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漆黑一片,就连夜空高挂的一轮孤月也在缓缓飘过的云雾中隐去了大半。
齐府后院凉亭里能照明的只有端端正正摆于石桌上的橘子宫灯。
说来也是奇怪,池塘边上那颗站着好地方不干活十五年的橘子树居然在今早上冒出了一个小骨朵。
要不是成日里上蹿下跳的猴儿发现,想必在晚上黑灯瞎火去点亮橘子灯时跟前的小芽注定一个没留神又要去阎王殿当新人了。
所以为了呵护多年来的新生独苗,在将好消息传遍府内的下一刻管木子便暗做决定,将橘子灯撤下来。
免得她带回来的宫灯太漂亮抢了小骨朵隆重登台的戏码。
只是下午明明说是要包装封好,锁在柜子里的东西在晚上又被重新利用时管木子觉得热热闹闹是挺好,可麻烦事也是少不了呀!
“筱筱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喝了安胎药已经睡了,不过你等会儿回屋的时候还是要小心点,不要吵醒她。”
同管木子一块儿坐在凉亭里望着无边无垠夜空发呆的还有今日刚惹了麻烦事的章国延。
跟齐小夫人兴趣缺缺,咬着根不知从哪个草丛里拔下来的狗尾巴草悠闲不同,现在的他开始将两个时辰前的经过细细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
两个时辰前正当他满心期待得带着茹慕钦去往住处时,在一个极为不起眼的弯腰动作里竟是让他嗅到了一股尘封已久的气味。
即便身体因为突如其来的变化弄得当场僵住,可回忆却是如惊涛骇浪般不假犹豫地将他拍回到了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那个告诉他即将孤苦伶仃十五年的气味。
多年的记忆像是走马灯一样在眼前划过,好不容易捕捉到些许美好也被心中难以抑制的酸楚弄得不想面对。
章国延是在努力抑制住心中无措时小心问起了茹慕钦身上的气息从何而来。
回答他的就只有对方面无表情的盯着,除此之外毫无回应。
那一刻内心深处压抑了二十年的委屈终于在一瞬间爆发。
那一刻章国延承认自己想不顾一切后果地杀了眼前人。
而他也确实随心而为了。
“章国延,你要是敢杀了他,我就和肚子里的孩子一起陪你去坐牢!”
吴筱筱是被意识到事态不对前来寻她的猴儿带到了现场,直面而来的画面便是那个她久等不回的人执刀架于茹慕钦侧颈处。
因为她的到来,章国延知道自己定会被制止,所以在看见那抹身影出现在视线内的同时执剑的手被收回了。
就当众人以为一切都可以和平解决时透着寒光的刀刃却是突然转换方向,径直朝着坐于轮椅上的人左胸腔袭去。
之后,吴筱筱是在大哭中将一个本该让人欢喜的消息在这个并不美好的场景中被迫道出。
再之后些齐府乱成了一团。
管木子是从账房和齐叔交流完定要给顾间做一件红衣裳后的下一秒得到了一好一坏两个消息。
出乎旁人意料的平静,等打听到章国延还在之前的地方一个人待着后,管木子最终选择还是先去瞧瞧吴筱筱当下的状况。
至于现在孤身一人到池塘边寻人的画面完全就是因为府中众人大部分都沉浸在要有个小宝宝出现的喜悦中,章国延这人早已可有无可。
“休息了就好。”
听着吴筱筱已经休息,章国延面上呆愣了一下午的五官总是有了点变化,可这份变化还是在不久后化成了无尽的伤感,“我今晚就不回去了。”
“……那我等下回去让安易帮忙照顾一下筱筱。”
不作反驳,管木子只是做着简单的应答,等到人给她道谢时又把注意力转移到咬了半天的狗尾巴草上面。
双手摊平,将狗尾巴草放在手掌中间、合拢,透着大拇指和食指间特意留出的小孔猛地哈了一口热气后小心翼翼地将两只手慢慢展开。
昨天小师叔告诉过她说这样做会有惊喜出现,所以在来的路上她特意采了根狗尾巴草一路携带。
这会儿趁着空闲就想着将惊喜变现,可在看清如今呈现在手心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时留给管木子的就只有满脸的嫌弃,以及疯狂甩手欲要将手里的脏东西甩掉。
“没人告诉你狗尾巴草里有很多小虫子吗?”
从管木子兴趣满满的动作开始章国延就已经猜到了现在的结果,可当他好心告诉对方这个结果并非偶然,而对方回报他的只有用脏手往自己胳膊上擦时本就烦躁的心情更是阴郁了几分。
“我这是新衣服!”
“我来得匆忙,忘带手帕了!”
解释还不如不解释,看着活体手帕为了躲她左闪右闪的动作管木子也不甘示弱,硬是等到小虫子都被蹭掉后才松了一口长气。
“你们一个个的都有毛病呀,每次见着怎么都穿的是新衣裳?”
提到新衣裳这几个字,还是穿在身上那种,管木子只觉鸡皮疙瘩骤起。
偏偏对于她的无理质问章国延也是干脆利落的翻了个白眼后直接懒得理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今晚上是你要找我的!”
咬牙切齿地说明现在自己为何会出现在此,再想想着自己大半夜不睡觉纯属有病,所以在大喝一声“再见了您嘞!”后管木子就想拍拍屁股走人。
“我又闻到那种香气了。”朝着一脚踏下台阶的人影说道。
“哪种香气!”头也不回的只想离开。
“我爹尸体上的那种。”
轻描淡写的描述将即将远去的身影当即拉回,管木子在听到这个答案时整个人愣在了原地,而在听到香气是从茹慕钦身上再次出现时迟疑了。
“……你是怀疑小师叔和你爹的死有关?”
“我是怀疑就是他杀了我爹。”
转身站定,没有重回刚才位置坐下的举动打破了两人之间平和的氛围,对于听到的说法,管木子只是双目直视,静静盯着章国延看着。
“下午我问起香味从何而来时他也是这样一脸平静的盯着我。”
想起之前他用刀架在人脖子上对方都临危不乱的气魄,章国延眼里充斥的只有掩盖不住的恨意,“可你知不知道在我被筱筱拦下来想要离开的时候他又对我说了对不起,你说他若不是我的杀父仇人,干嘛要跟我道歉?”
迟来的道歉早已于事无补,他爹是在搜寻怪面女妖的下落时丧命,而茹慕钦又是当年案件里的直接关系人。
若是放在以前他会告诉自己说,那人也是十五年前事件里的受害者,可当“对不起”三个字从茹慕钦口中艰难地蹦出时,理智告诉他一切可能没有世人想象的那般简单。
因为世上不会存在被污蔑,被咒骂,却又堪堪受着的人,存在的就是有夜里冤魂托梦,心虚不堪的万恶之徒!
只是今晚章国延的满腹疑惑并没在第一时间得到平日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齐小夫人任何回答。
“你是觉得他不是我说的那种人吗?”
“我不知道,因为在事情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我不应该发表任何存在偏向性的言论。”
上辈子常年的工作习性让管木子绝大部分时间内都会保持在一个绝对清醒的状态里,她也清楚明白章国延现在还能和她有这么一段聊天也是因为心中信仰。
所以就目前情况看来还有一定时间给予他们去探寻所谓的真相。
“听说这段日子里他待你极好,若是让他听见了你连一句好话都不替他说,会不会觉得你是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得到的回答还算在预料之中,章国延倒是在长叹一口气后有了些许释然,可就这挑拨的语气在管木子听来就有些胡搅蛮缠了。
“放心,我在小师叔哪儿也不会替你说好话的!”
竖起三根手指对天发誓,管木子保证着自己的绝对公平,“再说了,你今晚谁都不找就来找我可不是看中了我的大智慧吗?”
“上不了台面的小聪明我倒是瞧见不少。”
所有人和齐小夫人的相处终是沉浸在互相拆台的乐趣中,章国延也不能例外,可当各种使过的唬人小把戏被回忆个遍后迎接他的就只剩下一片荒芜,“更何况我在这儿就只认识你了。”
“嘁,胡说八道!”
伤感的话题永远都不适合出现在管木子周围,听着这种孤苦伶仃一个人的凄惨设定,她的应对方法一向简单明了。
“你是不知道筱筱肚子里的那块儿肉现在有多吸引人,别说小圆子疯到现在不休息,就连我刚刚出来他们都不带理我一下的!”
细数起屋内人的种种恶行,管木子是气不打一处来,“还有就是齐沐他娘,明明平日里看着挺高冷一人,对我也是爱答不理的,刚才居然拉着齐叔说是要连夜画张长命锁的图来,还说什么明个要起个大早去找工匠打出来,更过分的是他们一个个还死逼着齐沐非要问出是男孩还是女孩儿,说是要提前准备才好。”
想想齐沐说出月份还小,看不出来个所以然导致被众人“嘁”声一片的委屈样管木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而在瞧见章国延提醒她说话说重点的眼神时方才正色道。
“我爹说过,小朋友的关系都是大人带来的,小怪物们还有母亲都是因为喜欢你才会去关心一个小肉芽的状况,所以没有人是孤孤单单一辈子的。”
管木子口中的大道理总是说来就来,也不管对方听不听得进去,反正她多是想图自己一个乐呵。
“那你呢?”
别人是因为他想要接近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可他清楚知道所谓关心他的人都是源于眼前这位小妇人的全部功劳。
还有那个不应该被外人知晓的诨名。
“你说我呀?就当我在还你下辈子的恩。”
有关这个问题好像不是第一次被提出,也不是被第一个人提到,管木子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捉摸。
“下辈子的恩应该下辈子还,你为何要在这辈子帮我?”
相较于上次的否认三连,章国延总算是听到了一点有用的解释,偏偏这解释一细品又漏洞百出。
“谁说你的下辈子也是我的?没准儿是我的上辈子也说不定。”
穿书一事不宜让太多人知晓,更何况连她自己都没搞清楚为何会来了这异世界,为了避免聊多错多,在提醒了句“筱筱应该还在等你回去”后踏着欢快的步子管木子也要打道回府了。
“若是被我发现他是杀人凶手,我还是会杀了他的!”
蹦蹦跶跶的背影即将离去,章国延“嗖”得一下站起身来,脚下步子并未踏出一步,而是站在原地表明着自己的想法。
“我要杀了他你就没有一点反应吗!”
管木子是在台阶的最高处停住了脚步,继而转身做着上辈子最熟悉的瞄准姿势。
当一眼紧闭确定着三点一线的同时自信回道。
“要杀要剐随你便,而我决定竭尽全力阻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