过去,可小的提醒管娘娘一句,莫要忘了在东城百姓心里,石老爷的行径可比你所描述的恶劣的多。”
“我看不尽然。”
管木子摇摇头,“前些日子城外布粮一事,石先生可还记得,当日石司的确是样样冲在人前,就连做坏事都是冲在第一个,可到头来,米里掺杂的只是些石块儿罢了。”
石峰失笑,“哦?不知何时,米里掺东西在管娘娘眼里都是救人了?”
“可也要看人不是?”管木子不答反问,“若我是那恶人,定会以细沙掺之,和均匀了再分给穷人,毕竟救人这事,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你说是不是,石先生?”
石峰点头,“的确如此,看来管娘娘也有当恶人的前途呀。”
“谬赞,谬赞!”
管木子心安理得的接受,待瞧见石峰因为自己的认可而嘴角微微抽动时,倒是转了话题,问起另一件事来。
“其实有一件事,实属困扰了我许久,不知今日此刻,可否劳烦石先生帮忙答疑解惑?”
石峰:“愿闻其详。”
“我想知道石先生您到底对石司是个什么样的感情,或者说是,同鲸末他们比较,又有何不同之处?”管木子如实回答。
这个问题的确是困扰了齐小夫人很长时间,因为从始至终,她都觉得她认识的那几个怪人对于石司的态度还不及对她这个刚认识没两天的外人热情。
那是一种不疏不近,点到为止的相识之道。
我不插手你们的任何作为,你们也莫要踏进我身边半分,一切都显得莫名生分,却又知此知彼。
想来这也是好几次她要出手帮忙,而鲸末他们即便提供东西,眼里的好奇终是多余救人的原因。
如果说,所有人都保持着彼此的安全距离互不侵犯,那为何偏偏到了石峰这处会出现偏差。
而这份偏差所隐藏的缘由到底为何?
“对于这个问题,我只能告诉您,我同鲸末他们并非一路,或者用更准确的说法来讲,我和石老爷同他们从根本上就存在着差距。”
石峰的回答莫名其妙,可惜他也不想将其中的关系挑明。
“管娘娘莫要再问,我是老爷十岁那年从一群歹人手中救回来的,当年如果不是老爷出现,我可能早就死了,所以希望你能明白,救命之恩应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也请您记住,我从始至终都不会伤害老爷,也不允许任何人通过任何方式伤害他!”
话已至此,管木子觉得她已经没了再聊下去的必要,毕竟这事根本就不归她管,她不过是赶鸭子上架不是吗?
可在快要离开,瞧见石峰眼里根本没有任何悔过之意时齐小夫人终是停下了脚步,同其对视。
良久,方才一字一句道:“齐沐说,石府七个月后会有个小娃娃出现,只愿那小娃娃躲过了迷迭散后可以一世平安。”
……
据章捕快说,在管木子离开牢房的第二日石峰便将所有罪行都认了。
而当打探案情进展的其他人问起为何偏偏是第二日时,捕快头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
当晚在齐小夫人离开后,石峰透过牢房的小窗户看了外面的月亮很久。
久到半夜出来查看的小衙差迷迷糊糊被窗下的人影吓到放声尖叫时才注意到,回过头看他的石峰面上此时正有一滴眼泪从眼眶中滑出。
然后只见石峰以手拭泪,同小衙差点了点头便转身上榻,闭眼休憩了。
那日,章捕快在离开前其实还递给了齐小夫人一张纸条,说是石峰特意让他送出来的。
可当管木子瞧见纸条外面写有字并试探性瞧向送信之人时,看见的就是捕快头的对天发誓。
“这张纸条石峰写了两面,我真的没有偷看!”
“我又没说什么,你着什么急。”
管木子笑眯了双眼,大概扫了眼纸上内容后却是无奈摇了摇头,之后更是随意将纸条对折,扔在了实木桌上不做任何处置。
当晚,收拾完天星寨杂物的店小二有在桌子一脚捡到一张纸条。
许是掉落的时间太久,纸上多了许多凌乱的脚印,不过还是能大致分辨脏了的那面写着“谢谢”二字。
待将纸条翻面发现,这头的字可还真不少。
“我曾以为自己是在拼命保护生命里那束唯一的光亮,直到遇见将我敲醒的您。”
将纸条上的内容读了个遍,却也是念的小二哥糊里糊涂。
想着纸条既会被随意丢弃,应不是什么重要之物,在念叨了句“写东西的人古古怪怪,乱丢东西的人更是没有道德心”后,便骂骂咧咧将纸条团吧团吧扔进了脚边的废物桶里。
至于二楼的某处包间内,在店小二话音刚落的同时就响起了止不住的喷嚏声,以及另一个连忙询问“夫人怎么了”的焦急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