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感顿失,在齐府昏睡了数日的齐小夫人悠悠转醒。
那是一日清晨,管木子本打算在醒来时,借着近几日的委屈劲儿同身边人哭诉一番,怎料眼睛刚睁开,哭闹的架势还未起,就被眼前之人的模样惊的倒吸一口凉气。
此时的齐沐哪儿还有平日里的白白净净。
一双被黑眼圈重击的眼睛,双唇亦是因为进水量过少导致有着微微皲裂。
身上所着青衫由于主人家的粗心大意变得不太平整,而作为内衬的亵衣从管木子的角度看去好像也穿反了里外。
“齐沐,要不你去洗把脸,再刮刮胡子,你这样太丑了!”
两根手指嫌弃的推开正紧抱着她的人,管木子顺势将人额间因为无心打理而抽出的碎发拨开。
而后只见齐小夫人探上前嗅了嗅又迅速弹开,捂着鼻子惊恐道,“小古板你几日没沐浴,臭死人了!”
......
这次清醒,相较于齐沐的失魂落魄,管木子更像是个正常人。
毕竟精神头甚好,且吃嘛嘛香,顺便还在用完早膳后亲自去敲了每个小怪物的房门,让他们共享这美好的重聚时光。
当然,要是能忽略掉时不时丧失知觉的双腿就好上加好。
“我和天祜就说这礼物定会大有用途!”
宽敞的空地上,一把被精心制作的轮椅出现在众人眼前,跟前还不乏两位声情并茂讲解的解说员。
其实从城东栗桦树前那次天祜他们就意识到齐小夫人这人有个致命的毛病,就是吓唬不得。
平日里被吓到双腿发软那都是常态,要是遇见个害怕的事更是要当个废人几天。
这不本是被天祜和小易两人当做神秘礼物打算在过两日的中秋佳节送上的惊喜好礼在这次便发挥了恰到好处的用法。
可作为被送礼的当事人,管木子却是再一次深刻体会到自己以及她身边人的乌鸦嘴。
没准儿两个臭小子没起了这贼心,她也不会沦落到今日需要轮椅过活的日子呀!
“这椅子我们特命为‘木子伤残一号’,以后还有二......”
小易依着破锣嗓子还在激情的介绍着轮椅命名过程的曲折,猴儿却是在管木子眼神愈发不友善时当即上前将还在嚷嚷的人捂嘴拉开。
同时猴儿心里还在臭骂着“这群混小子是不是缺心眼!这不摆明了跟祝福九十九岁老人长命百岁一样,纯找死嘛!”
“眼不见为净!眼不见为净!”
看着已经被人拉倒角落批评教育的几人,管木子安慰着自己莫要动怒,身子却是一转将一直站于自己左手边的圆儿哥抱起,放在了足够坐上两人的椅子一侧。
据安易说,这几日在她昏迷时,身边除了时刻盯着的齐沐外,陪她更多的还是在这个年龄阶段无需刻意在乎男女有别的小娃娃。
听说季言叙因此说过圆儿哥几句,可等到第二日清晨去屋里看人时,被褥里除了个用枕头假装的鼓包外,哪儿还有什么小娃娃的身影。
无奈之下,经由季娣筱提议,圆儿哥每晚陪着她入睡,等熟睡后再被人抱回房中。
如此反反复复折腾几圈,等到管木子彻底清醒时,瞧见的小娃娃比之前记忆里的小圆脸竟是整整小了一圈。
看的她心疼的将人抱在怀里好一会儿,还亲了几下额头方才罢休。
况且小娃娃身上的奶香味也是好闻的很。
......
有关这坐轮椅的技巧,作为初次尝试者的管木子或多或少还是要学习一番。
这不趁着午膳后的空档,她便将家中唯一一位将轮椅使用到得心应手的小师叔请到了后院,打算悉心请教着一切。
现下将动作学了个大概,犯懒之心也慢慢爬了上来。
“小师叔,其实吧师兄都说了,我这不是病,过两天也就好了,要不咱们歇歇?”管木子笑眯眯的打着商量。
其实她所用的这副轮椅要比眼前人用的老古董方便的多。
顾及到椅子体型较宽,且管木子的短胳膊短腿,天祜特意在稍前方的位置设计了一个类似与上辈子游湖小船的把手。
若是想要移动,只需转动把手便可控制速度与方向。
所以她打算等过两日自己好了,便把这东西送给更需要的人,免得看着闹心。
“他们送给你也是一番心意,我这般快的要过来恐是会伤了他们的心。”
婉言拒绝小辈的好心,小师叔亦是不再勉强人继续学习。
想着他们两个同病相怜之人连找地方休息用的椅子都省了后,倒是好奇问起了心中疑惑,道:“听说当日将你救回来的是个灰头土脑的男子,木子今日可曾见过他?”
“有人救我?我还以为自己识路跑回来的。”
对于问题,管木子表现出了同款疑惑。
见此,小师叔也知多问无益,笑着提醒人莫要纠结后视线便看向了院内至今仍光秃秃的橘子树,思绪同样陷入了过往记忆中。
“之前我来时并未瞧见此处挂着橘子灯,今日一瞧怎么还多了个这般精致的小玩意?”
注意终是被与深褐色树干格格不入的橘色灯笼所吸引,小师叔下意识回头想问问东西从何而来,只是管木子那因为盯着他而躲闪不及的尴尬模样倒是先一步将人逗乐。
“之前听齐沐母亲说你自打病好了些后便有了盯着人看的习惯,起先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恐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管木子的小心思被人直接戳穿,可作为戳穿者的小师叔还在一脸慈祥的看着她前言不搭后语的做着解释。
良久,等到解释者完全放弃挣扎,方才听见小师叔不紧不慢道,“你可是同旁人一般觉得我同齐沐很像?”
“不像!”
对于是非题,管木子的回答一向坚定且狗腿味十足,“齐沐个小古板完全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儿,走过的路还没小师叔吃过的盐多,人生阅历更是不可相提并论,小师叔您呢,长得好看,性格还温柔,言谈举止、行为处事之法更是我等小辈学习的楷模,既然如此优秀之人又何须与齐沐那种凡人所相提并论!”
小师叔莞尔而笑,反问道:“不知木子可否喜欢我这般楷模?”
“我还是更喜欢稚气未脱的。”管木子讪笑。
不过为了挽回极有可能误伤的长辈内心,她又解释道:“其实吧,我对小师叔还不了解,等多几日相处,没准儿就能发现您同齐沐的相似之处,到时候还请小师叔莫要烦我为好。”
“巧言令色!”
无奈认清面前小辈乃是人精的现实,小师叔唯有长叹舒缓内心苦闷,可在看着管木子仍忍不住偷瞄他的动作时,直言道,“你可是将什么坏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没有,我就是瞧着小师叔想到了齐沐之前有和我提到过,他其实是从小被您带大的。”
管木子摇头呀摇头,两手却是转动轮椅将两人距离拉近了些许,神秘兮兮道,“其实吧,小师叔您别看我是个女儿身,心内那可是条铁铮铮的硬汉,听齐沐说您老因为深藏功与名才不允许他在外面叫你一声师父,要不今日您抽空瞧瞧我如何?”
“你倒是个好苗子。”
边说,小师叔边认真打量起人来,可等到管木子二话不说欲叫师父时,不由提醒道,“不知齐沐可曾与你提过,师门兄弟间不可有姻亲存在?”
管木子愣住:“......要不我和他离了,等学成了再复合?”
小师叔挑眉,“那你又可知入了我门下便要舍了双亲,无父无母者最好?”
“实不相瞒我在十几天前刚没了老爹。”
这个问题管木子回的异常顺口,而在看着对方还有问题要问时,她选择先发制人,道:“小师叔姓什么?”
“茹?”小师叔不明所以。
管木子疑惑,“如果的如?”
小师叔摇头,“含辛茹苦的茹。”
“这姓氏倒是不常见?”
“是挺不常见,我们城北也就遍地都是。”
“......”
话已至此,管木子觉得她被刻意针对了,可这并不妨碍她鼓掌拍的顺溜,至于口中谄媚之言亦是尽显道,“小师叔不知,我这人有个癖好,就是异常喜欢稀有东西,今日瞧着您老姓氏新奇,我也就舍了那‘管’姓,从今日,不!从即刻起就认了小师叔的姓,唤作‘茹木子’可好!”
“好,不过你我之间还是有话直说为好。”
这一刻,小师叔算是明白了齐沐平日里的难处。
而在他答应完的下一刻,胡搅蛮缠许久之人总算说明了心中所图。
“小师叔莫怪,我也不是故意为难你,就是这时不时废的腿实属麻烦,要是能劳烦您老亲自出山帮我看看,小的从此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辞!”
......
齐府全书屋。
此处乃是府中唯一一个有着三层楼高的藏书阁。
除了上面两层放置了二十年来齐小公子浏览过的书籍外,一层正对房门的地方则放置着一张楠木方桌。
此时方桌前坐着的正是刚沐浴完毕的主人家。
与早晨的邋遢模样不同,现下的齐小公子已经恢复到了平日里整洁装扮,只是眼底的两抹乌青痕迹仍是不肯褪去。
而摆放于方桌之上的竹纸亦是写着几个大字。
“齐消”
“齐若白”
“管木子”
在将最后一个比划落定后,齐沐并未将毛笔归于原处,而是开口轻轻重复着三个名字。
他在试图从中找出规律,却又毫无头绪,视线也在不经意间被稍左一侧本不该出现于方桌上的刀印吸引了注意。
一刻钟前,全书屋内迎来了今日的第一位客人——花寂。
两人间没有任何的客套成分,在齐沐将人请进屋后,花寂便径直朝着方桌前走来。
近日一直被用来雕刻木偶娃娃的刻刀也不出意外的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而后只听一声沉闷且剧烈的响声起,刻刀被人直戳戳的插入到了几寸厚的楠木之中。
至于将刀拔出的动作亦是轻轻松松。
直到花寂转身离开的整个过程中两人都未有过任何言语上的交流,可其中威胁之意却又在两人之间心知肚明。
“夫人真是招人疼爱,可最终陪在夫人身边的人只能是我!”
竹纸上前两个名字已经被后来而上的墨汁晕染。
下一刻被刻意间隔开的齐小夫人名字中的“木”字前却被有心之人添上了三笔,成为了一个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