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王府从内到外,几乎全部翻修了一遍,大量的珠宝玉器摆放在各处,装点得美轮美奂,粉雕玉砌,勾栏瓦弄,一片珠光宝气,配上冬日里随处可见的绢花,宛如一幅春日景致。
只不过此时,王府大厅内的所有人却丝毫没有喜意,即便是作为客方的阿史那毕忠也显得有些不安,时不时的看一眼坐在上首的皇帝,张大着嘴巴有心想要打破这种尴尬而肃杀的气氛,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种时候甚至于连墨北欢都只能将目光转向了太后,也只有她这个皇族之中辈分最长的能够改变这一切。
“陛下,先行礼吧。”太后微微点头,也不想耽误了吉时,所以扫了一眼站立不安的墨北庭之后缓缓开口,算是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新人行礼,恭拜皇亲,承天之运,继民所向,大婚之始,万象更新。”陈玄礼竭尽所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喜悦高亢,只是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怎么好,所以这显得有些颤抖。
“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因为汉室从未有过草原公主嫁入中原王朝的先例,所以礼部能够整理出这一套完整的大婚仪程,实际上已经是尽力了。既参考了汉室皇家公主大婚的礼仪,同时也和突厥那边充分商议过,算是两两族礼节融为一体,形成了如今这样的流程。
丝竹之声开始缓缓奏起,墨北庭和身披翡翠宫服的阿史那云开始在向太后,萧太妃等一众皇族长辈行礼完毕之后,转到了皇帝和皇后跟前,意味着家礼结束,开始行臣子之礼。
两人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礼节变化,所以即便是身边全都有人全程提点,但是依旧有些慌乱。好在此时在场的文物群臣等算是暂时摆脱了此前的压抑,也没人在意这种时候出现的混乱,全都笑呵呵的看着两人三拜九叩,跪伏于地。
“平身。”皇帝缓缓起身,脸色好看了不少,只是声音之中似乎依旧带着一丝怨气,盯着墨北庭看了看之后才点头道:“大晋和突厥和亲,开古往今来所未有之大事,朕也是感怀上苍垂怜两族百姓,期待以此次和亲为始,开启和平之征程。朕对你们有期待,希望你们婚后不仅要琴瑟和谐,举案齐眉,更要携手共进,让边疆各地,从此化干戈为玉帛,不负朕之所望,不负黎民之所愿。”
皇帝的话是有感而发,所以逐渐的语气也变得缓和了下来,不论如何,和亲能够开始,并且一路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他这个皇帝算是完成了一项壮举,成功的让草原公主嫁入汉室,同时让突厥向大晋称臣,让北部边疆在阴山附近出现了一个缓冲区域,这对于大晋的发展有着巨大的作用。
“多谢陛下,外臣阿史那毕忠谨记教诲,必会转告我族可汗,奉守陛下所训,为两族交好,竭尽全力。”阿史那毕忠几乎是同时恭敬行礼,满脸激动。和亲在突厥一方,是他一力推动,如今到了开花结果的时候,让他的一番心血没有白费,这使得他有一种油然而生的自豪。
“多谢皇兄,臣弟一定不负所望。”墨北庭咧着嘴行礼,目光有些不敢去看皇帝,倒是阿史那云嘴唇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尤其是阿史那毕忠更是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的时候,一瞬间只能跟着墨北庭一起行礼。
“好了,皇后,把你的礼物拿出来吧。”皇帝似乎对于这一幕很满意,转头看了一眼皇后笑道:“朕这个兄长可是寒酸得很,就看皇后的了。”
“陛下说笑了,这大婚仪典盛世繁华,臣妾不过是算是锦上添花而已。”皇后一招手,从身边宫女手中的玉盒中取出一枚发钗递了过去笑道:“这是昔日本宫赔皇帝接见南海使臣时佩戴的紫阳钗,今日送给你,希望你能和四王弟永结同心,不负陛下所望。”
“紫阳钗?”阿史那云有些不太明白,但是这紫阳钗以南珠为君,配以金丝,镌刻出了一片紫气升腾之相,倒是精致异常,尤其是皇后亲自给她戴在发间之后,更是流光溢彩,美轮美奂。
“这紫阳钗和凌阳郡主的九凤钗相比,哪个更好?”阿史那云摸了摸自己的发髻,看了一眼楚梦溪头上的九凤钗,忽然朝着皇后发问,也一句话吓得周围所有人全都眉心一跳。
“云儿,你在胡说什么?”阿史那毕忠脸色一变,随即呵斥道:“这是什么地方?哪有你胡说八道的地方?皇后亲赐紫阳钗,那是对我突厥一族的看重,你想干什么?这岂是你能置喙的地方?”
“阿史那亲王,算了。”皇帝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阿史那云之后,转而边走边道:“九凤钗非同寻常,那是太后所有,除了凌阳郡主,从未被外人所得,历来只传后宫皇后,所以无有相比。”
“那岂不是说,凌阳郡主位同皇后之尊了是吗?”皇帝再说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座位之上,而且这句话也不是对阿史那云说的,但是后者却依旧不甘心的追问道:“莫非在陛下的眼中,阿史那云的定王妃也比不过凌阳郡主不成?”
“凌阳郡主位同长公主,有临朝之权,出没宫廷重地无需通告,进入朝堂之上不需圣命,本朝之中,只此一人。”皇帝一瞬间脸色变得冷冽了不少,目光一扫阿史那云之后,冷然道:“而且,她是宁王妃,品级在皇族之中,独一无二,即便是长公主,那也不能与之相比。定王妃你想说什么?”
“今日是我突厥和大晋和亲,陛下难道不该赐我一项特权,以保我平安吗?”阿史那云对于皇帝脸色的变化置若罔闻,反而进一步道:“突厥远距中原万里之遥,臣女在汉地,独自一人,难免有被他人欺凌之事发生。陛下倘若为两族和平考虑,也该让臣女有和凌阳郡主一样的权力才是。”
“也就是说,朕若是不给你这样的权力,那就不是为两族和平考虑了?”皇帝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史那云,一字一顿道:“你这是拿两族之大事来威胁朕不成?”
“陛下,请陛下息怒,我突厥一族从未有过此念,这都是阿史那云年幼不懂事,妄自尊大,将两族和平当儿戏,还请陛下恕罪。”阿史那毕忠脸色变得阴沉无比,狠狠的瞪了一眼阿史那云之后,急忙向皇帝请罪。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楚梦溪能有这样的权势地位,那是靠着一连串的努力付出,加上阴差阳错的运势得来的,即便是重来一次,皇帝也未必会做出同样的决定。此时阿史那云的行为,无异于是在逼迫皇帝给她同样的地位,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皇兄,阿史那云,好像也没有这个意思。”墨北庭嘴角动了一下,吞吞吐吐的摇了摇头,只不过他的声音显得有些小,似乎也有些犹豫,在这个时候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且也没人在意他的态度。
和墨北欢和墨南宸不一样的是,他是早早被册封就藩的藩王,和前者驻京执掌大权的亲王不一样,本身就没有参与朝政的权力,久而久之,也就无人在意他的想法。
“那她是什么意思呢?”不过皇帝此时却明显意有所指,冷笑一声之后盯着墨北庭道:“那你说,朕该不该给她这个权力呢?是不是朕和太后,还要给你的王妃也送一块凤至令牌和龙御令牌啊?”
“臣弟不敢!”墨北庭一下子跪了下来,连连摇头,阿史那云要权力,但是不代表他真的有胆子可以和皇帝正面相抗衡的胆子,只一句话就让他不敢再抬头。
“陛下偏爱凌阳郡主,偏爱宁王,对于定王好歹也要怜恤一点吧?”阿史那云梗着脖子继续道:“我只是想得到一样的待遇,又不曾出格,还请陛下明白阿史那云的一番心思。我从漠北嫁入汉地,举目无亲,左右皆是外人,要一点权力傍身,也是情有可原吧?”
“你说对了,朕确实偏爱梦溪。”皇帝盯着阿史那云看了半晌之后,回头朝着楚梦溪点了点头,目光一转,摇头道:“梦溪出身楚家,有楚相言传身教,于朕之国事,助益良多,这一点,满朝文武,无有人能与她相比。朕给她的权力,那是为了国之大事,你自己去问问朝中大臣,有谁能比得了梦溪?”
“男子尚且不如她,更何况女子?”皇帝冷冷的一甩袖子,起身道:“朕今日把话撂在这,不仅是你们这对新婚夫妻,宁王妃手握大权,通行大晋朝野,任何人休要与她相比,也没人能比得了!”
“大晋一朝,就出了她这样一位奇女子,朕,自然要给予无上之权,否则,后世史官,只怕就要说朕识人不明了。”皇帝一扫众人,转而道:“大婚仪典既然已经结束,朕就不凑热闹了,你们夫妻俩自己宴请宾客吧?”
“皇兄,这礼还没行完——”墨北欢上前试探着指了指墨南宸和楚梦溪道:“三王兄和郡主这还没有——”
“不必了。”皇帝摇了摇头,哼了一声之后冷笑道:“朕是得给老三多加点尊号,不然的话,你们就不知道,那是你们的三王兄,这朝堂上下,也就不知道谁是宁王和宁王妃!那是你们的兄长和王嫂!”