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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府后院那颗光秃秃的橘子树上,此时正有着一只毛发锃亮的信鸽仔细打理着身上因为长途跋涉而稍显凌乱的毛发。
  橘子树下,倒是坐着位青衫少年郎眉眼含笑的打开纸条。
  只是在看见纸条上有形无神,且连小娃娃都不及的字样时,原本舒缓的眉头不由紧皱。
  索性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在认真阅读了番后倒是能将所写内容看了个大概。
  “截至目前为止是我来城南的第四天,也是你惹我生气的第四天!今天我有瞧见小圆子之前说的那颗老杏树,准确来说是一颗银杏树,听讨厌鬼说等真正入秋了,银杏叶就会变黄,到时候可比现在绿油油的好看数百倍,不过偷偷告诉你个小秘密,下午的时候我有不小心摔在叶子堆里,那味道臭的要死,你要是闻到了定会嫌弃,可惜呀你没有机会体验,因为我还在生气!!!”
  对于齐小夫人书信中最后留的几个符号,齐沐不甚了解,可从一角本该留有姓名的地方被个怒发冲冠的小娃娃所替代看来,他们两人的梁子算是彻底结下。
  无奈摇头,将几日来时刻带在身上的小木匣从袖子中拿出,打开。齐沐本想将今日收到的书信按照顺序放于第四个格子,可不知为何目光却是被最后一格所吸引。
  他家夫人在离开前好像说过,要是纸条放到了最后一个格子里,便是归家之时,他这样做算不算是自欺欺人?
  “木已成舟,还是乖乖听话为好?”
  齐沐的思绪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声音打断。
  不曾回应,也不曾起身迎接,反倒是先将纸条放在了该放的地方后方才抬头,待看清楚前来何人时,齐小公子竟是哑然失笑道。
  “小师叔何故前来笑话于我?若不是经由您老特意提醒,我同木子也不会闹到今日这般地步。”
  “笑你亦是笑我,你打小便同我最像,又何苦彼此打趣?”
  小师叔怎会不明白齐沐话里的调侃之意,可在看着明明同他聊天,视线却时不时瞥向城南方向的人时,终是没忍住提醒道。
  “你应知晓,你我即为同类人,便该以我为前车之鉴,莫要重蹈覆辙为好。”
  “重蹈覆辙?”齐沐苦笑,“即为重蹈覆辙,那我倒要问问小师叔,若是十五年前的事情再来一次,您又会作何选择?”
  听此,小师叔微微一怔,不过转眼,神态便已恢复如常。
  轻抚着已经十几年不曾站起来的双腿,喃喃自语道:“我的选择从一开始早已注定,又何曾有过如果。”
  “小师叔作为过来人都是如此执迷不悟,又何须以局外人的身份在此点醒我?与其如此,还不如像您刚提醒我的,乖乖听话为好。”
  将小木匣收回,起身整理衣袖,齐沐打算离开。
  这几日,因为家人的离开,圆儿哥都是他陪着入睡。
  偏偏有时候听着小娃娃因为思念娘亲嘀咕的梦话时,恍惚间又让他觉得不过是两个可怜人相互依偎罢了。
  而这将他们弃之不顾的狠心人竟还是让他们心心念念的同一人。
  “我只是怕你受伤而已!”
  如同刚来时的提醒般,在看见那抹青色身影即将离开之际,小师叔似是下定决心般说出了心中的顾虑。
  只是没等他将后续说完,便被人打断道。
  “您说的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可木子本应是活在阳光明媚之处的人,有些脏的东西她注定碰不得,而我亦是不允许任何人扰乱我们的生活!”
  这次齐沐离开没有任何迟疑。
  等到小师叔从那份决绝中反应过来时,哪里还有家中小辈的身影。
  倒是卧在他脚边的庞然大物一副无语状态瞥了他两眼。
  “怎得?你这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都要来笑话笑话我这孤苦老人家?”
  抬手抚了抚狼王特意蹭过来的硕大脑袋,小师叔心里颇有种苦闷之情无人诉说的惆怅。
  他想着有个活物说话总比没有好,可在顺着狼王一直不曾正眼瞧他的视线看去时,心中苦闷更是无法溢于言表。
  因为在不远处的长廊上,正有只名唤“李子”的傻狗欢快的朝着院子里的一人一狼摇着尾巴。
  口中更是做着对于狼王低吼时的欢脱回应。
  那一刻,小师叔萌生出了一种格格不入的明确认知。
  更甚者,竟还有些想学齐小夫人离家出走的任性打算。
  ......
  近两日齐府混吃等死的生活突然让猴儿有种身处城东石府的错觉。
  半刻钟前,已经被轻哄入睡的圆儿哥被齐沐抱走,被留于小偏院的一群小怪人则是专注于各自手头上的工作。
  日常不爱笑的渔愿在咿咿呀呀低哼着近两日才学会的《狼河曲》。
  自打来了城西便荒废了绘画本事的鲸末这两日也开始重操旧业。
  可看着纸面上愈发浮夸的画风时,猴儿人仍是觉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呀。
  巴妥司呢,这两日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两颗犬牙总是不定时的冒出,这会儿正吩咐梧叶拿好铜镜,用着特制小锉刀龇牙咧嘴的磨着牙。
  而在猴儿躺着的高树下,树人天祜正和破锣嗓子小易正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番。
  据说他们俩是想等齐小夫人回来给她个惊喜。
  偏偏在猴儿看见已经成型的两个木轮子时,总有种惊喜会变成暴怒的不详预感。
  “嘶——”
  一阵冷颤在猴儿想到某个小妇人似笑非笑的表情时毫无征兆的冒出,愣是吓得他下意识抓住树杈才没落得摔成肉酱的凄惨下场。
  不过在顾及他自身安危的同时,还不忘朝着斜下方一直盯着他的女娃娃摆出个标准笑容。
  这两日,初来齐府的花寂成功打入了这群小怪物的圈子内。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阻碍,且发展的异常和谐。
  当然要是能忽视掉那个时不时冒出头,悄声警告他们不要欺负小姑娘家,还总躲在暗处偷窥的程炽柳就更让人开心了。
  这会儿在瞧着花寂回以他个微笑而后又开始专注于手上刻木偶的动作时,猴儿总觉得要和姑娘家聊聊什么。
  毕竟就那木偶颐指气使的叫嚣模样外加独一份的身高来看,今日被雕刻的对象应该是他。
  “唉,女娃娃,你到底叫什么名字,怎么一会儿听着齐大夫叫你‘花寂’,一会儿又听见那个谁谁谁叫你‘小繁花’?”
  当问题被问出时,猴儿承认这是个极其尴尬的话题。
  正当他摆摆手示意对方将他说的话当个屁放了时,花寂却是将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在将刻刀与半成品的木偶放于身边小木墩后,认真回道,“我并非邑都城人,自然没有姓氏,只记得自打有记忆以来便叫做繁华寂,听小师叔说这名字是父母给的,不过因为其中一个字寓意不好,变换成了如今的名字。”
  花寂并未说明被替换的字到底是哪个,倒是在猴儿点头说道这名字挺好听,和她挺相配时轻轻点头附和,嘴角亦是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而当双方有一搭没一搭闲扯到她的身份时,花寂同样未做出任何隐瞒回道。
  “我因与旁人不同,早早便被族人抛弃,尚在襁褓之时便被小程子捡了回来。”
  “不同?”众人异口同声道。
  “小师叔说我的五脏六腑皆已异位。”许是看明白了在场众人的疑惑,花寂解释道,“就好比与寻常人而言,人心所在之处为左,而我的则在右,或许正是因为当年家中长辈听不得那心跳声才将我视为怪人,弃之荒野。”
  说这话时,花寂眼里没有一丝憎恨,就连伤感也不曾沾染她分毫。
  就好似这个故事是由她作为旁观者全程观看,且又与之有着不可跨越的鸿沟。
  她在理性的描述一个事实,一个与她无关的事实。
  而对于新朋友的这番凄惨身世,在场小朋友的回应却多为捂嘴偷笑。
  等到花寂面带疑惑的将视线停留在身处高位之人身上时,得到的回应则是猴儿笑着指向了树下的一众小娃娃们。
  的确,面对着今晚小偏院里的各位诉苦,摆明了有点无病呻吟的荒谬。
  “你觉得自己是个怪人那完全是因为你见识短浅了些。”
  从树上一个飞身跳下,不过转眼,天祜手边本该空荡荡的成品上便多了个举止甚是不雅的猴儿。
  带瞧了眼头发长,见识短的花寂后,就听见猴儿打趣的声音响起道。
  “迄今为止,能被那小妇人捡回家养着的有几个是正常人,你呀,就是被那群俗人所干扰了认知,我倒想问问你,你那不同于常人的地方可否要了你的命?”
  花寂抿嘴摇头。
  “那我再问问你,你可曾因为它给你带来任何好处?”
  “未曾。”
  “那不就得了,即未有过坏处,也不曾以此获利,你我同那寻常人又有何分别?”
  看出花寂有着明显反驳之意,猴儿抬手打断又道,“别告诉我会有人说三道四,你要清楚寻常人忙完每日工作后,空闲的时间就应该用来消遣,只是有的人喜欢琴棋书画,而有的人则喜欢在背后嚼人舌根,很不巧,你这辈子就是被人选中的那个。”
  换了个舒服的坐姿,猴儿所言调侃之意甚浓,“你呀就是个小娃娃,若是多和我们待待,没准儿哪一天瞧着那小妇人才觉得真是遇到了怪人。”
  听此,花寂思考片刻点头,道:“那我这回就不同他们回城北,与你们待着可好?”
  “......也是大可不必。”
  在花寂作势要留下来那刻,众人明显感受到院外传来的犀利视线。
  犹如芒刺在背,却又按捺不住内心好奇,猴儿问道,“我瞧着那谁谁谁对你挺好,又听齐大夫说你们两人已有婚约在身,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日嫁了人,却总念叨着非要来城西逛逛?”
  “......”
  这个问题是花寂今晚第一次对于猴儿所问出现了迟疑。
  半晌,等到众人皆想作罢,院外人竖起的耳朵也要耷拉下去之际,方才听见女娃娃一字一句道。
  “我仍有心愿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